泸沽湖给我留下的美好回忆太多太多。是我这一辈子到目前为止过得最惬意的日子，我在那里毫无半点压力，有的只是欢快、轻松。我见到的、遇到的都是讲诚信，讲礼仪的兄弟姐妹……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欺蒙拐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事齐心协力，无事自由自在……没有领导当然用不着看领导脸色，没有说教人人都自觉遵守规矩，没有偷盗个个都珍惜荣誉……
我越是回想着泸沽湖的美好，就越是对自己目前的生活丧失了信心。别人欠我的钱追不回来，我欠别人的债没办法还。我每天的电话打个不停、响个不停。打电话是向别人催债，响电话是别人向我催债。
我真恨不得将手机砸了，过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我真想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溜到泸沽湖去，和认识的兄弟姐妹在一起，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摩梭人，但知道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在这个时候，我那位“嫂子”竟然还来了个电话，她竟然还喊我喊弟。
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一个新号码，可一听电话里传出的是“弟～啊”——她的声音，我就叫了起来。
我说你千万别喊我喊弟了，你喊我喊崽，我喊你喊娘！
我对着电话叫道：“娘，娘，你老人家就饶了我吧，利息我全不要了，只求你老人家把本金还给我，我就天天给你烧香，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电话里传来她得意的笑，说这是她的新号码，那个旧号码照样用，她现在用两个号码，主要是用新号码。
“你前一向不是找我找得特别凶吗，这一向怎么找得少了？”她的口气带着明显的嘲弄，“我希望你找得凶呢，你找得少了我反而不舒服。我就是怕你找不着我了，所以告诉你这个新号码。还要告诉你，千万别喊我喊娘，喊娘把我喊老了……”
她打着哈哈挂了电话。
按理说，或者按我的性格，她这明显的挑衅、嘲弄的话，会令我暴跳如雷。可我这次却除了喊她喊娘外（本来欠债人就是爷，她是个母的，所以喊娘也没喊错），听着她的话全无半点火气。她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进裤口袋里，如同没事一样。
我不是因为皈依佛门而变得心静如水，也不是因为回想泸沽湖，为泸沽湖平静的水面而变得平静，而是因为这就是现实，这是惹不起、啃不动的无可奈何。对这种黑白通吃的欠债人，只有认命。
我确实有点认命了。
然而，在我有点认命时，偏还是有人来找我，还是认为我有钱，还要来向我借钱，我又不得不装作还是有钱的样子，不能让来人看出破绽，最后当然是以各种理由打发他们走。
你想想，我的日子难过不难过，光这些心灵上的折磨，就令我的精神几乎要崩溃。
正当我在苦海中挨着日子，财政方面几乎到了“******时候”，嘿，来了利好。
这个“******时候”是个时髦新词吧，你们都不知道吧，网络上也没有吧。这个“******时候”是我那个读小学的侄子回家说的，侄子说他们的老师在课堂上告诉他们，美国政府因为没有钱已经关门了，为什么没有钱，就是全被******资产阶级占去了，******最坏，他霸占了美国的钱，又来霸占我们中国无产阶级的钱……
本来我不但是财政方面几乎到了“******时候”，精神方面也几乎到了要崩溃的时候，可侄子告诉我——他们老师告诉他的——“******时候”和“******最坏”，反而使得我的精神又没崩溃了。
在侄子告诉我那些话之前，我已经沉默不语多天，无论旁人说什么，我反正一言不发。以至于我老爸说我是不是又被人家放了蛊，跟小时候被放蛊那次的表现几乎一模一样。
当老爸又准备为我请师公解蛊时，侄子回来说了他们老师的话，我一听就大笑了起来，这一笑，我又开始说话了。
我笑得哈哈的，笑得咳嗽起来，我咳咳着说：“石脑壳啊，你们老师真的太搞笑了，太有水平了，给你们进行正能量教育也不是这样教育的嘛。也得搞清楚再说嘛，说美国政府关门是因为钱都被******资产阶级占去了……有味有味。告诉你啰，我现在也是‘******时候’，我原本有很多钱，现在变成穷光蛋，也要关门了，我的钱也是被******资产阶级占去了。你信不信？”
石脑壳是我侄子的小名。
侄子听我这么一说，鼓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用手使劲挠小脑袋，想。想了一气后说：“你的钱也被******占去了啊，我不信！你又没去美国。”
我说：“你们老师说******霸占了美国政府的钱，又来霸占我们中国无产阶级的钱啦，我是中国的无产阶级，钱就是被他占去了。”
石脑壳又挠着小脑袋想，又想了一气后说：“他没到我们这里来怎么占你的钱？爷爷说你胆大包天在玩钱，把钱都玩得没有了。”
石脑壳那种认真的样子引得我老爸也笑了。老爸说：“好，好，石脑壳说得好，你这次带回来的老师的话也带得好，引得你叔叔都开口说话了，我也不用去请师公给他解蛊了。你们老师的话还让我想起了我们那时候的一件事，我们那时候连饭都没有吃，乡里一个亲戚没有早饭米，到我这里来借几个红薯。他拿着我给他的两个红薯，看了又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苏修怎么得了啊，他们那里的老百姓天天吃黑面包，墨黑墨黑的，怎么吃得下喔！”
父亲的话，又引得我们大笑。只有石脑壳听不明白，嘀咕，怎么会没有饭吃，没有饭吃我喝旺仔牛奶，苏修是什么东西，好吃不？
我们只顾笑，没搭理他，他就猛地喊一句******就是坏，抓起一瓶可乐，跑出去，玩去了。
就在我想着我的“******时候”好笑时，一个借钱给我的朋友来了电话。
我一看那电话号码，以为又是来催债的，心里顿时有点紧张。
我有点紧张地接过电话。
“喂，你好。”
我刚说了句你好。电话里传来“团队”一个同学的话：“家义啊，你打给我的利息我收到了。”
我赶紧说：“那就好，那就好……”
我正想请他宽限到期的本金，他说：“我知道你的情况，以后你不要急着打，我不会催你。……”
我的个老天，这个同学打来的这个电话，等于是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使得我连连自语，世上还是有好人，还是有好人。
我想，这个同学之所以会给我来这样的电话，一则是因为我“砸锅卖铁”尽量付利息。我的诚心感动了他；二则同学就是同学，同学就是不一样，我们那个“欢欢喜喜发财团队”也就是不一样，那又是搭帮老师、大师教得好，教的就是团队精神，互帮互助。教的就是要讲诚信，要有诚心。
人还是要有诚心，还是要诚心。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正在这个时候，前面提到的那位裸官的小三、美少妇来找我了。
在我没有陷入“******时候”时，每次见到美少妇，我的心情都是忒好，因为她每次来都不是催还钱，而只是来例行的“视察视察”，喝喝茶，聊聊天。她说出的话非常算数，是难得的坚定地相信我的客户。可这回一见到她，我是心里一沉，断定她是提前来要钱了。
我尽管心里一沉，但还是非常理解她，她应该提前来要钱，应该，应该！她到这个时候才来提前要钱，已经是属于难能可贵了。
“你的钱……我一定……一定……”
我吞吞吐吐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说：“别紧张，仇总，我不是来提前要钱的。”
我的个老天（我又在心里喊出了一句我的个老天）！我怎么接连碰上好人了呢？！
美少妇见我从紧张到兴奋的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我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我知道我自己的那个样子，就如同囚犯听到了大赦令。
美少妇说：“我的利息你都按时付了，本金也已经返回很多，在这个时候还有这种信誉，不错嘛。”
她像领导一样的表扬了我，我也像听到领导表扬一样赶忙表示一定要把工作干得更好、更好。当然说的是余下的本息一定会按时付清。
她的利息是最低的，我自然一收回钱来首先就付清她的利息，而且尽量还一部分本金。这样本金减少，利息又进一步减少。
美少妇说这回来是要跟我商量一件事情。我说你尽管说，你说的事情我照办、照办。
美少妇说：“如果有人来问我放在你这里的钱是多少利息，你就尽量往高利息说，至少要说一角。”
“没问题，一角五，我就说一角五。”
我明白她要我将利息往高处说的用意，一角以上的月息，她将情夫裸官放在我这里的钱，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全变成了高利息的收入。
给她的是低利息，只要说个高利息，她又不催钱，不逼钱，这样的好人好事我还不做？
利好，这是大利好。我想，还是接官们的钱好，官们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官们的素质就是比一般放钱的高出几个档次。
我说了个“一角五”后，美少妇说：“还是别太说高了吧，说个一角二也就行了。”
“行，那就说一角二。”
美少妇伸出柔嫩的小手，和我击掌成交。
“就这么说定了啊！”
“说定了说定了。”
美少妇又说：“既然说定了，我就可以对外放些口风了，说放在你这里的钱，生钱生得快。这样来找你放钱的人会更多。”
美少妇这话好像是为我揽生意。我则说：“除非是像你这样的好人来放钱，别的人来放，我是再不收了。谢绝来钱，谢绝来钱。”
美少妇说：“我听一个在大矿工作过的人说，那个大矿的广播室每天放广播，年轻的女播音员一念完好人好事的广播稿，就要说一句‘谢谢某某同志来搞（稿）’。”
美少妇打着哈哈起身告辞。
我送走了美少妇后，很快，又来了一个利好。
这个利好是，明老板回来了！
明老板回来了的这个利好，是貂哥告诉我的。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叛徒貂哥竟会最先来告诉我这个利好。
当貂哥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没有理他。对于这么一个当了几次叛徒的叛徒，对于这么一个两边通吃的奸细，不把他从“革命队伍”里清除掉，就已经是犯了最大的****错误，还能理他？
我不理貂哥的态度对貂哥毫无影响，他自己抽条凳子在我对面坐下，吸燃一支烟，说：“仇总，你知道不，明老板回来了。”
明老板回来了！？
明老板回来了的消息震得我心头一跳，他回来了？！他能回来！？他回来了那就说明……他在外面赚了钱……他没有赚到钱的话，他敢回来？他一回来，我岂不又有了一点希望？
“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我故意过了一会儿才问。
我尽管心里激动得如同中了彩票，如同听到绝情的情人走了后又打电话来说要回到我身边一样，但语气非常平静。
貂哥说：“我亲眼看到他回来的，我还偷偷地跟了他一阵，我没有惊动他，就到你这里来了，先告诉你。”
我说：“你不是跟他很好吗，为什么要先来告诉我？”
我没有说他得过明老板的好处，没有说他当过叛徒。我不想刺激他，但也不想表示感谢他来递送情报。
貂哥说：“仇哥哎，我知道你记恨我，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号人，说得实际些，有奶便是娘。你有什么可记恨的。”
貂哥的话太直率了，直率得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有奶便是娘”这种话，他都给自己套上了。
“你知道就好。”我冷冷地说了一句。
貂哥说：“你以为就是我们这号人有奶便是娘啊，那你就错了，有奶便是娘的人太多了，那些当官的不都是这样？书记大权在握时就向书记靠，市长强势，就向市长靠，只看哪一边有利于自己升官，有利于自己发财，书记市长若是倒了，瞄都不会去瞄一眼，不就是有奶便是娘、无奶就不是娘了吗？大老板给当官的送礼送钱，不就是瞅着有奶给他的官才去送？没权没奶的官，他会送？他睬都不会睬。就说银行放贷，不也是奔着有奶的娘去？越是有钱的主，银行越是要放钱给他，求着人家贷；没有钱急需用钱的主，求爷爷拜奶奶他也不放给你。就连普通老百姓，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样一样，都是有奶便是娘。只是没人敢说，没人愿说，不承认。只有我敢说，就是这么回事哩！”
貂哥这话讲得不无道理，我对他说：“我现在也没奶了，你还来干什么？”
貂哥说：“把明老板抓住，逼他把钱还给你，你不就有奶了？”
我说：“这单我要是不给你，不要你做，你照样吃不上奶。”
貂哥说：“我晓得你还有个才哥，你可以要他帮你做。可你要是撇开我，明老板你就休想抓得到！”
我知道貂哥在这方面是说得到做得到。他在明老板这个问题上对我的背叛，我其实不怎么介意，那只是一次小小的背叛，或者说是他贪点小便宜而已，所以我后来依旧信任他、重用他，给业务给他，带着他到广东去讨债；我恨的主要是他在场哥嫂子、常经理那个问题上对我的背叛，因为把我搞得最惨的就是那个“嫂子”和常经理。我断定他是在场哥嫂子、常经理那里吃不开了，因为敌人也是不喜欢叛徒、瞧不起叛徒的，你今天背叛了旧老板，谁知道你明天会不会背叛新老板？貂哥是在场哥嫂子、常经理那里揽不到什么业务了，所以来告诉我明老板回来的消息，为的还是揽业务。
你既然是为了揽业务，急的是你，我不急。于是我故意不吭声，像没听见他说“明老板就休想抓得到”的话。
按照惯例，按照貂哥对我的了解，他一说出那句“休想”的话，我肯定会冒火，肯定会对他大吼，“什么休想，难道没有你我就不行吗？”……可我竟然不吭声，这让貂哥感到意外。
“怎么，你不想抓明老板了？”他的话降低了音量。
“抓不抓无所谓，”我故意要死不落气地说，“反正我已经到了这个鸟地步。对什么都无所谓。”
貂哥急了，说：“哎呀，明老板好不容易现身了，你又说无所谓了，你抓到明老板，就能逼回钱来啦，你逼回了钱，不要全部还给人家啦，你给自己留下一部分，每个月就有钱用了啦！就不会到现在这个鸟地步了啦！”
我还是不吭声。
此时，沉默的力量大于咆哮。此时，无声胜有声。
貂哥终于忍不住了，带着乞求的口吻说：“这样好不好，这次我帮你去抓住明老板，要回来的钱，我少拿点回扣，比以前的少百分之十，好不好？”
貂哥这么一说，我不但心里得意，而且感觉到自己真的进步了，讲究策略了，晓得以静制动了。这应该是进疯人院、皈依佛门后得到的进步。
我又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后，才说：“这一单业务你来参与也可以，但有个条件。”
貂哥立即问什么条件，说不论什么条件，这次保证尽心尽意尽力。
我说：“回扣我不但不少你的，还加百分之十。”
貂哥瞪大了眼睛。
“条件嘛，你得先帮我整一下我那个“嫂子”和常经理，先帮我出一口气。帮我出了这口气后再来搞明老板这一单。”
听说要他去整一下我那个“嫂子”和常经理，貂哥没有立即拍胸脯。
我说：“怎么啦，跟他们待在一起待久了，感情太深了，下不了手啊！往日的英雄气概没啦？”
貂哥狠狠地吸了口烟，我以为他要拿出英雄气概来了，可他说出的却是：“仇哥啊，这个问题就逞不得英雄啦，我也搞不过他们，我也没有别的板路。不过，我帮你想个主意啰。”
我说：“想个主意也行，什么主意？”
貂哥说：“你去找几个人啰，一不要他们去打架，二不要他们去骂娘，只要他们做广告……”
貂哥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做什么广告，我还有什么鸟广告要做。”
貂哥说：“你听我把话讲完嘛，你要他们做的是讨债广告。”
“讨债广告？”
貂哥笑着说：“对，就是讨债广告。你给那几个人每人准备一块白布，白布上用黑字写明讨债广告，内容嘛，就是你那个‘嫂子’欠你多少钱，常经理欠你多少钱，多长时间了，他们就是不还。他们上能通天，下能通地，已逼得你走投无路，只有广而告之。你再把他们的欠条复印一下，贴到白布上。要帮你‘做’广告的人每人身上捆一块这样的白布，到处走，专找热闹的地方去……我想他们也是要面子的人，还要到别人那里‘搓钱’的人，总得有所顾忌。就算他们依然不还钱，你至少也出了一口气。”
我认为貂哥的这个主意好，但说做广告的人要由他去找。
貂哥说：“行啰，这样的人还不好找？我去帮你找人，白布由你搞，黑字由你写。明天你就把广告打出去。”
说完，他又补一句：“明老板那一单，就算说定了。我要人先去盯着，别让他又跑了。”
我说：“行喽，但才哥我还是要喊上。”
他说：“也行喽，我知道你还是对我有点不放心。搞完这一单，你就晓得哪个才是真正帮你的了。”
貂哥走后，我把才哥喊来。才哥听说要他和貂哥一起做，不乐意，嫌抢了他一份业务。
才哥说：“还要他那样的人掺进来干什么啰，你还嫌他害你害得不够啊！还不吸取教训啊？这个单，我一个人包了就行。”
我说：“明老板回来是他最先发现，最先告诉我的，我如果撇了他，不等于也是过河拆桥啊？你晓得，我是不做那号事的。假如是你最先发现，最先告诉我，结果我又把这一单给别人，你会怎么想？”
才哥听我这么一讲，便说：“那我就没办法了，只要你别少了我那一份就行。”
将貂哥和才哥协调好，我突然觉得我从事的这个行当也是一个产业链，我这个链子断了，貂哥才哥他们那一摊子人也就要失业。他们失业，无疑会给社会带来不安定因素，所以我也是在为社会做贡献。只是我这个贡献没人理解，好像也不为社会承认。社会似乎只说我这个行当是放高利贷。而放高利贷的口碑总是不太好。连我母亲也说我别的事不去做，竟然去放高利贷，真是裤子包了脑壳，是个裤包脑。
为了让母亲消除对我的误会，为了给这个行当正名，我曾专门去找过“理论”。我翻自己的笔记本，翻到了著名经济学家、专家讲的一段话，这段话是我记录下来的。
我记录的专家的这段话是：“不是劳动创造财富，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创造了财富。劳动还会消灭财富，如五八年大炼钢铁。自由交换使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民间借贷就是物尽其用。”
我把这段话念给我母亲听，特意把“民间借贷就是物尽其用”这一句念得重，念得响亮。母亲还没作出反应，在一旁的老爸已经说话了。
老爸说：“什么什么，不是劳动创造财富？我们从小接受的就是劳动创造世界，创造一切。不过那句话又还是讲得有道理，五八年大炼钢铁，那确实是消灭财富，把家里好好的铁鼎锅、菜锅，所有的铁器全砸了，拿去炼铁……”
父亲摇着脑袋说，唉，唉，那是作孽。
父亲只顾哀叹五八年作孽，没顾得上对我那句念得重，念得响亮的“民间借贷……”发表意见。母亲却说开了。
母亲对我说：“民间借贷就是放高利贷哩，利息那么高，还能没有风险？你自己不就是被搞惨了，还什么‘物尽其用’。”
我赶紧说：“专家还有一句话：‘放高利贷的一多，利息自然降了下来。’”
母亲嘀咕：“放高利贷的一多利息就降，说得轻松。不准搞的哩！”
母亲嘀咕出的这个问题，当时我还是只能找专家的话来回应。专家说不准搞的领导人是不明白金融也创造财富，根本不懂金融业，所以他反高利贷。但这话对母亲的说服力不大。她反正是反对我搞。
这个民间借贷后来还是被承认了，被正了名。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标题是《民间借贷终于走上法律的阳光大道》，说全国首部金融地方性法规《温州市民间融资管理条例》及《实施细则》将于2014年3月1号正式实施。这些具体的规则的制定实际上是宣告了民间借贷的合法化。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也特别强调的郑重指出：“让失信者寸步难行，让守信者一路畅通。”央视也做了这方面的专题访谈，专家和两会代表提议除了教育，培养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要抓紧健全法制和完善法律法规，要用法律来惩处失信行为，绝不让“老赖”逍遥法外，筑牢道德基石，不信诚信找不回！
这篇文章说出了我的心声，“让失信者寸步难行……”绝不让“老赖”逍遥法外……不信诚信找不回！
然而，这个时候，我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
闲话少叙，还是说我如何制服明老板。
我和貂哥、才哥他们以秘密警察的秘密快速行动，一家伙就把明老板堵在了屋里。
“明老板，你好啊，这回你跑不脱了吧？！”
“明老板，没想到吧，没想到你的秘密行踪这么快就被我们侦破了吧。”
“明老板，这回还有什么话可说，乖乖地把‘情报’交出来吧。”
“明老板，交出‘情报’，我们就放了你。”
貂哥、才哥他们学着电影电视里抓地下工作者的特务的话，狞笑着对明老板说。有人还故意撩起衣服，做扇风状。因为电影电视里抓住了地下工作者的特务都是要撩起衣襟朝自己扇风，以示为了抓住这个地下工作者，跑路跑得急，热得不行，好不容易才抓住。其时的天气其实已经很冷了。
明老板惊慌地说：“你，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这是违法，我要报警，报警。我真的要报警。”
才哥对他说：“明老板，你要报警只管报，我们决不会拦着你。我们这次来，一不会抓你，二不会打你，我们只是来陪着你。白天你要做事尽管做，你做事我们陪着；你要打牌尽管打，你打牌我们也陪着；到了晚上嘛，我们陪着你聊天，你想聊什么都行，我们不设禁区，保证你的言论充分自由。你如果爱好学习的话，我们还陪你夜读，和你共同探讨文化知识……怎么样，报警吧，打110吧，你打110不给你安个故意骚扰110才有鬼！”
才哥又说：“告诉你吧明老板，这是我们新制定的讨债纪律。你以为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啊？我们是与日俱进，现在到处都在宣传文明执法，我们讨债也开始讲究文明，采用新文明方式。文明社会嘛，大家都得讲文明，讲和谐，我们现在是实行文明讨债、和谐讨债。所以你呢，也得实行文明还债、和谐还债。”
才哥这番话，是我告诉他讲的。不抓不打只奉陪的纪律，也是我制定的。由此可见，我的进步该有多大，我的法律意识可谓得到了空前的增强。
明老板听才哥这么一说，摸出来的手机又放进了口袋里，转而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说：“那你们就……坐，坐。有话好好讲，好好讲。”
才哥就“好好讲”：“我们陪着你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不辞辛劳，不分白天黑夜，特别是晚上，绝对地陪你聊天聊到天亮。你要打牌也行，绝对地陪你打到天亮。你要学习更好，绝对地陪你学到天亮。”
“那，那我要睡觉呢！”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明老板竟说出了这么幼稚的一句。
“你要睡觉那当然是大大的不行！”才哥说，“你有吃饭的自由，有行动的自由，有做事的自由，有打牌的自由，有聊天的自由，有学习的自由，有除了睡觉之外的所有自由。我们一不关你，二不打你，三不骂你，遵守‘三大纪律’。当然，你如果骂我们，我们有可能回骂，但也尽量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们会尽职尽责地陪你，一直陪到你还钱为止。”
才哥说了这么多，貂哥开讲了。
“明老板，我们不光是陪你，还要帮助你锻炼身体呢，你想想，如果老是陪着你打牌聊天，老是陪着你读书学习，你晚上又没有睡觉，身体怎么能吃得消？所以，锻炼身体还是必需的。我们会要你进行冷水浴锻炼，增强你的体质。你晚上支持不住了，要睡觉了，得，去水龙头下洗个冷水浴，冲个凉啦，好爽啦，就清醒了啦，不要睡觉了啦。”
貂哥说冲凉、好爽……仿的是广东话。
大冷的天，一说到洗冷水浴、冲凉，明老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貂哥又说：“到水龙头下洗冷水浴、冲凉只是室内锻炼，咱们还得帮你搞室外锻炼才行。到河里去抓鱼啦，去水库冲浪啦，既呼吸了新鲜空气，锻炼了身体，还能改善生活，你到河里抓几条鱼上来，不要你亲自下厨，我们有厨师，我们的厨师是有厨师证的，才哥就是三级厨师，他做的菜，好吃哩，我们做好你亲手抓上来的鲜鱼，就请你吃啦，鲜鱼补脑，最有营养啦。你从河里抓到鱼时，就会说，哇，这是河鱼啊，最好吃的啦！”
貂哥又仿广东话，把个吃字说成“欺”。
“你们这是要我死啊！这么冷的天，要我去抓鱼，去冲浪。”明老板不无气愤地说。
“绝对不能让你死，这是我们的原则。第一条就是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别说让你死，你就是想自杀都绝对不行！”才哥认为貂哥的仿广东话有点那个什么的不太严肃，特意用了地道的本地话，不但显得很严肃，而且真有点像检察官对贪污犯说话的口气。
这个时候外面起了一阵哄闹，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看热闹的人不是来看我们的热闹，而是看讨债广告员们的热闹。
我和貂哥特意安排布置好的讨债广告员们在早上八点便已正式上班营业广告，此时，讨债广告员们特意来到明老板藏身之处，他们在来的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看广告的人，没事干的就跟着他们走，一路走一路打嗬呵。
见过的广告万万千，这号广告还从来没见过。从来没见过的就稀奇，稀奇的东西就都喜欢瞧一瞧。
貂哥和才哥要明老板也瞧一瞧。
明老板出来一看，每个广告员都是身缠白布，醒目的讨债广告大黑字就贴在他们胸前。讨债广告四个大黑字下是广告的具体内容，没展示完的内容则转到身后。
明老板围着一个广告员缠的白布转了个圈，边看边说，没有我的名字吧，没有我的名字吧。
貂哥说，这次没有你的名字，下次可能就要轮到你了。这个热闹好看吧，走走走，我们陪你跟着热闹走。
“不去了，不去了。”明老板边说边缩进屋里。
……
如果以为明老板怕自己的名字写到广告里就会还钱，那就太天真了。在我们陪着他的头一天，他显示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事，还真的摊开麻将，要我们陪他打牌，打牌还要打钱，说不打钱没有味，只是没有现钱，要我们记账。这一个晚上，被他撑过去了。第二天白天，貂哥和才哥睡觉，要手下人陪着他；晚上，貂哥和才哥上阵，白天陪的人睡觉。
这天晚上，貂哥和明老板展开了“学习讨论”。
貂哥说：“明老板，你的业余爱好除了打牌外还有别的爱好吗？”
明老板仔细想了想，说：“除了打牌外，我也喜欢看书呢，不要以为我只晓得打牌呢。”
貂哥就说：“那我们才哥的名字李有才，你知道是哪个作家写的一本书里的主人公、又是作为书名的吗？”
明老板又仔细想，想了好久，摇头：“这个没听说过，叫李有才的太多了。”
“是赵树理写的啦，书名叫《李有才板话》啦，赵树理你都不知道啊？那么有名的作家。”
貂哥这话一出，连我都暗里佩服，都网络时代了，他还知道个赵树理，还知道《李有才板话》。赵树理我倒是知道，听那个讲“庵堂变成寺庙，尼姑变成和尚，和尚变成打工的，都被老板包了”的朋友讲过，《李有才板话》就确实不知，所以才哥跟了我这么久，我都没把他这个李有才和赵树理的李有才想到一块。貂哥如果不干这一行而去专搞写作，说不定就能干上个作家，至少能当个网络写作高手。
我为貂哥感到有些屈才时，才哥对貂哥说：“你说的那个赵树理写的那个李有才，是好人还是坏人啊？如果是个坏人，那我就要改名了。”
我和貂哥笑得哈哈。
貂哥止住笑，又对明老板说，我再讲个作家讲本书，看你知道不？
明老板连忙摇手，说：“我主要是看地摊上卖的武打小说，看武打小说谁还去记是谁写的啊？”
貂哥说：“金庸都不晓得？他的武打小说你没看过？”
明老板说：“我讲了看武打小说没有去记哪个写的啦，还总是问。”
貂哥说：“你看的不是武打是黄色的吧？”
话题于是转向黄色。
……
我们陪明老板讨论读书学习讨论得很好，如果有外人掺进来，还会以为我们是个读书小组呢！
明老板确实有真功夫，我们这边是轮流上，他四十八小时没合眼又撑过去了。
据有关资料，说人不睡觉可以撑五天五夜。我想，明老板若是真能撑五天五夜，那我们也够呛。好在到了第三天半夜，他终于熬不住了。
我在部队曾经边跑步边打瞌睡，明老板是站着就打起了呼噜。
明老板一打呼噜，貂哥和才哥立即拉起他，将他的衣服一脱，拧开冷水龙头，把他往水龙头下一推。
“哎哟哎哟冻死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立时被冷水冻得哇哇叫，瞌睡没了，清醒了。
清醒了后明老板不要我们陪着讨论读书学习了，还是打牌。打着打着他又打瞌睡了，这回没有将他推倒水龙头下洗冷水浴，没有让他清醒，因为我们也伏在麻将桌上睡着了。
第四天上午，嘿，来了一个女的。明老板说这是他老婆。貂哥笑得哈哈，说：“明老板，你老婆我又不是不认得，你老婆有这么年轻？有这么漂亮？你不要说你是离婚了新找的啦，你离没离婚我都一清二楚，明明是小三，还硬要说是老婆，看我去告诉你老婆不啰？”
明老板连忙说：“别告诉她，别告诉她，是朋友，是朋友。”
貂哥说：“是小三就是小三啦，还什么朋友、朋友，如今找小三又不丢丑。不过我佩服你的是，你到这个地步了，说自己没有一分钱了，竟然还能找到这么年轻漂亮的情人，你有本事，真的有本事。”
貂哥这么说时，明老板对着小三嘟嘴，轻声嘀咕你怎么来了？
明老板的轻声嘀咕被貂哥听见，貂哥又笑着说：“我告诉你啰，明老板，我知道她是怎么来的。你是在我们还没来陪你时约了她，要她今天赶来相会。这几天因为有我们陪着，寸步不离，服务周到，你只顾享受我们的周到服务，把相会的事给忘了，或者是没办法将要她别来的‘暗号’发出去，所以她就来了。她倒是个遵时守纪讲信用的女人哩。”
进来的女人见形势不对，准备走。才哥一把拦住，说：“别急着走，别急着走，你和明老板好又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要让你知道，这个明老板欠了一身债，是逃到外面躲债才回来的，这件事，他瞒着你吧？他肯定是跟你说他还是个大老板，有的是钱吧？”
女人说：“他欠债不关我的事，你们讨债问他要，我要走了。”
貂哥说：“那你就是上当了啦！被他骗了啦！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大骗子，你这一来，总算认清他了吧。他骗我们仇总的钱，穷光蛋了还骗你的色……”
明老板急得大叫起来，这一叫，猛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女人赶忙问，还挺关心。
“他没什么呢，洗冷水浴受了点寒。”貂哥说，“明老板体质好，扛得住，他今天晚上还要洗冷水浴。”
“这么冷的天你还洗冷水澡啊！”女人不解地问。
我们都大笑起来。
明老板边咳边对女人说：“你快走，你快走，这些事你不知道，以后再告诉你。”
才哥说：“现在你就得告诉她。你如果不告诉她，我们就告诉她。”
明老板说：“哎呀，我们之间的事我们协商解决啦，告诉她做什么？她又不能帮我们解决。”
“她怎么不能帮助解决啊，我看她就是你的贤内助。”貂哥对女人说，“我告诉你啰，你这个明老板欠我们仇总几百万。”
“欠几百万啊！？”女人惊讶了。
“你问明老板自己啰，看是不是欠这么多。他如果还不老实对你交代，我们把他的借据给你看啰。你再问他，我们来讨债，只是陪着他，一不打他，二不骂他，世上哪里有我们这样好的讨债人。”
女人看着明老板，想问，没出声。
貂哥又说：“我看你是真心关心明老板，明老板找上你是他的福气，可你就倒了霉，你硬是上当了，你总得出出这口气啊，你出了这口气就走，我们不拦你。”
女人说：“我怎么出气？”
貂哥说：“去拧他的耳朵，要他快点把债还清。他如果敢还手，我们就帮你拧，帮你出他骗你的这口气。”
女人不知是真想出气还是想快点脱身，她就一把拧住明老板的耳朵，拧得明老板哎哟哎哟叫。
女人拧着明老板的耳朵，开始是咬牙切齿地嘀咕着骂，骂明老板你个死骗子，欠人家这么多钱还来骗我，还要哄我来……最后是大声嚷：
“你说，你赶快说，快点把钱还给人家！”
“你轻点轻点，别拧这么重，哎哟。”被拧着耳朵的明老板说，“我快点还钱，快点还钱。”
女人松开拧着明老板耳朵的手，走了。出门时她呸了一声，不知是呸明老板还是呸我们。
女人走了后，明老板又变得坚强不屈，依然不肯交出“情报”。
下午，我们“陪”着明老板到了万泉河。
这个万泉河不是《红色娘子军》的那个万泉河，红歌里的那个万泉河在我们千里之外，纯粹的“同名同姓”。但当地政府想把它打造成红歌里那一样的万泉河，作为一个红色旅游景点吸引游客，曾专门请了一些写诗写散文写词作曲的文艺人才，要他们编写些有关这个万泉河的红色故事，歌唱万泉河的红色故事，又以万泉河两岸的土地可以优惠给投资者建造别墅群来招商引资，建设万泉河红色旅游区。这样既不要出一分钱，又建好了旅游区，旅游区建好后，门票收入分成，又增加了财政收入。此举一出，果然来了投资者，只是搞了一阵后，怎么地就没搞了，留下些空架子别墅，也没人管。有几座房子还盖了红瓦，远远地看去，青山绿水间如同缀着几点红花，倒也醒目耀眼。
我们“陪”着明老板到了万泉河边后，先到“别墅”里搞了顿烧烤，请明老板喝啤酒。
我们举着啤酒瓶和明老板干瓶，说外面天气有点冻人，为了你的身体保暖，先请干了这一瓶。
“干，干！”瓶子碰得乱响。
“明老板，我们请你吃烧烤、喝啤酒，等下你也要请我们吃鱼才行。烤鱼，那个香味，啧啧。”
“现在又没有卖鱼的，到哪里去买鱼？”明老板明知故问。
“要不，我回城里去买鱼，买了鱼就来。”他还要补上一句。
才哥说：“明老板啊，你硬是茅坑里的石头，后面那句我就不说了。这河里有的是鱼，你去抓一条上来就行啦！”
明老板说：“这，这，这么冷，你们真开这样的玩笑啊？”
貂哥说：“谁跟你开玩笑，我们早就跟你说了的。你现在把‘情报’交出来，我们就不要你去抓鱼了。”
明老板不吭声。
貂哥和才哥立即动手，将他的外套一剥，鞋袜一脱，架起就往河边走，走到河边，“噗通”，扔进万泉河里。
明老板一被扔进万泉河里，我就学着女和尚师傅那样，将左手并掌，竖到胸前，低头说阿弥陀佛。
寒风呼啸，江风更甚，明老板在河里胡乱地扑腾。
“明老板，河里鱼多吧？”
“明老板，抓到了没有？”
貂哥和才哥他们兴高采烈地乱喊。
我在布置貂哥才哥他们要明老板抓鱼时，怕真的淹死明老板，特意叮嘱他们选个水不太深的地方，同时带了个救生圈，以防万一。还带了一件军大衣，准备随时给他裹上。要知道，如果真的把他淹死、冻死，那就麻烦了。
明老板在河里一顿乱扑腾后，踉踉跄跄地朝河边爬来。
万泉河里冬季的水还真不太深，明老板大概是在乱扑腾时，脚踩着了河底的卵石。
明老板一爬到岸边，就扑倒在沙滩上。
“明老板，没抓到鱼啊？”
“明老板，快说，‘情报’交不交？不交，就带你去水库冲浪，这河里的水太浅，不刺激，没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