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一开始就出现了太虚幻境,其中正、副、又副册一个明显的分类标准是与出身有关的。晴雯、袭人在又副册,一个是赖大家买来的丫头孝敬给了贾母;一个是贾府自己买的使唤丫头,两个人出身地位低,在太虚幻境的地位也低。副册的香菱,本身是薛蟠买来的丫头,后来摆了酒,正式做了薛蟠屋里人。但她本是出身于官宦之家的,只是长到五岁时被人贩子给拐了。这样的身世,书中只有香菱一个人,故列入副册中的也仅她一人。而列于正册中的金陵十二钗,无疑都是贵族女子。
《红楼梦》中各种矛盾的产生,多数也是围绕这一中心展开的。血缘关系形成了家庭成员间的基本关系,也自然形成了等级关系。贾母一层,政、赦一层,珍、琏、宝玉一层,蓉、蔷、芹一层,每一层之间是以孝道与尽礼来联结,确立了地位的尊卑,使得上一层对下一层有着绝对权威。正因如此,贾政可以挥着大棒对宝玉开打,贾珍也可以让人啐贾蓉。而在同一阶层之间,除了要遵守长者为尊的次序外,还因为彼此父母的不同,也依然有着地位上的差别。
贾环、探春,对于嫡庶的敏感,说白了还是对身份地位的敏感。而且,当时的整个社会环境也无疑很看重这一点。凤姐在论及这些姐妹时,说到探春的能干,又想到探春的婚姻,就曾感慨,“将来作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管厨房的柳家的对等级也看得很清,对迎春的大丫头司棋吃碗鸡蛋的特权要求给予拒绝,抱怨说“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不用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凤姐有感于探春的能干,对正的庶的似不在乎,但对于她自己来说,那个“级差”是存在着的。平儿所以能够在她的“卧榻之侧安睡”,归根结底在于平儿安分于自己妾的地位,从来不跟她争,从而赢得了她的信任。对于被贾琏正式纳为妾的美貌而又温柔的尤二姐,虽然也没有跟她竞争之心,她却要赶尽杀绝,置之死地而后快,以保住自己的绝对地位。“妾身不明”,便没身份,没身份则没地位,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袭人的地位只是被王夫人默认,但没有经过正式程序给予确认,到最后袭人还是被嫁到外面去了,妻妾之争说到底也还是地位之争。
小红有才能,可是被众位大丫头挡住了,没有被“任用”的机会,她也就没有办法攀到高枝上去,坠儿替她抱不平。这是低阶层向高阶层的竞争。
看戏时,凤姐说这个唱戏的扮上了活像一个人。凤姐点到为止,知道不妥,并没说完。宝钗心里也知道,却只点头不说话。心直口快的湘云却总要表现自己的聪明,接口说:“我知道,是象林姐姐的模样儿。”宝玉怕黛玉怪罪她,只好用眼色制止。但湘云却不高兴,说难道她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头么?但她不想,小姐和丫头分别都这么大,何况把林姐姐一千金小姐比作下九流的戏子呢?这种地位意识其实人人都有,连那么大咧咧的湘云不也以此为根据对宝玉发脾气吗?
甚至吵架也要分清主子奴才,黛玉遇到丫头不给自己开门时,也不肯理论,因为以自己一个主子姑娘,若与小丫头们理论,就会很没趣。赵姨娘倒是不管,与芳官四人扭打在一起,被探春说失了身份。探春自己连管家娘子的话也不搭,只让身份地位与她相当的丫头侍书吵。这其中的道理被黛玉说了出来:“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轻自贱了?他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民间的丫头。他和我玩,设如我回了口,那不是他自惹轻贱?”吵和玩一样,都要身份对等。
在这等级分明秩序井然之中,只有宝玉混淆了这个界线。众生平等的思想使他不仅对小姐与丫头一视同仁,就是对偶尔遇到的村姑以及刘老老信口编来的故事中的女子,也满是情义。贾宝玉也不只在丫头群里闹,他和那些小厮们也是“大家乱玩一气”,下人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他也不责备”。
柳湘莲在贾琏看来冷面冷心,却独与宝玉要好。柳湘莲孤傲,对于薛蟠这个贵家公子对自己的侮辱也挥以拳头,这有其心高气傲的一面,但也不能不含有那种“破落户”的心理情结在内。也许正因为宝玉和他是在尊重的基础上的平等,才使他们的友谊能够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