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内出来,赵高自驾马车驶向家中,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他至今仍心有余悸,若非是自己发现秦舞阳有异,及时提醒了秦王,嬴政必将丧生荆轲匕首之下,那自己的诛秦大业恐怕就要落空。
原来楚娥母女入秦,赵高一家团聚,玉漱常从宫中出来,到养父母家与赵高夫妇聊天。赵高有意无意向玉漱探听一些关于嬴政的私下状况,玉漱说自赵太后驾崩,嬴政性情大变,经常无端杀人,如今死在他手下的宫人近百。此外,玉漱还说,嬴政越来越狂傲,连她的话也不愿听,长此以往,恐将生乱。赵高结合嬴政最近在朝廷上的表现,也感觉嬴政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他预感到,自己所期待的那个自毁基业的人出现了,他就是嬴政自己。所以他不希望嬴政死去,他要亲眼目睹嬴政葬送秦国。如果荆轲刺死了嬴政,公子扶苏即位,扶苏为人仁德贤能,则天下必安。
但是赵高的心中还是替荆轲感到惋惜,那是一条多么硬朗的汉子啊?在秦朝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他能那么从容镇定的走上殿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匕首刺向威严的秦王,那该需要何等的勇气与魄力?英雄,真英雄也!荆轲必将永载史册,为后世所景仰,若是将来自己能像荆轲那样,得到世人的赞颂,自己所付出的这一切也算没有白费。
赵高回到家中,把今日殿上发生的事告知楚娥,楚娥也赞叹荆轲曰:“此人可比专诸、要离,真豪杰也!”
赵高愧道:“可惜因吾之故,豪杰壮志未酬。”
楚娥劝道:“夫君不必如此,荆轲刺秦,不过亡嬴政一人,夫君救嬴政,却可亡秦国天下,其间利益,岂可比耶?”
赵高喜道:“夫人也认为吾此举正确乎?”
楚娥:“喏!”
赵高:“如此吾不自责矣,待吾焚香,为荆轲先生之灵设祭。”
嬴政有幼子胡亥,生于秦王十五年,乃嬴政后妃胡姬所生,因生下后浑身滚圆,似小猪一般可爱,故被嬴政取名为胡亥。其子时年已有五岁,长得头角峥嵘,颇显富贵之态,又兼性格顽皮,常做惊人之事,秦王甚喜爱之,常曰:“此子类我!”
嬴政在胡亥身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因此而喜爱胡亥,为了让自己的小儿子早日成才,嬴政决定从胡亥五岁时即对胡亥启蒙,那么找何人为胡亥的老师呢?嬴政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赵高。
赵高虽是个太监,爵位不高,官职也不大,但赵高工于律法、书写之术,况赵高勤于政务,为人不卑不亢,机智勇敢,这些都符合嬴政的审美标准,所以嬴政决定委托赵高为公子胡亥之师,授胡亥以课业。
嬴政在胡亥母子所居的储年宫为胡亥举行了拜师之礼。拜师这日,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入储年宫,赵高身着师者之服,一身素雅坐于座上,其他官员则立于殿中,等待胡亥拜师。
稍顷,胡亥在其母胡妃的带领下从后宫出来,那孩子见殿中站着许多生人,非但不怕,倒挨个走到大臣们的面前,拽拽这个衣襟,摸摸那个大腿,大臣们一动不动,任由他摸来摸去,胡亥乃问其母胡妃:“娘,这些人都是木头人么?”
胡妃斥责胡亥:“孺子不要胡言!”
嬴政看儿子顽皮,喜道:“亥儿,过来,父王给你介绍你的老师!”
胡妃率胡亥至赵高面前,嬴政指着赵高对胡亥说:“亥儿,这位便是你的老师,他叫赵高,从今以后,由他来教授你的学业。”
胡亥打量打量赵高,笑道:“你的脖子真长,头真大,好像是后宫池里的王八。”
闻听此言,殿上大臣皆乐不可支,胡妃斥其子曰:“孺子不可胡言乱语!”
秦王笑道:“爱妃不可责怪亥儿,寡王见赵卿之形,也颇似一物,还不知何物,亥儿之言,正中寡人下怀,不知赵卿是否同意寡人父子之言?”
李斯出班曰:“大王与公子之言甚妙,中车府令大人之形与公子所言之物甚像!”
众大臣皆掩口而笑,赵高窘然,这时淳于越出班,正色道:“大王,赵大人系大王指定的公子老师,为公子授业解惑,其情当如父子,岂可以言相侮?”
嬴政方觉不妥,掩饰道:“寡人不过是与赵卿说笑罢了,淳于先生何必认真?亥儿,速给你的老师跪下,拜师!”
胡亥这才跪下,给赵高磕了一个头,口里却说:“老师,亥儿给你磕头了,你要领亥儿好好玩哦!”
拜师礼毕,嬴政率众大臣散去,殿上只留下赵高与胡亥母子。赵高对胡妃说:“启禀娘娘,臣就要给小公子上课,请娘娘歇息。”
胡妃说:“如此有劳先生,多对亥儿进行教诲,本宫就不打扰了。”
胡妃说着上楼,那胡亥抱住胡妃大腿,号呼:“我不要娘走,我要娘陪我上课。”
赵高见胡亥如此玩劣,于心中暗喜:“如果大秦国的江山将来落于此子手中,则大秦国的江山必亡!”乃到怀中摸索,不意摸出一只木鹊,是中车府中一位姓周的木匠用斧头雕的,大小形制与喜鹊无异,赵高甚是喜欢,常藏于怀内,闲时拿出欣赏把玩。
赵高抚养过玉漱,知晓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这类稀奇的物件,遂把木鹊拿出来在胡亥眼前一晃,胡亥见得此物,立即两眼放光,止住哭声,向赵高扑来,嚷叫:“给我,给我!”
赵高把木鹊给了胡亥,胡亥拿过木鹊,爱不释手,笑逐颜开。胡妃看赵高不仅有学识,而且还懂得哄孩子开心,十分高兴,对赵高说:“中车府令大人有慈父之风范,把亥儿交给汝,本宫与大王都放心矣。”
赵高看胡妃也是个糊涂蛋,心中更喜,道:“请娘娘放心,小臣定不负大王与娘娘所托,尽心竭力地教导小公子,把小公子培养成一代圣主贤君。”
胡妃笑逐颜开,道:“如此有劳大人!”
胡妃上楼,赵高对胡亥说:“小公子,勿得贪欢,咱们该上课矣。”
胡亥举着木鹊,在殿中奔跑,边跑边嚷:“不上,不上,木鹊飞喽,飞喽!”
赵高见胡亥沉湎于游戏之中,便对胡亥说:“小公子,这个不好玩,老奴教你背诗,如果你背会了,老奴带你到园中捉真鸟来玩,那才过瘾!”
胡亥停下手来,问:“真的吗?你可不许骗我!”
赵高说:“绝对是真的,老奴是公子的老师,老师怎么可以骗学生呢?”
胡亥乃放下木鹊,说:“你教吧!我学!”
赵高便以《诗经?关雎》授之,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胡亥性格顽皮,但大脑不笨,赵高只教他念诵两遍,他便能背诵下来。赵高遂对胡亥道:“小公子,老奴绝不食言,这就带你去园中捉鸟儿去。”
胡亥乐开了花,大声嚷叫:“走喽,到园中捉鸟去喽!”
赵高蹲下身子,把胡亥负于背后,师徒二人乐颠颠的向花园走去。
园中,淳于越也在指导公子扶苏读书,扶苏时年已有十八九岁,长得身材欣长,风度翩翩。这些年,淳于越从外表上授扶苏以法理,内地里却以儒学思想授之,因此在扶苏的身上,尽显儒雅之风,他心怀仁德,晓以大义,乃是天下至纯至孝之人,更是一位贤德圣明的王室公子。
扶苏此时正在背诵《礼记?檀乡》下篇,曰:“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于焉,今吾子又死于焉。”夫子曰:“何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焉,苛政猛于虎也!”
读毕,扶苏不禁嗟叹:“何等苛政?竟至如此?”
淳于越道:“政之苛者,广而泛焉,当今仅是严刑峻法,劳徭之役,小民便不堪为,倘公子日后登临大统,务得劳记此句,恤民之劳,知民之疾,方可安定民心,则天下可安。”
扶苏道:“学生一定不忘师傅教诲!”
师徒二人正说着,赵高负胡亥至。赵高身后还跟着两个宫人,手里拿着捕鸟的网具。淳于越不忘当年赵高对自己的举荐之恩,远远的向赵高施礼道:“赵大人安好!”
赵高放下背上的胡亥,回礼:“淳于大人安好,扶苏公子安好!”
扶苏彬彬有礼道:“扶苏问赵大人好!”
那边胡亥等不及了,道:“别说了,快去带我捉鸟儿。”
扶苏对胡亥言:“小弟听哥哥的话,如今小鸟儿在巢中嗷嗷待哺,若要把它的父母捉来,小鸟必将饿死,还是不要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