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本以为赵高会和自己沆瀣一气,拔掉蒙毅这枚钉子,没想到赵高不买他的账,让他的鼻子碰了满满的一层灰。顿生恨意,拂袖而走,赵高目睹李斯的背影,心中念道:“蒙毅危矣。”
李斯在赵高这里得不到佐证,遂回廷尉府审问蒙毅。此时蒙毅已得知当年是秦王横刀夺爱,抢走玉漱,顿感万念俱灰,心若槁木,未等李斯用刑,就把他当年和玉漱私订终身一事说与出来,李斯对其所供之状加以粉饰后,呈递秦王。秦王阅毕,心如刀绞,面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他嬴政富有天下,唯一所怕的只有怕自己的女人对自己不忠,他一防再防,可是这件不幸的事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他眼前幻化出他的母亲赵太后、嫪毐、吕不韦,接着又闪现出蒙毅和玉漱,他仿佛看到一湖秋水,拥抱着一个四角小亭,亭内蒙毅和玉漱海誓山盟,互订终身。
“烧死,把这对狗男女统统给寡人烧死!”秦王愤怒至极,声嘶力竭的狂喊,他的声音更像狼嗥,令四野都为之恐怖。
蒙毅早就不想活了,自从十几年前玉漱嫁给了秦王,他所有的梦都破灭了,唯一让他苟活于世上的理由只有恨。他恨玉漱、恨赵高,当他知晓这一切都来自于他所忠实的秦王时,他彻底的绝望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连自己所爱的人都得不到,还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呢?真的不如死掉。死掉了,就不会再有痛苦和煎熬,就不会再有空虚和孤独,或许死去了还能获得重生,让失去的重新再来。
蒙毅在牢中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给他自己年近七旬的母亲和远在前线的弟弟分别写了一封信。信中蒙毅丝毫没有隐晦他与玉漱的情感,说他即将要为自己的爱付出他最宝贵的生命,但是他无怨无悔,希望母亲能好好的活下去,希望弟弟能像他们的祖父蒙骜、父亲蒙武一样,为大秦国开疆拓土,立下不朽之功,来光耀蒙家的门楣。
李斯得到秦王的指令。载薪数车于郊外,然后去后宫押出玉漱,去牢中提出蒙毅,用囚车载着驶向郊外,百姓有闻之者,纷纷追赶前往。
赵高于后宫之中教授胡亥读书,从宫女口中得知秦王欲焚死玉漱,忙弃下胡亥,到宫中寻觅秦王,见到秦王后,赵高跪伏于地,泣曰:“臣赵高愿以全家人性命保玉漱娘娘不死!”
秦王此时心中余愤未消,见到赵高更加怒不可遏,恨道:“汝保玉漱不死,谁保汝不死乎?”
赵高曰:“臣不畏死,然玉漱娘娘助大王灭嫪毐、挡刺客,实是大王亲近之人,蒙毅不过一厢情愿,非玉漱娘娘之错,希大王怜之,饶其一命。”
秦王拔出佩剑,指向赵高,厉喝:“休在寡人面前提起这两人名字,否则寡人剑下无情。”
赵高泣曰:“大王,吾愿代女儿去死,希望大王饶了玉漱。”
郊外,廷尉府的士兵点燃木柴,熊熊烈火染红了半边天。玉漱与蒙毅被槛于囚车内,四目相望,脉脉含情,毫无惧色。
李斯近前,问蒙毅:“蒙大人此时还有何话说?”
蒙毅道:“蒙毅死不足惜,但玉漱娘娘无罪,望廷尉大人代为启奏大王,勿伤玉漱娘娘。”
玉漱闻之,怒斥蒙毅曰:“蒙毅,汝懦夫乎?当年汝承应到吾家求亲,结果去的却是蒙恬,今嬴政赐吾等同死,此乃玉漱毕生所愿,吾与汝生不能同榻,死却能同穴,有何惧哉?”
蒙毅泣号:“玉漱,有汝之言,吾蒙毅死得其所也!”
李斯听罢,心想:“我不能把这两个人同时烧死,若是同时烧死,岂不如了他们所愿?日后大王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想到此处,他阴险一笑,说:“大王有令,不能将此二人一起焚烧,先于此处烧蒙毅,再寻别处焚烧玉漱。”
蒙毅情知李斯从中作怪,忿骂:“李斯,汝等小人,有朝一日,汝必不得好死!”
李斯奸笑两声,戛然而止,厉声道:“把蒙毅放出来,行刑!”
廷尉府兵丁从车内放出蒙毅,蒙毅向玉漱施以一揖,道:“玉漱,蒙毅去了,吾等汝在奈何桥头,不见不散!”
玉漱点头,垂泪道:“玉漱不负君言,君定当候于奈何桥边!”
蒙毅揖毕,整整衣衫,有士兵近前,蒙毅喝止了他们,高唱《盗妬》篇,自行步入火内。火光瞬间吞噬了蒙毅,蒙毅仍在火中高歌不绝,现场百姓观之,无不以巾拭泪。
歌声止了,蒙毅仆倒在火丛中,玉漱大哭:“蒙毅,蒙毅!”
嬴政在宫中斥退了赵高,内心犹是不平,过了许久,他回味起赵高之言,感觉自己确是有些错怪了玉漱。蒙毅在大殿上,以目视玉漱,可玉漱并没有看蒙毅,这充分说明玉漱并没有在意蒙毅,况且玉漱曾经救过自己的命,把她焚烧而死,以后再发生那样的事,还有谁肯出手救自己呢?秦王想到这里,马上向宫人发出赦令,赦玉漱不死,把玉漱重新带回甘泉宫。
赵高在秦王面前求情不下,火速离宫,去市上买些酒肉祭品,驾车前往郊外,准备在行刑前再看女儿一眼,未等到时,遥见郊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尸的味道。以为玉漱已死,大叫一声:“玉漱!”遂口鼻喷血,一头从车上栽倒在地,不醒人事。
李斯焚烧完蒙毅,准备转移场地,再焚烧玉漱,这时一个太监骑马赶到,大呼:“大王有令,赦玉漱娘娘不死,重回甘泉宫。”
玉漱在囚车内听得,以头跣囚车的立木,呼号:“我不想活,我要死,蒙毅哥哥在奈何桥等我呢!你们快烧死我吧!烧死我吧!”
又一场雪落在秦国都城咸阳,咸阳城内一派银装素裹,巍峨的秦宫与寻常百姓人家的茅舍均被掩盖在圣洁的白雪之下,恍如童话中的世界,散发着碧玉一般的光芒。
在战争中取得节节胜利的秦人,没有亡国的忧虑,更没有受到战火的摧残,他们的日子依如纺车上的丝线,细润而绵长。这不刚刚进入腊月,家家户户便开始准备糯米、大豆、绿豆等粮食,过一年一度的“五豆节”了。
“五豆节”是秦人一年四季祭祀中,颇为隆重的一场的祭祀。日子就在腊月初八,这时,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均要以五种粮食煮粥,涂于后稷神的嘴部,以求来年五谷丰登、仓禀盈满。后来逐渐演变为今天的腊八节。
赵高卧于床上昏迷三日,至“五豆节”晌午时分方才苏醒,醒时即问家人:“玉漱,玉漱如何?”
楚娥拭泪道:“夫君勿须多虑,玉漱已被大王赦免,重回甘泉宫内。”
赵高呢喃:“甘泉宫?为何不是祈年宫?”言毕如梦方醒,垂泪曰:“如此吾女尚未脱免厄运!”
这时有家童来报:“老爷、夫人,门外有中车府工匠刘三等人求见!”
楚娥说:“带他们去正堂小憩,我这就出来见他们。”
赵高阻止道:“不可,这些全是我平日要好的兄弟,岂可怠慢?让他们到这里来。”
楚娥:“夫君初醒,身体可撑得住?”
赵高道:“大业未完,吾焉能死?夫人放心,只要玉漱平安,吾病便已痊愈。”
赵高话音刚落,便见中车府工匠刘三等人携着瓦罐、泥盆而入,罐内、盆内皆是些食物,有鸡肉、鱼羹,还有五豆粥等。
赵高惊问:“众位兄弟,这是为何?”
刘三泣道:“大人昏迷三日,吾等以为大人不会醒了,便在家中煮些肉、粥,准备生祭大人,孰料大人洪福齐天,竟然醒了过来,请大人品尝。”
赵高感动道:“吾赵高何德何能?敢劳各位如此?”
刘三等人说:“大人平时待吾等如同兄弟,家中诸事皆赖大人恩顾,今大人得恙,吾等前来探望,本是理所当然,望大人勿以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