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说着呈上“五豆粥”,让赵高品尝。赵高刚吃下两口,这边家僮又来报:“宫中有太监来,召大人入宫。”
赵高一听,马上预感到玉漱出事了,忙挣扎欲起,但是三天水米未进,他体软如绵,复又倒于床上,大汗淋漓。
“夫君勿动,待吾禀明太监,休养一夜,明日再进宫不迟。”楚娥安慰赵高。
赵高决然道:“大王此时诏见,必是吾女玉漱有异,不可耽搁,吾爬也要爬进宫去。”
楚娥见赵高意志坚决,情知拗不过,遂唤家人卸下两块门板,扎成担架,抬赵高入宫见秦王。
原来秦王处死蒙毅后,立即陷入朝廷内外的非议之中。蒙氏自秦昭襄王时入秦,其家三代人侍奉嬴氏四代君王,掠城百座,征战千里,丰功伟绩,国人瞩目。今秦王仅以蒙毅目视王妃便获火刑,实在难以服众。那些在前线征杀的将士们,更是心生悲哀。大将王翦第一个致书秦王,称自己染病无力指挥,要求从激战正酣的秦魏战场撤出,回乡养病。蒙毅之弟蒙恬,则于军中昼夜号哭,哀其兄惨死,士兵全无斗志,一向以长胜不败而著称的秦军,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前线的变化使嬴政措手不及,他是又惊恐、又愤怒,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最近两天,那个说秦王蜂准鸷膺、声如豺狼,不可长处的尉缭再次弃官逃跑,引起朝中大臣的一片恐惶。这更令秦王感到不安,倘若事情任其发展下去,恐用不了多少时日,前线的将士都得弃甲,朝中大臣也得全部跑光,大秦国不仅难以征服天下,连本土也难自保。
在此危难之即,嬴政再次诏李斯密议,如何化解当前危难?李斯说:“此事起因,皆在王妃玉漱,若大王赦免玉漱娘娘,重主祈年宫,让天下人看到大王并非是薄幸之人,则士卒仍会为大王效命,大臣仍会安心于朝堂。”嬴政采用李斯之言,下诏使玉漱回祈年宫,但玉漱以死相抗,绝食不从,秦王无奈,只好抬出赵高,令其劝慰玉漱,重回祈年宫。
赵高被家僮用门板抬至秦王面前,秦王动容曰:“赵卿为秦,可谓鞠躬尽瘁,今带病入觐,令寡人心恻。”
赵高回道:“大王不必如此,臣身无所长,唯求以身报国。”
秦王赞道:“卿真忠臣,但望劝得玉漱,以解寡人燃眉之急。”
在没有见到蒙毅这十几年间,蒙毅在玉漱的心中已经化解为一个代表着爱情的符号,镌刻在玉漱心灵的一隅。玉漱只是在寂寞的时候,偶尔的才能想到他,她想的更多的则是大秦国的天下子民。因为她从书中学过,“民贵,君轻,社稷次之”,所以她才为嬴政的性格变化,为天下的民众产生担忧,冒死进谏秦王。没有想到,她入朝堂进谏时遇上了蒙毅,蒙毅竟对她忠贞不渝,以目相望,由此引来杀身之祸。
如今蒙毅死了,她与蒙毅之间的爱情以一堆篝火加上一条生命的代价大白于天下,这让玉漱更清楚的看到秦王嬴政的自私、狭隘与残暴,也让玉漱更加坚定的爱着蒙毅。回想起蒙毅临刑前跟自己说过的话,玉漱肝肠寸断,她仿佛看到,英俊萧洒的蒙毅就站在奈何桥边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到来。她回到甘泉宫后,第一点想到的便是速死,以求与蒙毅尽早在黄泉路上相会,以兑现自己对蒙毅的承诺。她上吊、跳楼,都被宫女们及时发现,予以制止,无奈之下,她只有选择绝食绝水的办法,来与这些人对抗。
这已经是玉漱第四天没有进食进水了,她脸上的光彩已经散尽,皮肤变得又黄又干,曾经红润欲滴的嘴唇也苍白如纸,干裂出一道道血痕,她的目光空洞,宛如两颗漆黑的棋子平行的盯在棋盘上,周围挂满了白色的棋子,她在心中念叨的只有这几个字:“蒙毅哥哥,等我,我这就来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此时的玉漱已经步入了无我的境界,她的灵魂早已飞到另一个世界,与蒙毅缱倦缠绵,现在躺在塌上的,只是一幅躯壳,一幅仅存着最后一点温度的肉体。
赵高被僮仆们抬到甘泉宫,抬到玉漱的榻前,当赵高第一眼看到玉漱时,他真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是他的女儿玉漱么?不是,他的女儿有着倾国倾城之貌,有着如冰似雪之肤,有着万方之仪,这哪里是自己的女儿?分明是一具未朽的尸体。
“这是玉漱娘娘么?”赵高躺在担架上,疑惑的问宫女。
“喏!”宫女们回答。
赵高一下子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只短短的几天没有看到女儿,女儿竟会变得这般模样,他从担架上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放到玉漱鼻下,他隐约的感觉到玉漱还有呼吸,他的心头爆发出一阵狂喜,兴奋的叫道:“玉漱,玉漱,你睁开眼睛,大来看你了!”
赵高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秦地方言,叫着玉漱的名字,因为他清晰的记得,玉漱第一次开口叫他时,叫得就是“大”,那时候他还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秦国那个生下来就会说话的孩子转世?否则她怎么一开口就用秦地方言叫他“大”,而不是用赵地的方言叫他“爹”。
玉漱丝毫没有反应,赵高忍不住的哭泣起来,他想起他戴着沉重的木枷从粪坑中举出玉漱的那一刻,想起幼小的玉漱骑在他又细又长的脖子上放着纸鸢在院子里奔跑,想起玉漱舞动刀剑……那时的玉漱是何等的欢乐,何等的活泼。想到这些,赵高感觉到自己才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如果当初不教授玉漱什么律法,让她心怀天下,这个孩子怎么会做出进谏秦王的事?如果当初不教她练武,她怎么会认识蒙毅?她不会武艺,也不会参予平叛嫪毐的叛乱,被那个倒霉的嬴政相中。
赵高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在女儿面前哭诉起来。“玉漱,这不怪别人,要怪就怪你的大吧,当初大不应该让你学习律法,更不应该让你学习武艺,大就应该让你像个普通人家孩子一样,学学针线,哪怕让你学习做馍酿酒,你也不会遭这份罪,都怪我不好,是大有私心,想让你出人头地。”
玉漱在恍惚中,听到有人哭泣,这个人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是谁呢?蒙毅,不是,忽然间她清醒了,这个人是大,她努力的睁开眼睛,果然看到自己的父亲就在眼前。
“大,你怎么来了?”玉漱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靥,以来慰籍她的父亲。
听到玉漱蚊子一样低的声音,赵高又惊又喜,脸上老泪纵横,拉着玉漱的手说:“女儿,你终于醒过来了,把大快吓死了。”
玉漱微弱的说:“大,对不起,蒙毅哥哥在那边等我,我不能失约!”
赵高说:“女儿,你心中只有蒙毅,就没有大么?大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么?大还指望你为大养老送终呢!”
玉漱喘息着:“大,对不起,养老送终,就交给盼来姐姐吧!”
赵高见自己的真情唤不回玉漱,就屏退左右,赵高对玉漱说:“大给你讲个故事吧!三十年前,赵国有个少年,他是赵国王室宗族的后代……”
赵高从长平之战讲起,一直讲到现在,最后他对玉漱说:“孩子,要说死大该死过数次了,但是大没有死,是因为大的心中有个信念,一定要为死难的四十万赵军兄弟报仇,为亡去的赵国雪耻。”
玉漱听着,干涸的眼底渐渐有了光芒,她咬着牙对赵高说:“大,我决定我不死了,我要为枉死的蒙毅哥哥报仇,杀死嬴政,然后再去见蒙毅哥哥。”
赵高点头哽咽着说:“好孩子,只要你能活下去,大就有信心推翻秦国,今天大和你约定,互相保守秘密,待时机成熟,我们联手对付嬴政。”
玉漱握住赵高的手,一行清泪从眼里涌了出来。赵高兴奋的高喊:“来人,给玉漱娘娘备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