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来临,咸阳城再度被冰雪覆盖。古老的秦宫里,到处飘荡着松木炭火的微香。
赵高披着宽大的狐袭坐在榻上,不时的用眼睛瞟一下窗外。两名当值的太监站在门口,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偶尔还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
赵高在想着田顺,这小子离开咸阳已经整整十八天了,按照单人独骑的速度,他该返回来了。莫不是这小子怕死,中途开了小差?还是他遇到了什么意外,被义军逮住杀了?真是急死人了。赵高活动一下身子,身下的榻板发出“吱嘎”的一声响,吓了两个当值的太监一跳,他们立即打住了笑声,不约而同的伸过脖子,向赵高这里观望,看赵高没有任何举动,这才放心大胆的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卿。
“山东义军打到了哪里?他们有多少人?何人为将呢?”赵高在脑子里思索。因为这时的秦国,尚有近百万的军队驻扎在南夷和北疆,只要秦二世一声令下,就可以调回来抵抗义军,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和披坚执锐的装备,对发于畎亩的农民军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威胁。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昏君觉醒,不能让他调遣军队回来攻击义军,等义军攻陷函谷关,咸阳城就成了一座孤岛,那时秦二世想往回调遣军队也来不及了,秦朝的天下就改弦更张,另易其主了。”赵高想到这里,发出一声剧烈的咳漱。当值的太监马上过来。
太监:“大人有何吩咐?”
赵高指指榻下的痰盂,太监把痰盂捧起,赵高向盂内吐了一口浓痰,说:“ 等田顺回来,立即让他到吾府上奏报。”
太监:“喏!”
当天夜里,田顺风尘仆仆的赶回咸阳,进城后他未到皇宫,而是径直来到赵高家中,向赵高禀报:“大人,小人出函谷关后,遍地皆是义军,六国亡后,尽已复国,今山东已尽被义军和诸侯王占领。”
赵高问:“汝观哪支队伍最盛,哪家人马最强?”
田顺答曰:“义军为首者陈胜,率部十万余众,所过之处,黔首纷纷依附,但依小人之见,其队伍散乱无章,皆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唯有刘邦的队伍,秋毫无犯百姓,纪律严明,恐成大患。”
赵高道:“好!明日面君,汝知该如何答对,吾不再言。”
田顺道:“谢大人。”
田顺走后,赵高于口中默念:“陈胜、刘邦,此二人何人能主天下呢?”
第二日早朝,田顺当着诸大臣向秦二世禀报:“启奏陛下,小人受陛下之命探访山东归来,特此向陛下复命。”
秦二世道:“快把所见之状讲与朕和诸位大臣听来。”
田顺道:“小人东出函谷关,见各地黔首皆安于家中耕织如常,投壶为乐,唯有一两个郡县,发生盗贼抢掳,各郡县尉正在全力缉拿。”
二世环顾众人,笑道:“诸卿可曾听得?唯一两县有盗贼,不足为患耳!来人,赏田顺以百金!”
李斯等人闻知,亦感释怀。惟有赵高在心中发出一声窃笑,暗道:“好个糊涂的小子,山东尽反,汝还自欺欺人,秦国不亡,天理不容也!”
李斯散朝回家摘下朝冠,脱去朝服,卧于榻上,有两个婢女过来给他擦肩揉腿。李斯越想今日朝上田顺的话言越不对劲,这是隆冬季节,农人织布还勉强说得过去,何来耕也?再说山东那些郡县,有一两个郡守县尉说谎倒有可能,岂能每个郡县都在说谎?当朝的法制虽有些苛刻,但吏治还没有腐败到郡守敢于戏弄他们的皇帝、丞相的地步吧?李斯想到此,再也躺不住了,他斥退服侍他的两个婢女,叫:“管事!”
管事的人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李斯问:“可有大公子的书信?”
管事的说:“老爷今早上朝刚走,大公子即差人送到信札一卷,尚未来得及呈给老爷。”
李斯怒曰:“还不快呈上来?”
管事的急忙跑出去,以飞一般的速度拿来一卷信札,李斯抖开一看,果是他长子三川郡守李由的笔迹。李由在信中说:“犬子李由受命天子与父亲大人阁下,镇守三川郡已有十余载,虽未曾达到呕心沥血,但平素亦是勤恳为官,丝毫不敢懈怠政务,官不怒而民不怒,儿以为荣也,不晓近日有反贼陈胜部将夏侯婴,率部袭扰吾郡,贼势甚众,攻势甚猛,儿恐不能敌也!儿寄此函非求父亲大人发兵救吾,儿已做必死之心,誓与三川郡共存亡,望父亲大人能辅佐当今陛下剿灭反贼,否则大秦危矣!”
李斯看着看着,双手不由颤抖起来,他开始为自己的虚荣与自私感到惭愧与愤怒,他把李由的书信掷到地上,跪了下来,向天哀号道:“先皇,李斯误国,您杀了吾李斯吧!”
片刻的激愤过后,李斯又平静下来,他开始又为自己的家事着想。如果此时自己把李由的书札呈递给二世,那样非但不能救李由,反倒会让二世把罪责全部推到他李斯身上,以误国误君之罪定他个满门抄斩,那时李家的下场将是非常可悲的,现在自己能做的,应该做的,不是救大秦江山、救儿子李由,而是保全自己和李家的香火血脉,这样他李斯才算是一个智者。
想到这里,李斯不禁老泪纵横,他俯下僵直的身躯,把李由的书札捧在怀里,像捧着幼时的李由一样,痛心的说:“儿啊!不是父亲心狠,为了咱们李家的后世,必须要有人做出这样的牺牲,父亲只能这样,牺牲你一个人,来换取全家的安宁。”
李斯押下了儿子李由的书信,没有把山东农民起义之事告知秦二世。满朝的文武大臣担心惹火烧身,同样没有一个人向二世奏报实情。二世就这样被蒙蔽在鼓中,过着他醉生梦死,优哉乐哉的日子。
就在秦国的君臣们各怀心腹事稀里糊涂混春秋的时候,山东的起义队伍不断壮大,陈胜手下大将周章已率军杀至函谷关,与秦朝守将吉平展开了夺关之战。
吉平身为秦地人,自然不会像山东那些郡县将领一样反叛投降,他一面组织军队顽强抵抗,一面派人向朝廷火速告急。
告急文书直抵朝堂,秦二世闻之,惊愕得从龙床跌落于地,曰:“何至如此?”
赵高道:“请陛下火速调兵,以抗反贼。”
二世道:“朝廷之兵尽在南夷、北疆,朝中无一兵一卒可发,如是奈何?”
这时少府章邯出班道:“陛下勿慌,朝中虽无兵卒可发,然骊山有七十万刑徒,人人皆是不畏死之辈,陛下可赦免他们,发予兵器,定能打垮反贼。”
二世喜道:“少府之计甚是妙,准!”
章邯即前往骊山,向刑徒们宣布了二世赦令。刑徒们一片欢呼,章邯打开府库,把兵器发给刑徒们,然后带领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开赴前线。
周章的部队本是一些农民,他们自蕲县开拔,一路向西,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到达了函谷关,既没有战斗经验,同样也没有什么战斗力。而章邯的队伍都是些刑徒,杀人放火是他们的老本行,两军一交战,周章的队伍就开始溃败,章邯一直把周章追到曹阳,杀死了周章,函谷关之围顿解。秦二世又派长史司马欣、董翳协助章邯,进攻山东的义军和复国的诸侯。章邯在城父杀死了陈胜,在定陶打垮了项梁,在临济消灭了魏咎。接着章邯率部北渡黄河,前往钜鹿进攻赵王歇。
秦军的胜利换得了大秦国的暂时安宁。秦二世重新找回了帝王的荣誉与尊严,而李斯、冯劫、冯去疾这些政治家们,在这场席卷半个天下的风暴中,总结出了这样的一条教训,那就是秦朝的政治制度太过严苛,使用民力太过滥殇,导致官逼民反。他们准备联合上书二世皇帝,请求二世采用怀柔政策,停建阿房宫,大赦天下囚徒。
李斯、冯劫、冯去疾的举动令赵高感到惊恐,如果秦二世采用了他们的建议,那些被逼反的义军势必会感戴朝廷的恩德,回乡去老老实实的种地,那样,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为了阻止李斯等人的计划,赵高决定冒险出手,铲除横在他诛秦路上的三座大山。
经过一番慎重的思考,赵高开始实现了自己的计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秦日早晨,他来求见胡亥。
“陛下,先帝统治天下甚久,群臣不敢为非作歹,乃是畏惧先帝之威严,今陛下初登大位,执朝经验不足,无疑会在公卿面前暴露短处,使他们轻蔑陛下,于陛下不利。”赵高说。
胡亥说:“朕亦有此忧虑,该如何避免?”
赵高说:“天子自称朕,群臣不该听到天子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