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蛋清色,蝉妞就从被窝里出溜出半个身子来,窸窸窣窣地穿上藏青棉袄,点上烟,捂着被子歪头想起了心思。睡意朦胧的林兴来翻身一抱,只抱住了两条滑溜溜的大腿。
西头武康的爹卧在床上有好几日了,可阎王爷就不招下手让武康的爹利利索索地启程,留在那儿情受症。武康是林兴来的外甥,白事需早作准备,他娘今后的赡养问题咋办,蝉妞当妗子的都得操心不是?
蝉妞把林兴来拧起来:死鬼!还睡呢。咱去姐家看看,得提前有个准备,别等咽了气就施急慌忙了。
武康的爹脸色蜡黄,瞪着浑浊的眼睛只能倒气了。武康娘满把抹泪,只是抓住了蝉妞“妹子妹子”地叫。蝉妞仔细问了武康棺木、寿衣和待客用的桌椅板凳、鸡鸭鱼肉等一应杂事的准备情况,回头又找林兴来。林兴来却不在身边,原来是蹲在大门外看打牌去了。看蝉妞脸色变了,武康紧跑几步把舅舅喊了回来。蝉妞伸手想拧,手舞到半空画了个弧就又收了回来,武康妈在旁边呢。蝉妞挥舞着胳膊,指点着林兴来和一应的亲戚,安排好活路,自己这才拿出一只烟。
大房厅里搁放的棺木还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蝉妞刺溜下鼻子,问:刷了几遍?武康凑上前为妗子点上烟回答:三遍。蝉妞“嗯”了一声,一股青烟袅袅上升。送老衣兴穿七套,都备好了吧?武康搬着指头给妗子汇报:新买三套外衣,两套内衣是早先备下的,两件便衣正在缝制。蝉妞再“嗯”一声,一股青烟又弥散开。待客准备22桌,主事的和掌厨的,吃的用的都已联系好了。蝉妞口腔里的青烟全漫散开来。
蝉妞心里又默了一遍,猛吐一口烟:妥了!到时候只剩下哭了。
武康他爹终于没能再熬过那口气儿来,霎时武康的院子里哭声一片。武康向老少爷们行了孝子礼,院子里起灶的起灶,扎花的扎花,贴白对子的贴白对子,人来人往便忙做了一团。
要入殓起殡了,武康扎了重孝到林兴来家磕了三个响头,把唯一的舅舅妗子请到家。蝉妞搭眼巡视了一圈,然后从跪了白花花一片的孝子贤孙中间走过去来到上房。蝉妞一看躺在床板上收拾停当的武康他爹,就执了武康他爹干枯的手嚎了两声:我那苦命的哥呀!蝉妞又捻了捻武康他爹的袖口,突然沉下脸朝着院子里的人群厉声问:武康,你给你爹穿了几套衣服?武康顿时结巴起来:七~套。蝉妞拉起林兴来来到院子里,对着众人斥责跟在后面的武康:那件便衣不中,再去买件新的。你爹养你了一辈子,这最后一场事还怕在你爹的身上花钱?你舅也不是一布袋红薯……
蝉妞说罢,拉起林兴来拂袖就走,把个愣着的武康丢在了后面。
主事的人赶紧叫人拉住蝉妞,这边又给委屈着的武康耳语几句。
武康立马差人买了件新衣服,又重新给爹整了穿好的送老衣。武康回身朝着舅舅和妗子磕了头,屈身给妗子蝉妞递上了烟,点着,低声说:舅,妗子,你们看中不中?
蝉妞似乎无意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披麻戴孝的人和忙碌的人,重重地呼出一股青烟,漫延上了房顶。
哭声阵阵,白幡林立逶迤远去。这场白事办得热闹大方,很是叫村里人唏嘘一番。
蝉妞准备回家。武康唤媳妇将包好的吃食和香烟拿来,提着,随舅舅妗子走过一片狼籍的院子。到了大门口,武康和媳妇恭敬地把东西递给了舅舅,连不迭地说:舅舅妗子走好。蝉妞板脸对武康和他的媳妇说:你们俩也回去歇着。七天过后,得说说伺候你娘的事,今后不能叫你娘受症。武康下意识地看了媳妇一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蝉妞很重地从鼻腔里上扬着“嗯”了一声,就忙说:中,中!一定招呼好俺娘。
蝉妞拧了提溜着东西的林兴来一把,朝自己的家走去。武康和他媳妇在自家门口一直看着舅舅妗子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