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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找人

谈大广在城里打工,妻子马兰从很远的老家来看他,谈大广很高兴,也被许多同事羡慕。可没过两天,两人就闹起别扭来了。谈大广没想到,妻子马兰这次来,不光是看他,还要去看另一个男人,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也让他接受不了。

一早,谈大广就起来准备上班了。他提着一个硕大的塑料杯子,把黄色的塑胶壳帽朝头上一卡,出门时,一脚把地上的酒瓶子踢飞到门外,空的酒瓶子在水泥地上丁丁当当地滚动着,滚到一个墙角,停了下来。

谈大广来到工地,站在脚手架上砌墙。一个班的人,干得热火朝天,谈大广是大工,但今天他的手脚慢了一点。左右相邻的工友,砌的墙很快就高出谈大广几块砖了。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昨天和马兰争吵的事。

谈大广与马兰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婚后,谈大广对自己的家庭十分满意,他在外面打工,生活节俭,把工钱一分不少地带回家。谈大广对马兰是信任的,但人心隔肚皮,没想到结婚这么多年了,现在又冒出一个陌生的男人。

谈大广心情烦躁,又不能跟别人说。大广用刀狠狠地将一块红砖砍断,然后叭地扔在地上。给他做小工的伙子,看着谈大广挂着个脸,气哼哼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没服务好。谈大广一扭头,看到他在愣愣地看着自己,把空了的橡胶灰桶朝地上一扔,大吼一声:“上灰浆。”

小伙子提着灰桶迅速去铲了一桶,吊上给他。

砌墙砌到接头时,往往要有几拃长的空隙,就要砍砖砌实。谈大广提起一块砖,在手里试了一下,过去一刀下去,是准成功的,但这一次谈大广一刀砍下去,砖没有砍断,却把自己的中指弄了一个口子,鲜血从口子里流了出来,大广把手指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感到很懊气。把刀朝墙上一摔,站在那里喘粗气。班长过来了,问他是怎么回事,大广把手指一伸,生硬地说:“破了。”在行内,一个大工把手弄破了,是很不光彩的事。班长笑笑,拿起他的手指,看了看,说:“用创可贴贴一下吧。”说完,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块,撕开,朝他手指上一裹说:“好了好了。”大广拿起塑料杯,打开盖子,猛喝一气水,然后拾起瓦刀,又叮叮地干了起来。一会,手指就被泥灰盖住了。

谈大广浑身燥热,真想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去把马兰狠捶一顿,看她身上的肉是不是痒痒了。

谈大广上班去了,马兰一个人在房子里。说是房子,其实就是大楼盖好后,还没有粉刷交工,一个个房子洞开着,工程队就选了一层楼,用竹笆安个门作为宿舍,大家就住在里面了。

马兰蹲在地上,把黄的柿子一个一个地码到阳台上的阳光下去晒。柿子是马兰从家里带来的,家的后院里,有几棵老柿子树,每年秋天枝头都会挂满红灯笼一样的柿子,谈大广最喜欢吃,一吃弄得满嘴都流柿汁。马兰说柿子是上火的,吃多了不好。谈大广笑笑神秘地说,吃柿子能补肾,你懂个屁。这次马兰从家里来,带了一袋子。带柿子不能太熟,太熟一碰就烂了,要捡那些还有硬度的柿子摘,所以,这些柿子还要晒几个太阳,就软了,熟了,能吃了。

现在,这些黄橙橙的柿子,躺在阳光里,是唯一让马兰感到亲切的东西了。城里的阳光似乎与乡下的阳光不同,乡下的阳光可以嗅到土腥味和浓厚的庄稼味,城里的阳光没有,只有干燥的水泥味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味道。

马兰低头码着柿子,一缕头发耷拉下来,她用手往头顶上捋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子。想到昨晚大广对自己的态度,马兰的心里又一阵子难过,不禁叹息了一声。

马兰这次来看谈大广,还有一个秘密的心事,顺便去芜市看一下警察小郭,因为这里离芜市近。这个事,她本来可以不和谈大广讲,但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和谈大广讲一下好,她至今还没有背着丈夫做过任何一件事哩。

昨天,吃过晚饭,马兰和谈大广到马路上去散步。

马路上黄的路灯光一盏接一盏,驶过的汽车声像流水一样哗哗响。人行道边上是绿化带,里面种着花,那些小花开得五颜六色的,在路灯光下,十分好看。谈大广拉着马兰的手,两个人边走边聊着。马兰感到谈大广的手上有了老茧,这都是在工地上干活干的。谈大广感到马兰过去细长的手指,现在粗糙起来,这是在家里劳动磨出来的,两人都不免有了心疼,紧紧地握着。趁着兴致,马兰就把想去芜市看看小郭的事,对谈大广说了。

“小郭?”谈大广先没在意,“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马兰脱口而出。

“你们打工认识的?”谈大广警觉起来。

“是呀。”

谈大广一听,惊诧了一下,马兰在娘家时,去芜市打过工,他是知道的,但这件事他还是头一次听她说。他站住了,不高兴地把她的手甩开,眼睛睁得像铜锣一样盯着她,用手指着她说:“这么多年了,你在芜市还有一个相好的!”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马兰似乎能闻见谈大广粗重的呼吸,她的笑容迅速消失了。马兰没想到谈大广会生这么大的气,讲话也这么难听,也生气地说:“你不要不凭良心,我可是一个大姑娘嫁给你的。”

这一点谈大广知道,洞房之夜床单上的那朵朵梅花,他一直记忆犹新,但现在搞出一个陌生男人小郭,谈大广还是不快。他的眼睛已有火焰喷出来了,说:“那又有什么,你人在家里,心还在外面,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你甭瞎说,我们都生儿育女了,我为这个家费尽了心血,我哪一点有外心了。我不就是给你说一下,你不愿意,我不去就是了。”

两人都赌着气,一前一后地往回走,灯光把两个的影子拉得一会细长,一会矮胖。

路边有一块台阶,谈大广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抱着腿,头拧着。汽车的灯光来来回回地扫着他的脸,一会白一会黑。

“男子汉,心眼这么小。”马兰站在他的面前,半天嘀咕一句。

“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别的男人的?”谈大广忽地站起来,脸拉得老长,大声地说:“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你还要我心胸多大,还要给我戴绿帽子不成?”

“你听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好不好?”马兰想给他解释,把事情说清楚,不要让谈大广误会了。

但谈大广听不进去,他怒吼道:“我不想听,有啥听头,不就想说你是一个好人吗?我不想听,你闭嘴。”

马兰知道,谈大广生气时,听不进别人任何一句话,便不想说了,有些事越说反而越混,还不如不说的好。

几个跑步的人,听到大广的声音,边小跑着,边向这边张望。马兰说:“好好,甭说了,甭在路上现世,给人看笑话。”

两人回到工地,工地上只有远处强光灯的光线,让人能模糊地看到脚下的路。进到楼洞里就黑糊糊的了,两人摸索着上楼打开竹笆的门,拉开灯。

谈大广躺到床上,抱着枕头睡到另一头去了,马兰也揭开被子睡了下去。

夜深了,两人各怀着心事,都没有睡着,谈大广把手指关节攥得格吧吧的响。马兰半天翻个身,谈大广狠狠地蹬了马兰一下,根据感觉,这一脚可能蹬在她的肚子上,马兰痛得哎哟一声,蜷卷着双腿不动弹了。谈大广不心疼她的,仍睡自己的觉。

一阵疼痛过后,马兰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夜色,想,不去就不去了吧,明天回家。

马兰想着想着,头就昏沉沉地睡去了。

夜里,马兰做了一个梦,小郭站在她面前。小郭还是那么的英俊,穿着警察的制服,娃娃脸,很精神的。他笑嘻嘻地看着她说,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马兰委屈的泪水就涔涔而下,用手揩了一下,说,为了找你,我和丈夫都吵架了啊。小郭愣了一下,上前拉着她的手说,我只是开个玩笑嘛。马兰吸了一下鼻子说,这些年我一真都惦记着你。

马兰在梦中哭着哭着,就醒来了,回忆起刚才的梦境,清晰得就像真的一样,她不得不在心里忏悔,小郭对不起,我来不了了。

第二天,马兰一早就醒来了,她轻轻地下床,趿拉着鞋,拿着一把梳子,走到阳台上梳理起头发来。对面的马路上已车水马龙,嘈杂声如波浪一样卷来。有一辆乡下来的小手扶在爬扶,突突地叫着,缓慢而艰难。远处有几幢还没完工的楼房沐在晨光里,高高的脚手架静静地伫立着。马路上的路灯还在亮着,发出一粒粒白色的紧缩的光点。马兰看了一会,回到房里,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马兰先是找了两个蛇皮袋子,把自己的换洗衣服装进去,又在房里找找,把谈大广不穿的夏天衣服装进去,省得他春节回去再带了。然后又装了一把破旧的铁锨头,这个回家种地可以用。还有一个装涂料的塑料桶,很漂亮的,回家提提水,浇浇地。

马兰收拾着,手里握着谈大广陈旧的衣服,有两件衬衫的肩部和肘部都破了,马兰感到丈夫在城里打工也不容易,但都是为了这个家。如果不是为了这件小事吵起来了,她想在这儿好好帮他收拾一下,照顾他几天的。现在,她怪自己不该对谈大广说去找小郭的事。

谈大广也醒来了,他睡在床上,看马兰在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知道她是在准备回家。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床铺在身下格巴巴地响了一下,谈大广眯着眼睛,问:“你在干啥?”

马兰停了下来,望了他一眼,说:“准备回家。”

谈大广从床上跳下来,两步跨到她的跟前,要去夺马兰手中的蛇皮袋子,马兰紧攥着,两人夺来夺去,马兰的手劲没有谈大广大,便松开了。谈大广红着眼睛说:“想得倒美,不许回家!”

马兰说:“我不回去,留在这儿还不是吵架,让人笑话。”

谈大广把袋子往墙角一扔,用手搔着满头乱发,过了好一会,鼻子哼了一下说:“你和那个男人的事情还没讲清楚哩,就要回去!”

马兰愣了一下,一大早,谈大广就纠缠这个事了。面对谈大广汹汹的样子,马兰站在门旁,弯腰拉过一只木板钉的小板凳坐下来,叹息了一声,慢慢地说起这段往事来。

事情还要回到十年前。那时,马兰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因为家庭困难,她刚辍学就来到芜城打工,在城郊下杜村的一家小饭店里当服务员。家庭艰辛的生活,没能挡住马兰青春的身体,马兰穿着饭店里的制服,身段起伏匀称。她在家时,娘老骂她是水蛇腰,不能干事,因为农村人干事要求身材敦实。没想到,城里的女孩子就羡慕水蛇腰的身材。马兰不但腰身长得好,而且五官也长得别致,鼻梁挺拔,嘴唇饱满,这样不打扮也胜出了三分美。

饭店的名字叫一品堂,是一个北方人开的,一品堂饭店坐落城边上,门口有一条年久失修的柏油马路,每天车水马龙。一品堂不远有一棵老皂角树,要两人才能抱过来,很有气势。一品堂对面有一座岗亭,几个年轻的警察每天在路上忙忙碌碌,中午就到一品堂来吃点简单的工作餐。

马兰没和警察接触过,每次他们来吃饭,马兰去上菜时,都是把菜往桌子上一放,人就走开了。有一位年纪大的老赵和她开玩笑说,这个小姑娘,我们能吃了你。马兰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慢慢的,大家都熟悉起来。

马兰最喜欢那位叫小郭的年轻警察,长着一副娃娃脸,一说话就笑嘻嘻的样子,很文静,高挑的身材穿着制服真好看。有一次,小郭竟赤手空拳,把一个拿着刀的小偷生擒了回来。小郭愤怒地斥责小偷。小偷坐在地下,低头不语。原来,这小偷在一辆农班客车上,对一位来城里看病的老人行窃,被上车检查的小郭抓到了。小偷要和小郭搏斗,被小郭三下两下制服了。听了小郭的叙说,马兰佩服不已,同时又为他捏了一把汗,要是小郭受伤了怎么办?

饭店打烊的时候,马兰喜欢坐在大皂角树下绣鞋垫,鞋垫是老家嫁女的图案,用红色的丝线配绿色的丝线绣,很漂亮。有时,她停下手中的活,看前面岗亭里小郭他们忙忙碌碌。她最喜欢看小郭的身影,而他永远不知道马兰在看他。小郭真的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那种帅。有时候他旁边会站着一个女孩子,两人说说笑笑,他们是不是在谈对象?马兰羡慕地看着两人,心里还隐隐伴生出一种嫉妒。要是能找到小郭做对象,多好啊,但自己是乡下来的女孩子,这不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想到这里,她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赶紧低下头绣鞋垫。

有一天晚上十点后,客人都走了,饭店里清闲下来,马兰感到十分疲劳,不想回租房去了。总台里有一张三人沙发,拉开是一张床,正好够一个人睡的。老板还准备了被子,如果有人不愿回去,就在上面睡觉。今晚,马兰就留下来,睡在沙发上。

夜里,忙了一天的马兰刚进入梦乡,外面响起一阵异样的声音。马兰惊醒来,发现有人在撬窗子。朦胧的月色里,马兰看到窗外站着三个小青年的身影,其中一人已经扳开了窗户上的木栏杆。

马兰吓得颤抖起来,她紧抱着被子大声地尖叫起来,身体在被子里抖动着。

“小妹妹,你一个人睡觉不害怕吗?起来吧,和我们一起到外面玩玩。”一个人流里流气地说。

马兰一听,就知道是几个小混混。长这么大,她还没碰到过这事,立刻六神无主,恐怖极了。就在马兰绝望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外面有一个声音在厉声地呵斥:“我是警察,你们在干什么?”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几个小混混慌乱地跑走了,小兰听声音,知道是小郭。小郭在窗外对她说:“他们不会来了,我在岗亭值夜班,你好好休息吧。”

马兰咬着被子,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第二天上班了,马兰很想见到小郭,对他说声谢谢。可是小郭没有来,因为,他上的是夜班,回家休息了。马兰想,反正小郭会来上班的,再谢谢他不迟,她甚至想好了,过几天手头上的鞋绣好了就送给小郭。

不久,饭店老板带着另一个女服务员丢下老婆私奔了,小饭店便理所当然地关了门。

马兰离开饭店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谢谢小郭。她想向其他人打听,但少女的她又不好意思,怕被别人误解了,店里的人,七嘴八舌的,马兰怕这种流言蜚语。

离开饭店那天,马兰又看了一下岗亭,岗亭里,那些警察在忙碌着,仍不见小郭的身影。马兰背着行李走了,那座圆形的岗亭就在她一步一回头中慢慢变远,消失。

马兰结婚后,家里的生活过得幸福而自在,这件事也渐渐地有些淡忘了。

今年夏天,马兰在玉米地里锄草,玉米秧子像青春的身子,挺直而青郁,长长的叶片,在身边划来划去,像一双小手要牵住她的衣衫。马兰直起腰时,看到家里的二层小楼掩映在村头树林的绿色里。村里盖楼房的多,但她家的楼房建在村头,大广又讲究,在楼顶上贴了一圈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出一层光亮来,很洋气。马兰对家里幸福的生活很满意,在空旷的地里,一个人就好瞎想心思,这时马兰忽然想到,那一年要不是小郭帮她,遭到了侮辱,她肯定不活了。她弯下身子干活时又想,可自己对小郭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就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她觉得对不起小郭,不知道小郭是否会骂她忘恩负义,不知道当年那个帅气的小伙子现在怎么样了。

这件事最初像轻薄的灰尘,没有一丝重量,可以忽视,但随着日子累积下来,这些灰尘越来越重了,让她有点承受不了,成了她的一桩心病。她马兰自小到大,从没有做过一件欠良心的事。

秋后,马兰想邀大广一道去芜城,感谢一下警察小郭,那怕就对他说声谢谢,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马兰坐在门旁,早晨的阳光从门外映着她面庞的棱角、发梢,一种温馨的气息,在这个工地上粗糙的男人房间里弥漫着。

马兰擤了一下鼻子,说:“这些年我真的想把这事忘了,但总是忘不掉,我们做人要厚道,你想,我一个乡下小姑娘在那种情况下,受到人家的帮助,心里是多么的感激啊。”

谈大广埋着头,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面上乱七八糟地划着,紧绷的脸慢慢地松弛下来。如果妻子说的是真的,还真要去感谢人家小郭的。他抬起头来,望着马兰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明天早晨走,晚上回来。”

“驴脾气,转过弯了。”马兰嗔怪地说,眸子里又蹦出了光亮。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了床,在路边的早点摊子吃了早饭,就赶到车站,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来到了芜市。

芜市在湖边,一下车,就看到一片汪汪的湖水,湖水在风中轻轻荡漾,两只白色的鸟在水面上低低地飞行。从这边望过去,可以看见对岸矗立的楼群,有一座小山显得苍郁,舒缓。

谈大广没来过芜市,对过去马兰打工的这座城市充满了好奇。

两个人在湖边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岸边是一排柳树,长长的柳丝垂下来,在风中晃来晃去的,湖水在眼前散发着湿润的气息。身边不时走过一对对亲亲热热的情侣,谈大广的感情渐渐有了复苏,他伸过胳膊搂过马兰的肩头,马兰顺势向他靠了靠,他们已很久没有这样了。但谈大广又想到,他俩不是来谈恋爱的,是来找一个叫小郭的男人的,他的心里又不痛快了。谈大广坐不住了,两人起了身,沿湖边走着,经过一条老街,两人走了进去。

老街里的人熙熙攘攘,悠长的街道上,是一色古朴陈旧的老房子,黑色的圆瓦,黑色的砖墙,黑色的木格窗子。两旁的店铺错落地紧挨着,里面五颜六色的东西和雕龙画凤的桌椅,诱惑着人的眼睛,弥漫着一种淡远的古意。

两人东张西望了一会,对老街没什么兴趣,家里的小镇上,就有老街。他们对城里的超市十分感兴趣,看到旁边有一家大超市,便走了进去。超市里面大得望不到边,那么大的地方,货架上摆满了东西,推着手推车,可以随便地看随便地拿,即使不买,也舒服。

马兰说:“我们不能空着手去看人家小郭,买点东西带上吧。”

谈大广没有作声。

马兰刚往篮子里放了几样食品,谈大广就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

两人走了出来。马兰想拉着谈大广的手,谈大广甩了一下,没有同意,马兰的心就凉了一下,知道谈大广又生气了。马兰知道谈大广考虑问题是一根筋,等他的脾气过去了,就会好起来的。

马兰虽然在芜市打过工,但那时很少出来逛,所以对芜市也是陌生的。但马兰记得那个地方叫下杜村,村头有一棵老皂角树和一个岗亭。两人上了公交车。城市的街道像迷宫一样,公交车在里面钻来钻去,刚一起动,还没走两步,遇到红灯又停了下来。

下杜村站到了,两人下了车,马兰一看顿时傻了眼,眼前的景象,让她一片生疏。一条宽阔的马路,中间隔着长长的防护栏,黑色的路面上,画着白色的道道,笔直地通向远方,马路的两旁是新起的楼群,漂亮,气派。这哪里是一个郊区了,简直就是城里了,过去的那片瓦房子哪里去了,那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和岗亭哪里去了?

马兰到一个小区的门口,问一个保安,保安告诉她说,这里就是过去的下杜村,前几年就被开发了。

马兰哦的一声,站在这片陌生的房子前不知所措。

谈大广拎着袋子,白色的塑料袋子,鼓鼓囊囊的,一走,就在腿上碰来碰去的。现在,他把塑料袋子放在地上,就开始责怪马兰了。

马兰憋屈地说:“我哪知道城里变化这么快呢?”

谈大广说:“这是城里,也不是我们村子,这么多年了能没个变化。”

两个人顺着马路茫然地走着,到十字路口刚一拐弯,马兰眼前一亮,当年的那棵老皂角树矗立在眼前,马兰感到亲切极了,跑上前去。

老皂角树的底下被一圈石头围了一个护栏,里面还树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这棵皂角树有二百年的历史了。

乖乖,现在皂角树成宝贝了,想当年,马兰她们在这里拉绳子晒衣服,把干菜叉到树枝上去晒,一点没有宝贵的感觉。

找到皂角树,马兰的记忆就复活了。她高兴地对谈大广说,当年她打工的饭店就在这棵皂角树旁边,这前面就是原来的马路,坑坑洼洼的,大货车走到这儿,速度就要慢下来。而那个岗亭就在那里。

“回去!”谈大广黑着脸说完,就站下了。找不到人,最合谈大广的心意了,他甚至还有些得意。

马兰想了一会,还是不甘心,就说:“再找找,地方虽然变了,但警察肯定还是原来的人。我们问问,搞不好能找到当时我熟悉的人哩。”

谈大广撇撇嘴,嘲讽地说:“你以为你是名人啊,人家记得你?现在是人一走茶就凉,何况你还是一个打工仔哩。回去!”

马兰看到大广坚决要回去,心里就急了,眉头拧成了结,脸上布满了焦虑。这么老远跑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一定要找一找,真的找不到,回去也就心安了。谈大广见马兰不动,就要来火。

两个人正站在马路边上僵持,一辆白色的警车闪着警灯缓慢地驶了过来。白色的车子走到两人跟前停了下来,从车里走下来一位个子高高的警官。马兰一看,感到面熟,对方反应快,说:“你不是马兰吗?”

“哦,你是赵警官,看我记性坏的。”马兰又惊又喜地喊着,脸上笑开了花。赵警官开着车子在马路上巡视,他老远就看到路边的这个女子有点面熟,再细一瞅,这不是过去一品堂饭店的服务员马兰吗?她在这儿干啥。

终于找到往年的一个熟人了,马兰很高兴。

赵警官问她有什么事,马兰说,来找你们的啊。

赵警官问找谁,马兰说找小郭。赵警官说:“你说详细一点,光说找小郭,我们交警队里几十人,我知道是哪个。”

马兰比划了一下,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警官说:“上车,我们去办公室说吧。”说着,向旁边的谈大广瞅了一眼。

马兰向赵警官介绍了丈夫谈大广,赵警官伸出一双大手,两个人紧紧地握了一下。谈大广本来有着一肚子气,现在也不能发了,乜了她一眼,只好随大势上了车。赵警官在前面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小郭了,马兰的脸也涨得通红,两只手不停地搓着。

警察大队是一座二层的新楼房,一走进去,宽敞明亮,两个人跟着赵警官上到二楼。赵警官打开办公室的门,两人坐到一张三人沙发上,身上的疲惫轻松了下来。马兰感叹下杜村变化太大了,都不认得了,就问赵警官当年的岗亭怎么没有了。赵警官说现在他们都在车子里巡逻了,不用岗亭了。然后,问马兰找小郭有什么事,马兰就把来找小郭的想法对赵警官说了。

赵警官就感动了起来,说:“马兰,你们夫妇两人真是大好人,我们几十个警察,几乎每天都有做好事的,但像你们隔了这么多年,还找过来要感谢人家,没有过。”

谈大广坐在一旁喝着茶,看到大家对马兰这么客气,心里油然钦佩起妻子来,他暗暗觉得对不起妻子来,也许真的误解了她。

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位警察听了,也都围过来,瞅着马兰和谈大广,问长问短,谈大广坐不住了,脸上的血就涨到了耳根上去,觉得热哄哄的。他端着茶杯站起来了,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来晚了。”

赵警官拉过凳子让马兰和谈大广坐在身旁,说,这几年他们大队变化大,来了不少新人,也有一些老人调到其他地方了。现在找小郭,只有从电脑上找,当年在下杜村岗亭里的警察,电脑里都留有底根。

这时马兰的心才放下来,她高兴地朝电脑前凑了凑。赵警官在电脑里翻着档案,一点就出来一个人的头像。马兰盯着电脑,眼睛睁得大大的,觉得心跳得怦怦地响。赵警官在一张头像前停了下来,说,这就是小郭。马兰瞪大了眼睛瞅着屏幕上的照片,失望地摇了摇头。赵警官说:“当年可就他一个小郭啊。”赵警官又把照片点击放大,让再马兰瞅瞅,但马兰还是摇了摇头,那个小郭的脸孔这些年已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了,她闭上眼睛也能认得出。赵警官又根据小郭的年龄推算,电脑里的小郭当年已不小了,显然对不上。

赵警官想了想说:“你再想想,是不是叫小顾?或小葛?”

马兰也糊涂了,因为当时她也只是听别人这样喊的,没有看过他的身份证。谈大广站起身也失望地“切”了一下,说:“你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找人?”

马兰没了声音。

赵警官按口音,在电脑里把姓葛的和姓顾的姓郭的都找了一遍,一共找到23个人,但从照片上看,一个都不是,从年龄上推测,符合条件的一共只有4个人。赵警官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打过去,一会,电话接通了,赵警官用浓厚的方言,和对方说起话来,说了一会,放下电话,说:“人家说不是的,没经过这件事。”两个人的心一沉。赵警官又开始拨打第二个人的电话,4个人的电话都打通了,但他们都不是马兰要找的人。

“当年也有实习的警察,他们在电脑里没有底根。”赵警官感慨说,马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小郭当年是个实习的?那就没法找了。

赵警官安慰她说:“10年过去了,警察岗位变动很大,你找到找不到当年的小郭,都不要紧,只要你过得幸福,就是我们的心愿了。”

找不到小郭,马兰失望极了。两人要走了,办公室里其他的几位警察也赶过来,拉住他们的手,一再叮嘱有时间再来玩。马兰站起来,感到像被抽了筋骨,全身乏力。她用手扶了一下桌子,对赵警官说:“我找不到小郭了,如果哪天遇到了,你就代我谢谢小郭吧。”

赵警官要送他们,两人坚决不要,谈大广说:“我陪她走走吧。”

走出办公室,天空晴朗,马兰的眼睛被阳光刺了一下。走了一段路,马兰回过头去,她看到那幢二层小楼在阳光下静静的,有几块窗玻璃反射着晃眼的光亮。想到多年的愿望落空了,她的心里坠坠的难受。走到一个拐弯处,她蹲下身子,鼻子一酸,两汪泪水就热热地涌了出来,她怕这样会引起大广的误会,努力克制着,但她还是嘤嘤地抽泣了起来,蹲在一个小店铺的墙脚边,泪如雨下。

谈大广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忽然发现身边没了马兰,左右张望了一下,见马兰蹲在身后,就停了下来。

这时,马兰已起身,眼睛红红地走过来,谈大广问是怎么回事。马兰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有一辆车子路过,眼睛被刮起的灰尘迷了一下。大广想,刚才身边根本就没有车子经过,他明白了小兰是怎么回事了,谈大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寄给马兰,马兰接了,擤了一把鼻涕,谈大广用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朝公交车站走去。一辆公交车来到身旁,戛然而止,谈大广紧拉着马兰的手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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