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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黄飞鸿的传闻轶事(4)

35.苦心规劝 利害并陈 飞鸿深悔掷石陋俗

一日傍晚,飞鸿饭后出门散步,经过永馨烟店,入店内交谈。由于店中人与飞鸿均为旧相识,因而彼此谈话亳无拘束,交谈甚欢。

当中有一个名叫陈流的人,表示在几天后便坐船返乡参加掷石节(这是清末时民智未开,部分广东村落的歪风陋俗。掷石节举行时,齐集千百乡人于郊野外,拾碎石瓦片向人乱掷,虽头破额裂,血流披面,亦在所不惜。胜利者以为那一年必得上天的庇祐,事事均能称心如意。到了民国时代,这种歪风还未能彻底革除)。陈流说话时伸臂抚胸,神态兴奋莫名,而听的人还大赞他勇气可嘉。只有飞鸿摇头叹息,并不认同。

陈流忙问他原因,于是飞鸿便解说,掷石节是乡村中最不良的陋俗。节日何时开始已史不可考,但当时的民智未开,兼且太过重利和迷信,以为凡是得胜未受伤的人必获天祐,因而群起仿效。飞鸿以为,乡人未获天祐已先获头破血流之苦,真是天下第一的蠢人。回想四十年前,飞鸿亦曾一度参与掷石,现在追思回忆,心情悔恨不已,因而敬告各人,这种陋俗绝不适宜存在世上,希望最后能彻底清除。

原来,当年西樵山下的禄舟乡人与张姓乡人不和,双方立约掷石,决一胜负。于是,禄舟乡人便邀请了黄飞鸿作为他们的教练。当时,飞鸿亲临场地督导禄舟乡人,乡人士气大增,可说是瓦石横飞,石无虚发。张姓乡人不敌,受伤颇多,最后竟违规拔出利刃,刺伤不少禄舟乡的人。飞鸿仍记得当时的伤者狂叫呼救,惨不忍睹。在这一役中,受伤的乡人不下数十,大伤天理。飞鸿因而痛加自责,深悔当年督率参与的错误。因此,飞鸿力劝陈流不要返乡参加掷石。陈流聆听教益,最后留在广州,不再参与这些大损阴德的俗例。

36.仁侠心肠 治愈幼童肋骨

一天晚上,飞鸿在市中的街道散步。行至耀华卡,忽然听到一阵儿童的号啕哭声,声音凄厉,摧人肝胆,触动了飞鸿的恻隐之心。

哭声传自一所破房子,飞鸿循声而去,但见屋内一个愁眉不展的妇人抱着小童,一个男子蹲在旁边,正掏取膏药在小童的腰胁间搽擦。小童不能忍,在妇人的怀中哭号哀叫。飞鸿嗅到小童身上的跌打药味,知道小童必定曾受创伤,便上前询问缘故。

妇人凄然地向飞鸿道出事情的始末。

受伤的小童名叫麦春,蹲地搽药的是他父亲麦新。麦新靠抬轿做苦力维生,劳碌辛勤才得以解决衣食生活。夫妻两人从来与世无争,不料横祸飞来,儿子受到极大的创伤。

几天前,小春在家门外,与在附近居住,年龄相若的吴氏子嬉戏。小孩无知,因小事争执而打架。吴氏子不敌,被小春推倒地上,于是哭着返家,向父母投诉。吴氏子的父亲以屠宰为业,性情暴烈,街坊便给予他“牛皐兆”的诨号。“牛皐兆”看见儿子痛哭返家,二话不说,立即抱着儿子出门寻仇。

来到麦新的家门前,“牛皐兆”放下幼子后,便不由分说,以掌猛击小春。小春年才6岁,怎受得起这样猛烈的袭击?“啊——”地一声惨叫,便扑倒路旁。麦母见状,急忙抱起孩子,但小春已面如土色,气若游丝。麦母大惊,质问“牛皐兆”。“牛皐兆”竟恶狠狠地大声疾呼:“你家的小混蛋把我儿子推倒在地,现在我要给他一点教训。”麦母担心儿子伤势转剧,无暇与恶人理论,便抱子返家,替他搽上跌打药。可是敷药后,孩子的痛苦并无丝毫减轻。十多天后,伤患完全没有好转。麦氏夫妇家贫,无钱聘请医生治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苦、呻吟。

飞鸿怜悯他们一家的遭遇,便伸手轻按小童的腰胁,过了很久,才表示小童的肋骨已有两根断裂,跌打丸药是不能有效医治的。麦新夫妇大惊,更急得徬徨失措,呼天抢地。飞鸿安慰他们不必惊惶,表示一切均可由他治理。麦氏夫妇再三跪拜。

飞鸿抱起孩子返回自己的寓所,立即进行治疗。过了十多天,小童的肋骨得以顺利驳回。

在这段时间,飞鸿得悉那个“牛皐兆”平日横暴无理,任意妄为,对附近邻里作出种种的欺压,只是坊众力弱,敢怒而不敢言。飞鸿对这类恶霸甚为厌恶,一天,他便向麦新表示,要惩罚这名恶人,还要他赔偿缴付一笔金钱,好让麦氏一家渡过难关。麦新听罢狂喜,忙问飞鸿的计划内容。飞鸿胸有成竹地说:“我暂认作孩子的义父,你们领我到‘牛皐兆’家,再见机行事。”

三人到达“牛皐兆”的家门前,敲门请见。“牛皐兆”出来应门,一见之下,原来是麦新父子和一名素未谋面的老人。“你们想死?竟敢找上门?”“牛皐兆”恶形恶相,两手叉腰,厉声喝问。黄飞鸿虽然是个有修养的人,但也愤于对方的凶悍蛮横,禁不住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恶霸。“我的义子麦春与你的儿子嬉戏争吵,本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孩无知,成人又何须介怀?而且阿春还只是个6岁的小童,你竟出手如此狠毒,打断了他两条肋骨,还差一点便成残废了。”飞鸿愈说愈气愤,“我告诉你,你要负起所有的医药费用及一笔可观的赔偿金额,否则,我将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牛皐兆”震怒,大喝:“你是谁?是否嫌命长?”飞鸿从容淡定地回答:“我姓黄,名飞鸿。”“牛皐兆”一听到黄飞鸿这三个字,便战栗不已,良久,才涎着脸、哈着腰地请求飞鸿给他三天的时间去筹措款项。飞鸿向他斥喝:“你平日欺凌弱小,希望今次能痛改前非。三日后,我一定会再来,到时不要再耍赖!”便偕同麦新父子,出门而去。

37.仗义惩奸 足挫横暴教头

飞鸿走后,“牛皐兆”既生气又担心。心想自己只是个屠宰商人,怎么对付得了闻名远近的黄飞鸿?若赔偿“汤药费”,又心有不甘,便向伙伴刘伦问计,好作应付。

刘伦在“牛皐兆”的肉店任职多年,臂力很大,能只手提起一头笨重的猪只,加上身高雄伟,擅长技击之术,徒众党羽甚多。“牛皐兆”知道刘伦爱讲义气,想利用他以暴制暴,便捏造说飞鸿登门勒索,请他加以援手。

刘伦与“牛皐兆”久为宾主,一向臭味相投,听完“牛皐兆”的话便自告奋勇,“别人怕黄飞鸿,我刘伦却要看一看他是否头上生角。哼!就算有角,我也要把它拔下来。”

三天后,飞鸿果然依时偕同麦新父子前来。“牛皐兆”表示金钱已准备好,但要飞鸿先见一位人物。飞鸿久历江湖,估计要见面的人,必定是他所聘的帮凶了。可是,为了替麦氏父子讨个公道,“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于是便疾言厉色地对“牛皐兆”说:“不要拖延时间了,快快安排吧!”

“牛皐兆”进内带刘伦出来,飞鸿见他身高体壮,满面杀气,眼泛凶光。刘伦遥望飞鸿,见此老人白发苍苍,年在七十余,心想这老头儿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于是出言不逊:“你年纪不轻,为何出来作‘架梁’?还是留在家中,休养等死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飞鸿不想再耽搁时间,便纵步发拳,向刘伦疾进。刘伦亦攘臂抵御,以验飞鸿之力。飞鸿外功高妙,凡进击于人皆纯以柔为主,柔者善变,起伏无迹。刘伦以手臂挑搭,感到飞鸿的桥手松软不实,对他更加轻视,立即进马向飞鸿的胸间发拳。飞鸿见他如此进攻,测知他的武功造诣不会精深,便移马偏身,从侧以掌攻击他。一掌击中,刘伦马步不稳,后退了几步。飞鸿便笑着问:“老人是否一定好欺负?”刘伦大怒,明知遇到劲敌好手,也不得不以性命相搏,以图侥幸。

刘伦运足两膀之力,纵步抢进,想横抱飞鸿而把他摔倒。这招“小鬼抱金刚”又怎会难倒飞鸿?只见飞鸿迅捷迎以分漏手法,沉下两臂向左右一分,顺势地快速擒拿刘伦的手肘。飞鸿握实刘伦手肘,并暗中以脚力踏他的先锋马。刘伦正在全神贯注,想用力摆脱被制的两只手肘,料想不到飞鸿会用脚踏自己的前马,脚背被踏,奇痛大作,跟着倒地不起。

刘伦战败,“牛皐兆”手颤股栗,深恐飞鸿即将向他痛击。飞鸿见他面色大变,便笑着对他表示,只要赔偿一笔合理的费用,事情便可以迎刃而解。在这样的形势下,“牛皐兆”完全不敢对抗,马上拿出飞鸿所索取的费用,恭敬有礼地递与麦新,以作补偿。飞鸿满意地偕同麦氏父子出门而去。

事后,麦新十分感谢飞鸿的大恩大德,想起自己只是一名苦力轿夫,无力回报,便命麦春拜飞鸿为义父,希望他将来长大后能感恩图报。从此,每有余暇,麦新便带着儿子到飞鸿家中叩问安好。

黄飞鸿的美事,在民间的流传中又增添了一笔。

38.虚心研求 不惮不馁 飞鸿为重民谈技击真义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时光匆匆,又届一年的终结。飞鸿嘱咐医馆众伙伴,洒扫除垢,准备过年。

飞鸿取出多年所藏的书画,打算选取一些悬挂店中,以作新春的点缀。在选择书画时,众人见有一副对联的下半截被人以墨涂污。而“宝剑腾霄汉,芝花遍上林”这副对联出自翰林院伍铨萃的手笔,伍铨萃的才华为世所重,谁人敢涂污他的下联?对联虽已被涂污,而飞鸿仍藏而不弃,中间必有原委,众人忙向飞鸿问个不停。飞鸿笑着表示,涂污这幅下联的人便是他的门下弟子夏重民。众人讶异,更想知道其中的故事。

飞鸿的弟子夏重民,自少贫穷,后来跟从有学问的黄乐诚读书。乐诚与飞鸿为旧相识,重民也因此得机会与飞鸿接触,彼此渐渐熟稔。重民向飞鸿请求学武,飞鸿喜欢他活泼聪慧,便高兴地收为门下弟子。重民日间在私塾读书,晚上便在飞鸿的家中练习武技,他能入耳不忘,苦练不懈。重民习武时间虽然不长,但所练的功夫已大有可观,故此甚得飞鸿的赏识。重民又时常询问学武的道理,飞鸿喜欢他的虚心研求,不惮不馁,便对他详细讲解技击的真义。

飞鸿表示,凡怀有技击术的人,一定要具有慈悲悯人的心肠才可。武术多源自佛门,佛以慈悲为本,所以,首先不可常常存有以技伤人的念头。可是,后来习武的人,多忘记了本旨,常以练武防身为借口,实际上在锻炼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寻求伤人的意念,这种念头一起,便为祸最大了。习武的人若不是经历了很多的磨折,是不能透彻领悟这个道理的。他们重视的只是哪种手法最适合进攻,哪种手法防守最好。飞鸿表示,他年轻时也曾一度陷入这个迷津,幸好后来江湖阅历较多,才能自觉地改善过来。一旦豁然开悟,便可择善固执,不再违背技击的原旨了。

技击术多源自少林寺。僧侣本来深受佛家慈悲悯世思想的影响,后来又何以将这种有杀伤力的技术盛传天下呢?原来自从明朝覆亡,满族入关,深山穷谷之中,到处都有伤心故国之士,他们悲恸山河的变色,多寄迹于佛门之内,锻炼身手,等待复国的时机。于是各人运掌挥拳,每日孜孜不倦地苦练。后来更变本加厉,全力以赴,因此绝技便多源于少林之门了。遗法流传,往后学习的人多已忘了本来的宗旨,反而专注在杀伤别人的方法和技术上。即使间或有人能够想到本旨的,可惜又多骄矜自许,不可一世,舍我无人。

飞鸿再加以解说,凡从事技击术的人,无人不听过“一胆二力三功夫”这句名言。所谓“胆”,表示要不动心。心既不动,自然能超脱生死恐怖的境界,虽泰山崩于前也可以平常心来面对。情绪不受影响,反应自然有最佳的表现。

“力”与搏击的关系十分密切。习技的人当以练力为急务,但也不可只求速进速达,否则百害丛生。人的力量本生于气,气又生于血。血强然后气强,气强自然力大。力壮便筋骨壮健,肌肉充实,这是一定不变的自然规律。可是,力气却有虚实沉浮的分别,沉实的为上乘,虚浮的便落于下等了。不明白这个道理,任令力气如何强大,也只是属于虚浮罢了。飞鸿表示曾见有“直力”强大的人,但“横力”却很弱,一出手,力量由臂至肘而止,不能贯透于指端。所以“力”这一项,亦是练习技击的人不可忽略的。

最后要说“功夫”了,功夫是指手法和技术而言。各家各派的手法千变万化,各有优异独到之处,但总离不开专一和恒心的苦练。专一表示认真、心无旁骛地学习;恒心更可使技艺熟练。能“专”能“恒”便杂念不生,长久下去自会熟能生巧,信心大增,达到神妙的境界。所以勤练功夫是技击术中为人所重视的事。

重民喜爱读书,颇有慧根,听过飞鸿的话,对师傅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是加倍努力学习。

39.心正性谦筋骨壮 专恒方得秘技传

一天,重民忽然询问飞鸿,一向听闻飞鸿收藏有一幅出自伍铨萃之手的对联,很是脍炙人口,是对联中的佳作。重民仰慕伍铨萃的才华已久,希望飞鸿能让他观摩一下,以慰心愿。于是,飞鸿便拿出对联来展示。重民细看之下,面色突变,而飞鸿却未有留意,还不断地赞扬这对联中的“宝剑腾霄汉,芝花遍上林”能涵盖“宝芝林”三字在内。飞鸿话未说完,重民忽拿起桌上的墨,遍涂在“芝花遍上林”一联上。飞鸿叹息抢救不及,便查问重民这样做的缘故。

重民指出,因感念飞鸿知遇之恩,诚恐飞鸿的威名受辱,为了挽救师傅的声誉,不致被这对联所拖累,才出此下策。重民说,上联尚无多大问题,但下联却充满了奴隶叩头屈膝的味道(“芝花”喻人才,“上林”喻帝王的管治。含有天下才士均替帝王服务之意)。重民认为,凡具有血性的汉人,均应以听命满人为奇耻大辱。指出“芝花遍上林”暗含为满洲帝皇尽忠效命的意思。他还义愤填膺、慷慨陈词地列举满洲人在入关时,对汉族人所干下种种令人发指的暴行。飞鸿恐他言语招祸,便嘱咐他可另写一联以较高下。于是重民奋笔疾书,写出“宝剑出匣,芝草在林”的对联。飞鸿就教高明,拿去请教黄乐诚。乐诚细心观看,表示联语虽有瑕疵,但意境甚壮,亦算得上是佳作。

黄乐诚还指出,重民性情刚烈,一遇意见不合便常常率性而为。乐诚也知道重民是个人才,不是池中之物,不会始终久居人下。可是,文学与武技不同,文艺之争,虽剧烈尚不致丧命,但武技较量,便常有伤亡。由于重民的性情太过率直,不够谦和圆融,乐诚便要求飞鸿,无论为重民或者为他人设想,均不宜教他秘传之技。

飞鸿回家途中,反复思量乐诚的话,感到大有道理,以自己认识的夏重民,虽然聪敏勤学,但又常因坚持己见,动辄与人争执甚至殴斗。由于重民的性情偏激急躁,遇事不能忍,容易闯祸,累己累人,飞鸿对重民传技时便有所取舍。重民聪慧,知道飞鸿的不满,便另辟途径,时常跟飞鸿谈论一些技击之法,使飞鸿在不知不觉之间流露秘传之技。

飞鸿待人诚厚,果然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的不传之技名叫“月影手脚”。飞鸿阐释,“月影手脚”一法,是自己平生秘传的“十毒手法”之一。所谓“十毒手法”是指:低桩八分箭拳、扑地虎尾拳、月影手脚、铁门闸、千斤坠、拐脚法、左右还魂掌、双单黑虎爪、扫地勾弹脚和低桩扑翼手。十法之中,月影手脚位居第三,手法十分毒辣,出必伤人。所以若不深入了解该人,决不轻易传授。

飞鸿一再强调,拳术是杀伤人的技术,所以收徒之先,不得不加以审慎防范。第一防弟子体质筋骨不够健壮,学艺不精,遭人杀害。第二防弟子心术不正,性欠谦和,容易害己害人。重民又问飞鸿:“师傅有没有把‘月影手脚’教与其他人?”“只有梁宽、陈殿标及林世荣三人得传。”重民俯首自思,嘴嚼飞鸿说话的含义,知道飞鸿的绝艺,要长久相处,彼此了解才获传授,想起自己习艺的时候不长,是不会有破例得传的,于是收起雄心,不久离去。

重民去后,飞鸿亦淡然置之,照样在家行医养晦。但有时想起重民不再学武一事,便叹息读书人大多懦弱,欠缺大勇。

40.杜门缄口不言武 韬晦忍隐可寿长

飞鸿年纪愈大,阅历愈丰,愈是体会人情世态,深深明白韬光养晦的奥妙,为人更潜藏,以摆脱人世间种种的纷扰。可惜,由于武名太盛,慕名求见的,窥伺寻衅的,简直是络绎不绝。

一天,有客驾临拜访,飞鸿以为是旧相识,于是开门接见。谁知来客是个陌生人,看他一脸狰狞,便知来者不善。安坐后,飞鸿有礼地说:“我垂垂老矣,与废物没有两样,不知先生有何见教?”访客直言:“我是城西叶琪的弟子宋伦,仰慕教头已久。十数年来练习拳棒,却始终不能了解拳技的真义。我钦佩教头是武道中的圣手,所怀妙谛必多,因而不避唐突,希望与你较量一下。”飞鸿为难地表示:“我不与人较量已很久了,加上拳技荒疏,恕难从命。”“教头的修养高,原本可敬,但人生光阴,转瞬即逝,若把绝技葬于泉壤,不如向真诚来求的人赐教一下吧。希望你不要拒绝了!”宋伦说到这里,飞鸿不禁为之动容:“不知道你有什么疑难呢?”

宋伦便问:“‘文’与‘武’两方面,那样的难度更高?”飞鸿答道:“‘武’这方面更难。因为与敌人对决时,形势使人无暇思考,不容许些微的迟缓,转眼之间,生死胜负便已立刻判定了。”

宋伦又问:“以武技中,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名称。不知是由于形态而命名抑或是来自传统的习惯?”飞鸿耐心地答:“以名称而论,其中名不副实的有很多。当然,亦有因动作的形似而命名的,如以扭马运两拳向后力扫的,名叫‘乌龙摆尾’,所谓‘摆尾’是因两拳向后横扫之故。又如‘马作子午式’,拥身猛扑,运两掌向前力推,名叫‘黑虎推山’,观此摊腰落马,奋掌前推,名称十分恰当。至于以两掌椽横砍敌人之上臂,称为‘双刀斩鼠’。所谓‘鼠’,是广府方言臂膀肉的称谓,俗称‘老鼠仔’是也。以脚踢敌人的肾,称为‘踢灯’,肾为命门之火,因此取名为‘灯’。以二指剜敌人双眼,称为‘二龙争珠’。以手攫敌人的****,便称为‘神仙摘笳’。凡此种种,都是取其形似而命名。”

飞鸿继续阐述:“虽然手法之名,多不能尽述,但真正的意义不外攻与守两字罢了。攻守两字所藏,亦不外挑、劈、拦、切、封、逼、擒拿等数字诀。所谓‘挑’,即上阻敌人之手。‘劈’,即顺势砍下。‘拦’即将敌人攻来的桥手截住,使彼不得接近己身。‘切’,即乘机直切对手。‘封’,以手封闭敌手,使人不能活泼变化。‘逼’,即逼进一步,使敌人立足不稳。‘擒拿’,即以手擒按敌手或要害之处,使人无法动弹而被我所制服。如果习武的人能苦心孤诣去研求,手法自然能左右逢源,武艺到达精妙的境界了。”

飞鸿详述完,宋伦拱手称谢道:“口述为传,到底不如实际示范来得恰当。口述有如画龙不点睛,希望教头劳动手脚为小的示范一下。”

飞鸿知道他的来意不善,若不动手,他必定不能解除恶念,在无奈下应允所请。宋伦马上解去外衣,并要求飞鸿施展全力,不要隐藏本领。一方奋拳扑进,一方攘臂抵御。宋伦估计飞鸿年事已高,尽管神勇,耳目手足必较年轻人迟钝,何况自己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自信飞鸿最终必定被他制服。

宋伦待飞鸿逼近,快速地伸手擒拿并想折断飞鸿的手臂。飞鸿年纪虽老,然而屡经大敌,自然与寻常的武术家不同。宋伦的手将接近时,飞鸿已用“摇龙手法”,回臂脱去。宋伦的拳技亦不弱,夺势虽落空,便顺势发拳,疾攻飞鸿的头脑。飞鸿急迎以“美人照镜”一法,以手臂从下挑上,力格来势。因此,宋伦的攻势又告失效,不只这样,先锋马也几乎被飞鸿所暗袭,因飞鸿向来擅长连消带打的方法攻敌。

宋伦造诣亦深,一见飞鸿的双肩微耸,急退前马为后马,偏身从侧避让,所以飞鸿的暗袭亦落空。飞鸿改以“铁帚手法”,运掌刷击宋伦的双眼,宋伦见来势凶猛,急以小跳退避于后,飞鸿便展式以待。宋伦见飞鸿前马甚低,单肩膊伸右拳于马外,伏左掌于胁以助势。奇怪飞鸿的守势不伦不类,便偷步向侧疾进,想以此来破飞鸿的守势。殊不知飞鸿所展示的并非守势,而是飞鸿的平生绝技之一,名为“八分低桩箭拳”,外观虽呆钝,法内的神妙,是不能以常理来猜测的。宋伦轻视飞鸿守势的身侧两旁都是虚疏不密,而且马坐很低,转动必定不够灵活。于是立即拔步引拳佯攻正面,实际上以偷步闪身法,偷袭飞鸿的侧身。

宋伦的所为,正是拳经中的“避实击虚”手法。在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飞鸿将后马一移,守势已大变。宋氏以为是空门的,现已化为实在的防守。况且彼此已很接近,稍有迟缓,即胜负立判。飞鸿眼明手快,乘势抢风,紧逼一步,发掌攻击腹部。宋伦措手不及,中掌倒地。飞鸿告诫宋伦:“今后切勿欺负他人年老,应以此事作为借鉴警惕,否则,会不得善终的。”宋伦满面羞惭而去。

宋伦去后,飞鸿感触不已。以拳技而言,谁都知道强国必先强种的关键道理。但武术流传日广,习武者品流复杂。不肖之徒,以为自己所习的武艺已举世无人匹敌,便自高自大。门户之见日深,遇到别的宗派,便要一挫他人为快。百多年来,这种相因的陋习始终难以革除。想起自己习练拳棒数十年,虽然年迈仍要与人较量,真是“斯人无罪,怀璧其罪也”。又自责修为数十载,仍未达至“忍隐”的修养境界,一遇到不顺心意的事,常会勃然大怒,甚至出手动武,意气之争终不能免。今次宋伦受挫,不知会否再来寻仇雪恨呢?

飞鸿思绪纷陈,沉思再三,忽然豁然开朗,参悟到“韬晦忍隐”为人生的至宝,有如在炎炎的丛火中寻觅到一口清泉似的。从此,飞鸿便杜门不出,缄口不再谈论武技。亲朋好友看见他的行为与往常不同,皆趋前询问,飞鸿也只是微笑不答。

据广东作家冯植先生的《南海黄飞鸿》所述,广东民间用了通俗易懂的顺口溜去赞颂这位武学大师。这些顺口溜读起来朗朗上口,下面三首是40年代在广州西关一带广为传诵的:

(一)虎痴平生多轶事,虽无正史稀人知;唯是民间广有说,粤者口碑多振词。

(二)金钱镖出震四众,饶人不痴是英雄;黄门一家有三杰,西樵山下出虎龙。

(三)前清十虎说太公,麒英衣钵传飞鸿;西樵山下显三杰,禄舟一村现虎龙。

参考/节录资料:

1.朱愚斋:《黄飞鸿别传》和《岭南武术丛谈》

2.冯植:《南海黄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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