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清明,总要揣一沓纸钱,到东郊的洪庆原去祭拜老娘。当纸钱化作灰屑随风飘散后,抹一把蒙眬的泪眼,懒懒地走下原坡,便踅进了那片桃林。桃林在川道上,左边就是灞河,灞柳顺蜿蜒的河堤逶逦成行。柳是最早感悟春风的,至清明,岸柳已织就一道绿色的屏障,呵护着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林。近看一朵桃花,花是粉红色的,而极目远眺桃林,却是闪闪烁烁一片嫣红。映得天上的云、林间的渠水也泛出红晕来。早春的风悄然漫过桃林,万千枝怒放的桃花袅娜摇曳,如花海漾起轻波。人行花间,心也随花阵一齐摇曳了。
桃林间有绿茵掩映的小径,小径又被桃花拥簇;桃林间有婆娑的绿树,绿叶又被桃花举起;桃林间有茅庵草舍,却不曾见与桃花相映成趣的村姑;桃林静悄悄,偶尔有小鸟飞过,洒下几声清丽的啁啾。风过桃林,留下无字的吟咏……
年年都从桃林过,年年留下不同的感怀。少年得志时,视桃花如丽人,穿行桃林,一路轻狂的歌;中年困顿时,视桃林如故乡,踽踽而行,伴着幽幽乡愁。而今生命靠近夕阳,桃林独步,望满目红粉,却感到一种孤独的凄凉。
尽管如此,心中却总是忘不掉那片桃林。
今年清明,依旧从坟地踅入桃林。
灞河堤上绿柳依然逐风抖擞,如美人秀发飘逸;桃林依然横看成排竖成行,早春的风还在桃林间吟唱。可是,桃花呢?桃树向天伸出紫檀色的枝干。十里桃林,竟不见一点桃红!
我惊愕地站在依旧被绿草掩映的小径上,没有了桃花的遮掩,原野上的我只剩下了孤独。
是开花的时节了,那桃花为何还不开放呢?我困惑地摇摇头,错了吗?没有。今儿就是清明节啊!
不见桃花消息,心便如这旷野空落落的,双腿也就失落了气力,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掏出烟来,默默地抽着。……
归去。步履散漫。心中郁郁然。
路边有一农人,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我。那老农定是为我而困惑:这家伙西装革履的,一个人在这瞎逛悠啥哩?
寂寞中的我,便主动与老农搭讪:请问,这桃花为啥还不开?
老农似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慢腾腾地说:今春气温一直上不来,桃花要迟开几天。昨天已经露出骨朵来了。快了。是花,迟早总是要开的么。春寒再长也有个尽头……
我俯身看去,噢,果然那桃树的枝丫间已有紫红色的骨朵儿拱出来,于是便恍然悟出:务桃的农人比我这赏花的闲人对花的期盼要心重得多,也仔细得多。
告别老农,我穿过桃林,沿柳堤走向公路,风过柳堤,满堤婀娜的柳枝告诉我,相信岁月,这是——春天。心里便念了老农的话:是花,迟早总是要开的!我又何必如此情急呢?
1995年底,省人大内司委正式立案,确认我的案子系错案,应予纠正。但事过近一年,没有结果。遂触景生情,写出此文。这期间,经郭树兴运作,我回到《西安晚报》副刊部当了一段“打工编辑”。图为与副刊部友人郭树兴,刘小荣,高亚平,徐晓红等同游六村堡万亩桃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