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药庐,两人各自沐浴更衣,很快洗去了这场暴雨残留在他们身上的寒气。
这一次,他主动走进了她的房间。自从她离开华庄以后,他一直在为那个已经被拆穿的谎言感到内疚和不安,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对她说那样的慌,他必须向她道歉!
见她正躺在榻上小憩,他只好安坐在床边静候她醒来。
欧阳灵察觉到身边有人,转过头来,见是华旉,不禁坐起身问道:“师父,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会忽然出现?”显然这是她最为关心的事情。
华旉坦言道:“我并不是忽然出现的,我已经跟在你身后许多时日了!自从那场婚礼的第二天,我发现你已不在华庄时起,我便也匆匆离开了华庄。我回到药庐后,发现你回来过,又发现少了一些采药的工具,就到山中去寻你。当我在山间见到你安然无恙时,心中才如释重负!”
“师父跟着我这么多天却不出来相见,这是为什么?”欧阳灵问道。
“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可以独自应服多少困难!”华旉道。
“结论呢?”欧阳灵笑问,“我是不是及格了?”
华旉道:“结论就是灵儿真的长大了,可以不用再依赖任何人了,师父可以放心了!”
华旉难得夸赞她,欧阳灵得意地一笑。
“华夏师兄后来怎么样了?”欧阳灵又探问道。
华旉道:“那场婚礼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夏儿就跑来告诉我说与他同房的妻子并不是你,于是我亲自审问了九姑娘,九姑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讲述了一遍,跪在地上求我将错就错,我当时非常气愤,扬手打了她一巴掌!谁知夏儿竟护在她身前,说他愿替她受罚!我质问他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九姑娘。他却回答说,他虽喜欢你,但事已至此,他愿意娶九姑娘为妻!灵儿,师父对不起你,也愧对你父母……”
欧阳灵伸出食指掩住华旉的唇,坦言道:“师父不必自责,是灵儿逃婚在先,灵儿辜负了师父的好意,灵儿该请师父责罚才是!那天,灵儿从师父的房间逃出来后,本想去正厅阻止师父喝那杯茶,却见师父自己觉察出了茶有问题,并没有喝,于是灵儿就放心地溜之大吉了!灵儿本来有机会跳出来阻止九姑娘的,可是灵儿没有,还请师父见谅!”
华旉叹道:“哎!天意难违!看来还是他们两个比较有缘分!”
欧阳灵不禁又问道:“那个九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华旉解释道:“她是我三姐的女儿,在她们这一辈里排行第九,所以大家称她为九姑娘。她与夏儿从小青梅竹马地玩儿在一起,后来我将夏儿接到了药庐来,想来她是恨我的吧,所以才会在我的茶里做手脚。”
欧阳灵冷笑:“想来她最恨的人是我吧!所以把我丢在了你的屋子里!”
华旉轻叹:“她这样做不是正中了你的意吗?你为什么还要逃走?”
欧阳灵道:“我原本异想天开地以为你答应娶我是因为你也像我爱你一样对我有同样的感觉,没想到到头来你却是在骗我!既然你不喜欢我,我又怎么忍心助纣为虐来害你呢?”
“对不起,灵儿,师父不该骗你!”华旉郑重地道歉。
“好了,师父,灵儿不怪你,灵儿明白师父的决定都是为了灵儿好!”
华旉叹道:“倘若那****没有逃走,而我也没有察觉出那杯茶有问题,想必我们俩早已万劫不复,成为整个华庄的笑柄了!”
欧阳灵却一脸遗憾的表情:“倘若那****没有逃走,而你也没有察觉出那杯茶有问题,想必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华旉不禁皱眉:“你怎么还是这样想?”
欧阳灵道:“是的,我会一直这样想!”
华旉凝望着欧阳灵的眼睛,语重心长地道:“灵儿,你年纪尚轻,不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又何必如此坚持?你对师父的感情,不可能是男女间的****,或许那只是敬服,只是崇拜!”
欧阳灵伸出双手捧住华旉的脸,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道:“不,我确定那种感觉不是敬服,不是崇拜,而是爱!你就是我真正需要的!你就是我真正想要的!元化,我们成亲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算是骗过我了,也就不需要内疚了,更不用道歉了!”
华旉无奈地将她的手自他脸上拂开:“灵儿!这件事你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我们是不可能成为夫妻的!自从你师娘辞世后,师父的心就已经随她去了,此生已无缘再动情了!”
华旉落寞的表情令欧阳灵心中顿时油然而生一丝酸楚。早年丧妻,心上的伤还未结痂,却又添了丧子的新痛!他心底的哀伤,她感同身受!于是她不再缠绕他,起身来到窗边,见窗外早已雨住风停。
夜幕下,月缺如玦,苍白无力地挂在山尖之上,此情此景令她不禁想起了苏东坡的那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她低声吟咏,未曾留意到身后的华旉早已落泪成行。
“师父?”她终于留意到了他的异样。
来到他身前蹲下来,她自袖间抽出锦帕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对不起,灵儿只是一时惆怅,令师父伤心了……”
“灵儿……”他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我原以为你不会懂!”
她将头枕在他膝上,轻道:“灵儿懂!灵儿懂师父的深情,也懂师父的哀伤,可是灵儿觉得师父不该一直伤感地活在追忆里!师父,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上苍既然送灵儿来到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让灵儿来陪伴师父,让师父可以重新打开那扇心门!”
华旉没有再辩驳,也没有再言语,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出神,若有所思,若有所忆,若有所想,若有所念。
窗内洒入一抹明媚的晨光,欧阳灵自甜美的睡梦中醒来,想起昨晚她是在华旉的怀中睡去的,忍不住喜滋滋地甜甜浅笑。他昨晚是怎么了?竟然在她的房间里陪她呆了那么久!没有拒绝她靠在他怀中,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直至她安静地在他怀中闭上双眼,沉入梦乡。
欧阳灵下床来到梳妆台旁,却见铜镜前整齐地折放着一方锦帕,正是她昨晚用来为他拭泪的那一条。
帕子上似乎有字!她忙打开来看,只见上面简短地写着:“师父走了,灵儿珍重。如遇急难,问计师兄。”
他走了?他怎么会忍心将她一个病秧子独自留在这里?没错啦!她现在的确是学会自己调理身体了,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心脏病不会再次发作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就算要拒绝她,也不至于非要这样绝情,这样彻底吧?
“师父——师父——师父……”欧阳灵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搜遍了药庐的每一间屋子,寻遍了整座山的山前山后,直到喊哑了嗓子,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才绝望而疲惫地躺倒在了山间的草地上。
他真的走了!他竟然真的走了!
欧阳灵遍寻华旉未果,失魂落魄地回到药庐,意外地发现院门竟然是开着的。
师父?他回来了?他没走?欧阳灵匆忙奔进屋子一探究竟。
欧阳天!端坐在草堂内的人原来是他!欧阳灵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你怎么来了?”欧阳灵哑着嗓子问道。
欧阳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急问:“妹妹,你怎么发不出声音了?又生病了么?”
欧阳灵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没病,只是找了师父一整天,喊哑了嗓子而已。师父走了!他不理我了!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说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欧阳天笑道:“哈哈!对嘛!这才像是我妹妹!又开始抱怨师父了,看来你的病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这次你可是冤枉他了!他可没有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啊!你看,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嘛!”
“你?是他让你来的?”欧阳灵诧异。
欧阳天道:“是呀,华叔叔差人送信来府上说,他有个同乡的老父亲病了,请他去医治。那位同乡如今是朝中官员,他不方便带着你,所以嘱咐我过来陪你些日子!”
“他该不会是在说谎吧?我怎么觉得他根本就是想甩掉我呢?”欧阳灵半信半疑。
欧阳天道:“怎么会呢?他若是说谎,也犯不上煞有其事地连那个同乡的名字都编出来!他说的那个名叫曹操的同乡,我们身为羽林军的三哥曾在宫中见过!”
“什……什么?曹操?你说请他去治病的人是曹操?”欧阳灵这一惊非同小可,“坏了,坏了!师父啊,师父,你说你给谁治病不好?干嘛万里迢迢地跑去招惹他呀?若是跟他扯上关系,这辈子你可就别想安生了!”
“妹妹,你怎么了?何故急成这样?”欧阳天问道。
“这个曹操迟早会害死师父的!五哥,你陪我去追师父,阻止他去见那个姓曹的,好不好?”欧阳灵恳求欧阳天。
欧阳天不以为然:“妹妹,你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了?华叔叔是去治病救人的,曹操没有理由加害他呀!”
欧阳灵道:“他就算现在不会害他,将来也一定会!这件事我没法跟你解释,就算解释了你也不会信!总之,你若是不肯陪我去找师父,我就自己去!”
欧阳天让步道:“好啦!你急什么?五哥陪你去就是了!只是——五哥担心你的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留在这里,若是遇到意外至少还可以去找你师兄。倘若去寻你师父,万一你途中发病怎么办?你师父和师兄都不在身边,谁能为你医治?”
欧阳灵道:“放心吧!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调理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