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慈禧没有猜测过曾国藩与肃顺是一伙的吗?
凡是醉心于权力斗争的人,疑心比任何人都大。她暗中已布置人在查了。据说把肃顺家抄个了底朝天,查获了一些重要的往来书信。
肃顺谈不上是一个文人,所以不是很喜欢写信写文章。但他是一个权臣,别人要巴结他,或者向他反映一点什么个人要求,或者暗中告别人一状,这样的书信还是有。
上千封信中,竟然没有曾国藩半个字。
相比其他一些人,肃相长肃相短,没有半个字的曾国藩无疑是最没有牵扯的一个。
那么曾国藩为什么与朝中权臣,连一封书信也没有往来呢?
这得益于他的的谨慎。曾国藩在官场中,练就了一种本事,凡是满清贵族,无论红得发紫还是暂时失势者,他除了公事公办,与人通信不谈私事。或者,就干脆不通私信。
前番说的穆彰阿,现在的肃顺,都是重臣,但你去抄个底朝天,也抄不出曾国藩与他们有半点瓜葛。
他把这一秘诀教给老弟,六个字:外臣不干内政。
慈禧上台之后,情况大不一样,虽是妇人,胆魄却比咸丰强得多。任人不疑,一下就把节制四省的权力都送给你曾国藩。
这是一个富有心计的妇人。
这并不是权术,而是眼光。她知道,无论曾国藩与肃顺有无瓜葛,收拾太平天国,只能依靠曾国藩。
至于收拾之后,如何办?到时再说。
曾国藩接到让他节制四省的上谕,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推。
熟读历史的他知道,凡是位高权重的人,最后没几个善终。
慈禧更干脆,不能推。
曾国藩就推心置腹地说:这样的先例不能开。这样只会让地方大臣拥有重权,削弱了中央集权。
要是咸丰,听了这句,说不定立马找个借口收回成命,但慈禧不同,再下了一道谕:不得再推。
太温暖了,比起咸丰,这个女人干脆而爽快。但曾国藩也深知,这是一个更难对付的新主子。
宁为玉碎
慈禧上台,敬业精神比咸丰强多了。她发现曾国藩自从攻下安庆后,很少奏折报告军情。倒是其他人上奏说陈玉成如何如何,所以,她让军机处连下了两道旨,查问陈玉成下落。
曾国藩为什么不报告陈玉成的下落呢?
他确实不明情况。
陈玉成在安庆失利后,退守庐州,被多隆阿围攻。因为城内粮食不足,陈玉成弃城突围,这时候,已是同治元年四月。这段军情,曾国藩还是上报了。但是,突围后的陈玉成去向如何,一时,曾国藩真弄不清楚。
因为,一个叫苗沛霖的人,与陈玉成搭上勾了。
苗沛霖是谁?
苗沛霖,字雨三,安徽凤台武家集人,生于清嘉庆年间。他家境贫寒,世代为农。为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像许多人一样做着科举梦。
三十岁时,苗沛霖考中秀才,成了一个生员,但他的现实生活没什么改变。原来贫困潦倒,现在是潦倒贫困。
捻军起义在黄淮大地风起云涌的时候,备感失落又不甘寂寞的苗沛霖投奔到张乐行的捻军。
张乐行把他迎为上宾,礼遇有加,召入幕中充当“师爷”。
没读书的人对读书人很崇拜。读了书的人对文盲很鄙视。
苗沛霖看不上张乐行这些草莽英雄,最终走了。
他跑到寿州知州那里大谈治兵,并毛遂自荐要担任团练练总。
这是他第一次改换门庭。知州不理他。
在知州那里碰了钉子,苗沛霖回到家乡,在族人面前大肆聒噪“筑寨,积粟,治兵”。
牛皮哄哄的,他要抗捻。
无人响应,反遭嘲笑。
万念俱灰之后,不得已,苗沛霖又委身做了三年蒙师,以糊家口。
一方面,他将太平天国看成妖,将捻军看成贼,另一方面个人际遇又凄惨无比。他对清政府也没有好感。
于是,他就写了副对联:
什么天主教,敢称天父天兄,丧天伦,灭天理,竟把青天白日搅得天昏,何时伸天讨天威,天才有眼;
这些地方官,尽是地痞地棍,暗地鬼,明地人,可怜福地名区闹成地狱,到处抽地丁地税,地也无皮。
读完这副对联,你就知道,天底下,就他一个好人。
1856年是苗沛霖人生的转折点。那年正月,捻军横扫凤台县武家集,把那里的地主武装打得一败涂地,土豪乡绅损失惨重。他们这才想到,苗沛霖的治兵之策并不全是花拳绣腿,或许有其道理。
为了保命,乡绅们请出苗沛霖来建立一支队伍,保家卫乡。
苗沛霖一改过去原始村落的自然形态,挑沟筑寨,把武家集这个原本闲散的村落变成一座壕沟深掘,寨墙高筑的城堡。
由于策略正确,战术得当,苗沛霖的势力迅速膨胀。四年中就成为据圩寨数千,拥众十余万的地方势力。这时的苗沛霖又结识了在皖督师的满清权贵、钦差大臣胜保,政治上屡受举荐和擢升。1857年到1860年的三年中,苗沛霖先后十二次被加官晋爵,很快由一个五品官到知州,知府,再到四川川北道加布政使,督办淮北团练,官居二品。
用风雨飘摇来形容1860年的大清王朝再恰当不过了。南方太平天国如火如荼,北方捻军起义遍地开花,大清政府捉襟见肘,八旗绿营顾此失彼。英法两国又落井下石,借机制造事端,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于这年的8月24日占领天津,10月13日攻陷北京。咸丰带领群臣妃嫔奔逃热河。
胜保急忙致信苗沛霖,敦促他率精锐兵丁兼程驰赴,克日来京勤王。苗沛霖嘴上说——见义兵莫大于勤王,实际上并不准备奉调北上,倒是私下里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这算盘打得非常大。
他要另树一帜。
10月,苗沛霖在蒙城设坛,为清帝素缟发丧,声称“天下已无主,我等当各求自全”。他称“河北天顺王”,建立天顺王国。
次年1月,苗沛霖汇合张乐行部捻军,马融和部太平军联合进攻颍州。将安徽巡抚贾臻困在城中。从而掀起苗沛霖的第二次抗清高潮。
3月清军云集皖北,苗沛霖看到进攻颍州无望,又转向投靠胜保。
总之,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人。
看到太平天国一天不如一天,他就准备跟胜保混了。
这时,他得知陈玉成在庐州像一头困狮,决定诱捉陈玉成。
这一天,陈玉成正坐在帐中烦恼。亲兵进来通报,有一个乞丐一定要见他。
陈玉成觉得奇怪,让亲兵把乞丐押进来。
乞丐说:大帅屏退左右,我有密报待献。
陈玉成手一挥,亲兵退到帐外。来人从一支短短的竹竿内取出一封信。
陈玉成先扫了一眼落款——苗沛霖,然后才开始读信。
信中,苗沛霖对陈玉成极尽恭维之辞,信誓旦旦地承诺,英王如能到寿州,他将组织四旗人马,一百二十万之众,配合英王夺取汴京。
这是一块肥肉,同时是一个火坑。
是苗沛霖在诱骗我陈玉成?还是苗沛霖确实想投诚倒戈,与自己共同抗清?
一切皆有可能。
但是,最终让陈玉成相信苗沛霖的是信中开头那段话:你是天国的英雄,你是我最崇拜的大帅,我愿意在你的带领下所向披靡。
陈玉成竟把希望寄托于苗的反复无常之上。
陈玉成当即召集部下密商。
有三个人不同意。但多数人认为是真的。
少数服从多数。
于是,陈玉成率部突围。
支撑陈玉成与苗沛霖会合的想法非常美好。联合苗沛霖,汇合张乐行,开辟北方战场,大大减轻天京压力。
除了美好,还很现实。李秀成现在在苏杭经营得非常好,地盘扩大,兵强马壮。如果自己不把事业做大,就会沦落成李的部下。恰恰这时,洪秀全因安庆失守,给了陈玉成一个处分。我堂堂全权军事指挥落到如此境地,不干点事业怎么行?
所有的一切,促成了陈玉成的幻想。
一到寿州,陈玉成以及导王陈仕荣、从王陈德隆、天义陈聚成、陈安成、梁显新等太平军重要将领就全数入了城。
陈玉成一进城,就被苗沛霖捕获。
陈玉成气得怒骂苗沛霖:“尔权真是无赖小人!墙头一根草,风吹两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将来连一贼名也落不着。”
1862年6月,年仅二十六岁的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慷慨就义。
所部两千多人被强令剃发,送到下蔡,分发到官军各营。
苗沛霖果然被陈玉成言中。
1863年5月,反复无常的苗沛霖,生怕清廷秋后算账。他在凤台誓师,称:“我辈所为,终难一死,不如先发制人。”顾不得自己势单力薄,匆忙间第三次举起反清大旗。
12月,苗沛霖战死蒙城。
一代英才陈玉成就这样死在一个无赖之手。曾国藩听到这个消息,只是黯然静坐。原以为要抓获陈玉成,必有一场恶战,但如此轻易得手,而且死于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手里,曾国藩不知是悲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