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彭德尔顿出事的那天,波利安娜晚餐时迟到了一些。碰巧的是,竟然没人责备她。
南希在门口碰见她时说:
“哎呀,可把你盼回来了,我的眼睛都望穿了。”她明显松了口气,说,“现在六点半了。”
“我知道,”波利安娜连忙承认,“但是别怪我——真的,我没做错什么。我想,即使是波利姨妈也不会怪我的。”
“她没有机会了。”南希带着满意的神情,“她走了。”
“走了?”波利安娜喘着气问道,“你不会说是我把她赶走的吧?”此刻,波利安娜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放着令她懊悔的片段:波利姨妈不情愿收留的男孩、小猫和小狗,还有不受欢迎的“高兴”和禁止使用的“爸爸”,也常常跳上她健忘的小舌尖。“噢,不是我赶走她的吧?”
“跟你没关系。”南希嘲弄着说,“她在波士顿的堂姐突然去世了,她去奔丧。今天下午你走了以后她收到的电报,要三天以后才回来。现在我想我们应该高兴了吧,家里就咱俩,我们一起来管这个家,就咱俩!”
波利安娜惊呆了。
“高兴?噢,南希,葬礼是什么时候?”
“哦,波利安娜小姐,我又不是为葬礼高兴,是——”南希一下住了口,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哎,我说波利安娜小姐,好像是你亲自教我玩的这个游戏喔。”她一脸严肃地责备着。
波利安娜眉头紧锁,苦恼万分。
“我什么也做不了,南希。”她摇摇头,“有些事情是一定不能拿来做游戏的——葬礼就是其中的一件。葬礼中没有哪件事值得高兴。”
南希嗤嗤地笑了起来。
“我们可以为那不是我们自己的葬礼而高兴啊。”她故作正经地说。波利安娜却没有听到这句话,她自顾自地开始叙述当天下午遇到的事情,直听得南希目瞪口呆。
第二天下午,按照预定的时间和地点,波利安娜和吉米?比恩碰上了头。不出所料,听到妇女救助会宁愿帮助一个印度小男孩而不帮助自己时,吉米表现出极大的失望。
“唉,也许这是很自然的事。”他感叹道,“当然了,你不知道的事情总是比知道的好。比如,你总觉得餐桌对面别人盘子里的土豆最大。但是我还是希望,也许遥远的地方也有人愿意帮助我。要是印度有人想收养我该多棒啊!”
波利安娜拍手表示赞同。
“嘿,那当然!就是它了,吉米!我要给我以前的妇女救助会写信,她们虽不在印度,在西部,但也远着哩。要是你也像我来的时候走这么一趟肯定会有同样的感觉!”
吉米的脸一下子明朗起来。
“你觉得她们——真的会——收留我吗?”
“她们一定会的!她们不是可以把印度小孩养大吗?那么,她们这次也可以把你当成印度孩子来养啊。我想,你离她们这么远,可以写进她们的报告,一定没错。你等着,我马上就给她们写信,给怀特太太写;不,还是写给琼斯太太吧。怀特太太虽然最有钱,但是琼斯太太最舍得捐——一想起来就有点好笑,对吧?但是,我想会有一些太太愿意收养你的。”
“那好——不过,千万别忘记告诉她们我会干活养活自己的。”吉米插嘴道,“我不是乞丐,公事公办,我想,对妇女救助会也一样。”他犹豫片刻,接着说,“我想在得到你的消息前,我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呆着。”
“那当然了。”波利安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样我才知道到哪儿找你呀。她们一定会收养你的——我想对她们来说你也足够远了。不知道波利姨妈有没有收养——嘿!”她突然停下来,“你说,我是不是波利姨妈收养的印度女孩?”
“如果你不是世界上最精灵古怪的孩子的话。”吉米咧嘴笑笑,转身走了。
彭德尔顿树林中的事儿发生了大约一周以后的一个早晨,波利安娜对姨妈说:“波利姨妈,我想把这周送给斯诺太太的牛蹄冻送给别人,您同意吗?我想斯诺太太这次不想要牛蹄冻了。”
“天啊!波利安娜,你又想干什么呀?”姨妈叹叹气说,“你真是个非同寻常的孩子!”
波利安娜着急地皱了一下眉头。
“波利姨妈,请你告诉我,什么是非同寻常啊?如果一个人‘非同寻常’的话,那么他就一定不‘平常’喽,对吗?”
“那当然。”
“哦,那就对了。我为我的非同寻常而高兴。”波利安娜的脸舒展开来,“你看,怀特太太常说罗森太太是个平庸的女人,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她俩在一起总是吵个不停,爸爸——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总是要花很多时间给她俩调解,而其他人花的时间要少得多。”波利安娜边说边纠正着自己的话。一说起教堂的争执就不得不提到爸爸,一说到爸爸又不得不顾及姨妈的“禁令”,波利安娜在两者间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好了,好了,别担心。”波利姨妈打断她,有点不耐烦了,“波利安娜,你总是没完没了的,不管我们说什么,你老是拉扯上什么妇女救助会!”
“没错。”波利安娜笑着说,“我是这样的,因为我以前是在她们中长大的呀,还有——”
“够了,波利安娜。”波利姨妈冷冷地打断她,“现在说说这个牛蹄冻的事儿,你准备怎么着?”
“没什么,波利姨妈,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敢肯定。既然牛蹄冻可以送给斯诺太太,那么您也会允许我把牛蹄冻送给他——就这一次。您看,摔断腿和终身残疾不一样,所以,给他送牛蹄冻就是一两次,而斯诺太太则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他?摔断腿?你到底在说什么,波利安娜?”
波利安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好一阵儿才放松。
“噢,我忘了告诉您。我想您还不知道吧?您看,您一出门就出了这事儿。就是您走的那天,我到树林里去转,在那儿发现了他。然后,我去打开房门,给医生打电话,然后托着他的头等医生来。后来,我就回来了,再也没见着他。南希把这周准备给斯诺太太的牛蹄冻做好了,我想要是给他送去也不错啊。就这一次,波利姨妈,可以吗?”
“行,行,行。”波利小姐勉强答应了,“那,他到底是谁呢?”
“那位‘先生’。我是说,是彭德尔顿先生。”
波利小姐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约翰·彭德尔顿!”
“没错,还是南希告诉我过我他的名字,也许您也认识他。”
波利小姐没有回答,却又问了一句:
“难道你认识他?”
“哦,是的。现在他总算是要和人说说话,脸上也有了笑容。您知道,他只是外表看起来脾气不好罢了。我去拿牛蹄冻,刚才我进来时南希都快做好了。”说话间,波利安娜已走到屋子中间。
“等等,波利安娜!”波利小姐的声音突然强硬起来,“我改变主意了。今天,还是照往常的习惯,把牛蹄冻给斯诺太太送去吧。就这样,你可以走了。”
波利安娜的脸沉了下来。
“噢,波利姨妈,她的病是长期的。她这样长年累月地病着,别人会一直给她送东西;他摔断了一条腿,腿不会老是断着的——我是说,断的那条,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了。”
“是的,我记起来了。我听说约翰·彭德尔顿先生出了事儿。”波利小姐说话的语气有点僵硬,“但是,我不愿意把牛蹄冻送给约翰·彭德尔顿,波利安娜。”
“我知道,他脾气不好,表面上看是这样。”波利安娜难过地承认,“所以,我想您是不会喜欢他的。可我也没想让您给他送去啊。我喜欢他,很高兴给他送牛蹄冻。”
波利小姐又开始摇起头来。突然,她停下来,用一种异样的、平静的语气问道:“他知道你是——波利安娜?”
小女孩儿叹叹气。
“我想他不知道。我曾经告诉过他我的名字,但他从来没叫过我——从来没有。”
“他知道你——住哪儿吗?”
“噢,不。我从没跟他说过这事儿。”
“那么,他肯定不知道你是我的——外甥女?”
“我想他不知道。”
两人都没再说话。波利小姐用空洞迷茫的眼神看着波利安娜。小女孩儿则站在那儿,不耐烦地频繁交替着左右脚,不时地发出叹气声。过了一会儿,波利小姐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很好,波利安娜。”仍然是那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换了一个人在说话,“你可以——你可以给彭德尔顿先生送牛蹄冻,但那是你自己的礼物。请记住:不是我送的,千万不能让他这么想!”
“是的——啊,不——谢谢你,波利姨妈。”波利安娜欢呼起来,飞也似的狂奔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