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开在城里。两个警察把我夹在中间。我跟靠窗的警察要烟。那警察仁义，点了一根给我。抽烟时，看见车窗外五光十色，嘴里喷出一口烟来，烟漫过手铐，浮在窗外的色彩上，一切都象一团胶着物。不可名状。
车开进涵洞时，天空好像忽然坍塌，胸口堵闷，车里气氛逼仄。这时，心里掠过一个念头，疑心自己愿望达成，真要被送去刑场。我问了一句话，我这是不是要被拉去枪毙？给我烟的那个警察，笑笑说，你不够级别。我很高兴，话说的多好。
车在黑夜里行进很久，在一个漆黑的大门前停下，不停按喇叭。大门旁有个岗哨。一盏昏黄的灯泡，在岗哨顶嗤嗤亮，四周罩着一层蒙蒙的昏雾。岗哨里有个老头，正趴着打盹，听见鸣笛，探出头望，带人来啦。说完出了岗哨，哗地拉开大门。老头头顶油光锃亮，在灯光底下，象一面牛皮鼓。
两个警察交接完手续。我被解了手铐，送进一个笼子。一个眼睛警察走过来，端着手写夹板，站在笼子对面。眼睛警察说，脱衣服。我一件件地脱，把衣服轻放在一边的地板上，心里明净，象准备出浴的少女。
脱到最后一条裤衩，我问，脱不脱？脱！不要啰嗦！他直直地盯着我的小家具，说，转过身去。我就转过去。他还让我弯下腰，双手抱膝盖。这个姿势颇不雅观，让我想起菊的阴吹。我翘着屁股，忽然理解菊在向阳城城楼顶，为什么催我加快工程进度。因为这个姿势，确实不太好受，大脑充血，小和尚因为贫血，无精打采。
过了很久，我觉得，这个时间，足够数清我浓密的肛毛。我问，可以了吗？那眼睛警察说，想撅就撅呗。我很懊恼，为什么不趁他观赏肛毛的时候，放个屁给他。
眼镜警察抽掉我的皮带，拿着钳子，把裤子上的拉链，金属扣全部拔掉。穿裤子时，我说，没皮带，裤子穿不了。他拉开抽屉，给我一根小塑料绳，十公分左右。我说，这干什么的。他说，****，把皮带扣系上。
出笼子前，又带上手铐。他拿出一块白底纸板。问，姓名。我是刘小小。他把我的名字，写在纸板上，让我拿在胸前，贴着墙上的刻度表站好，准备照相。我拿着纸板，抬头望天花板。他说，把头拿下来。这个动作比较难做。前提是，我的头搁置在顶上什么位置。
我的眼睛较小，于是在照相的时候，尽力把眼睛睁大。这样看起来，比较有神。下了监狱以后，看过我照片的警察，都说我面目可憎。尤其一双驴眼，恶狠狠。第一印象不好，险些耽误改造前途。又拍完左右两个侧面，警察推开里面的一道门，对着漆黑的夜，喊，刘武，过来押货。
蹬蹬一阵跑步声后，进来一个人，穿着蓝囚服，上身套着件红色马褂衫。刘武手搭我肩膀上，把我领出笼子，朝门里走，眼镜警察在前面，手里拎着一个金属盘，上面系满钥匙，哗啦啦直响。
我们穿行的那条走廊很长，有厚重的生铁味，眼睛警察的钥匙盘，哗啦啦响，在走廊里打旋。过了很久才看清，迎面有扇大门，洞黑的漆，印着两个大字，监舍。第一眼望见这两个字，心里轰地一声响，犹见上帝，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因为，谁也说不出，见了上帝会咋样。
到门边，眼睛警察让我蹲在一边。眼镜警察试了半天，妈的，拿错钥匙。刘武，看好人，我回去。刘武说，放心，管教。刘武按我肩膀的手，又多出一份力道。
眼镜警察走远了，刘武问，嘿，小子，犯什么事？我不理他。他手拿钳子，夹我脖子上的肉。我一挥膀子，钳子甩在地上。刘武捡起钳子，瞪眼望我，妈的，你想干什么！我站起身，也直望他瞪眼。刘武见我跟他对视，大概心里承认，我的眼睛瞪得比他大，更面目可憎，僵持一阵后，不再有下文。我继续蹲着，闻着生铁味道。
后来，我写回忆录的时候，回想进门的瞬间，又想起一个比喻，当时的想法，犹如少女心事初开，内心五彩缤纷。我对这个比喻琢磨很久，始终拿捏不准，直到屁股磨出痔疮，大便时鲜血喷射，还是不能把当时的境地，恰当的描绘出来。
当时，我蹲在那里，并不容许多想，因为眼镜警察马上就拿钥匙回来。进门之后，发生的事情，的确像少女心事初开，五彩缤纷，甚至更理不清头绪。有个经商多年的朋友，偶尔翻看过我的书稿，他说，后面的故事，就像格子店里的东西，味道独特。
我专门去一家格子店看过。店不大，小巧精致。墙上钉着很多黑格子，一平方米大小，里面摆满手工艺品，确实五彩缤纷。
店主介绍说，那些工艺品，都是艺术家随性做的，充满灵性。我沿着那个经商朋友的思路，将书稿同格子店认真比较，也琢磨出一点趣味。格子里的东西，五彩缤纷，充满灵性。同样，进门之后，一切物事都清澈起来，我就象一个小挂件，呆在四四方方的格子里，安定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