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转世
“柳美人！”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尽显威严，随着他这一声轻唤，一道道复杂的视线全都掠过来，定在她的身上。
终于来了！
沐若清吸了口气，缓缓起身，绕过一张张桌案，娉娉婷婷地走到酒宴中央，朝着皇帝轻轻一礼：“皇上！”
半晌没有听到皇帝发话，沐若清躬着身子定在当地，心中暗骂这皇帝真是无聊，把她叫出来却又不吭气，就这么将她扔在众人中间不管了。要打要杀，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柳美人，今日是贵妃的生辰，不知你给贵妃准备了什么礼物？”等了半天，皇帝终于慵懒地开腔，语气散漫，貌似漫不经心。
礼物？呵，我怕她受不起！
沐若清淡淡一笑：“映雪身无长物，身边唯一一件勉强看得下去的小玩意也在之前送给了贵妃娘娘把玩，只可惜后来不翼而飞，还害得娘娘受惊，如今映雪怕送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平白辱没了娘娘，只得在心里默祝贵妃娘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吧！”
这么肉麻的话说出来，沐若清自己都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此时既然还没有翻脸，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呵呵呵，柳美人果然是言辞伶俐，不过朕记得柳美人还有一项本事，却是常人难及，不如今晚趁着人多热闹，给贵妃及众位嫔妃们表演一下，也算是送给贵妃的贺礼，如何？”皇帝薄唇微勾，噙着冷冽笑意，慢悠悠地说道。
表演？沐若清抬起头凝视着皇帝，轻轻说道：“皇上的意思……”
皇帝微眯着的双眼正满含兴味地看着她：“不错，用朕送的玉萧！”
沐若清闻言脸色一沉，你送的？你送给谁的？你还真会说话啊，别人不知道还道是你送给我的，那将来你若找个由头把我弄死了，这玉萧不是就明正言顺地被你收回去了吗？呵呵，皇帝啊皇帝，你原来等在这儿向众人宣布你对这玉萧的所有权啊，看来你的耐心也终于没有了，等今晚过后，就是我的死期了吧！
沐若清想了想，唇角浮出些微笑意，好吧，这件事迟早也要有个结果，事已至此，倒不如安安心心看这皇帝接下来会有些什么动作。
慢慢取出玉萧，玉萧的灿灿光华在她纤指上盈盈流转，仿佛神光缭绕，令人叹为观止。
大皇子萧元庆一直冷然独坐，这些嫔妃们的阿谀奉承和矫揉造作他从小看到大，只觉厌恶无比，如果不是他母妃的生辰，可能他早就借故离去。可是当沐若清取出这只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玉萧时，他却目光一凝，脑中闪过一个清冷飘逸的身影。她，也是吹萧的啊！
萧逸尘见到沐若清拿出玉萧时也是眸光一闪，一时间忽然想起那夜听到的幽咽悲凉的萧声，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沐若清，暗想，难道那时是她在吹萧？
殿中传来一些倒抽冷气的声音，沐若清浑若不觉，似笑非笑地望着皇帝，缓缓问道：“皇上要映雪吹哪首曲子呢？”
沐若清这副不卑不亢的姿态早已在皇帝的意料之中，这天下间要说不畏惧他的人屈指可数，眼前的这个小女子便是其中一个，不过此时的他倒似乎并不以为忤，反而惬意随性地答道：“随意即可。”
沐若清眉梢微挑，瞥了眼正咧嘴假笑的姚贵妃，心中暗道，想要我吹些喜庆的曲子么？呵呵，没门！
稍稍踌躇了一下，她忽然想起电影《神话》的主题曲，这首曲子优美动听、动人心弦，引人遐思，是她最喜欢的歌曲之一，而且这曲子虽不喜，但也不悲，这种场合吹起来，那皇帝也无话可说。
主意已定，她轻抬素手，持萧至唇，须臾，那首多年前曾经打动过自己的乐曲便从唇下悠悠响起。缓缓流淌的乐曲声中，有个娇柔飘逸的白色倩影在脑海中飞舞回旋，那个穿越时空的爱情神话，仿佛真实存在一般在眼前生动闪现，那些感人至深的歌词也不由自主浮上心头。
解开我，最神秘的等待，星星坠落，风在吹动，终于再将你拥入怀中，两颗心在颤抖，相信我，不变的真心千年等待有我承诺，无论经过多少的寒冬，我绝不放手，现在紧抓住我的手，闭上眼睛，请你回想起过去我们恋爱的日子，我们是因为太爱，所以更使得我们痛苦，我们连「爱你」这一句话都无法讲，每一夜被心痛穿越，思念永没有终点，早习惯了孤独相随，我微笑面对，相信我，你选择等待，再多痛苦也不愿闪躲，只有你的温柔能解救，无边的冷漠，让爱成为你我心中，那永远盛开的花，穿越时空绝不低头，永不放弃的梦，我们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这歌词啊，怎么这么伤感！沐若清以前觉得这首歌不算悲凉，可事隔多年再想起来，方觉这词写得着实令人心酸。
我们连爱你这一句话都无法讲！
沐若清的心禁不住有些颤抖，低垂的眼睫中隐隐有晶莹闪动，她喉咙发紧，几乎连萧也无法吹下去。
强忍着心头的悲伤，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曲子一直吹奏下去，那缠绵绯测的萧声中，却在不经意中带上了一股浓浓的哀伤。
这是一首与这个时空的曲子完全不同的乐曲，每个人都被这种奇特的韵律和其中蕴含的伤感意味所触动，原本喧哗热闹的酒宴此刻却是悄无声息，只余这首跨越时空的乐曲，静静回响在大殿的每个角落。
皇帝今夜将沐若清叫来，的确暗藏杀意，自从宫里发生夜明珠失窃事件之后，他便对这个小宫女产生了怀疑。一个罪臣之女怎么会有那么罕见的夜明珠在手，这是个值得深究下去的问题。
暗卫查来的消息，那柳家早就败落，族中也没什么特别富裕的人物，柳映雪唯一的兄长前段时间忽然带着妻儿举家迁走，不知所终，那这柳映雪送给姚贵妃的夜明珠从何而来？
据报柳映雪自小虽容貌尚佳，但在才艺学识、性情举止方面却极普通，并不引人注目，但为何在自己面前却出言桀傲、悍不畏死、与众不同？
种种的不合情理，令人疑窦丛生，对于谨慎多疑的皇帝来说，凡是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安全的人和事，都要毫不怜惜地将它斩断，消灭，所以今晚他早已想好要借个由头将这柳映雪拿下，严加审问，同时也可趁机将玉萧收回来。
只是……皇帝阴鸷的双目望着酒宴中央，孑然而立，黯然吹萧的沐若清，忽然间想起千年前自己的祖先曾留下的谶语——有缘之人得之！这玉萧，千百年来一直深锁宫中，且无人可奏，为什么偏偏会落到这个小女子手里，更巧的是，她竟还能轻松吹奏？难道，她就是那个有缘之人？若是这样，自己拿下她岂不有违天意？
悠扬悦耳的《神话》早已停歇，皇帝兀自踌躇，平时杀伐决断的他此时却有些犹豫不决，余下众人犹自沉浸在感伤的氛围当中，大殿中一时静寂无声。
“啪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一个稚嫩的声音兴奋地响起：“映雪，你吹得好好听！”
沐若清从沉思中清醒，看向那张笑得眉眼开花的小脸，萦绕心间的忧愁伤感顿时消散许多，她欣慰地朝乐遥微微一笑，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她身旁那人目露赞赏，几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
心中一阵热流涌动，她赶紧收回目光，定了定神，重新注视起正位上的皇帝，且看他还有什么动作。
皇帝思量片刻，抿了抿唇，淡淡开口：“柳美人，你这首曲子虽略显哀伤，倒也悠扬动听，不过韵律奇特，不象我沧国乐人所作，这萧曲你从何而得？”
沐若清没想到皇帝突然和她探讨起这个问题，微带诧异地说：“它本不是萧曲，而是民间传唱描写一个神话故事的歌曲，只不过此时用萧将它奏出而已。”
“神话故事？”皇帝瞳眸中泛着微光，似有所思：“说起神话故事，你可知与你手中的玉萧相关的一个神话故事？”
“和玉萧相关的神话故事？”沐若清一怔，她只知道这玉萧是千年前萧氏王朝的一位皇帝萧似乐所制，至于和它相关的神话故事倒从未听过。
她微微摇了摇头，探究的视线凝在皇帝的脸上，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故事，不过如果他愿意说，她倒也很有兴趣听听。
皇帝见沐若清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不似作假，微一沉吟，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这个故事几百年来在民间广为流转，至于是真是假也无人知晓，不过有人认为它和我皇室的玉萧有关，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牵强附会，谁人又能说得清楚！”
沐若清的好奇心被大大勾起，望着皇帝不动，而殿中的其他人也难得看见皇帝竟然破天荒地有心情讲故事，不由得也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他的下文。
皇帝瞥了一眼此时象个小女孩般眼巴巴看着他的“柳美人”，暗咳一声，接着道：“传说千年前，天界有位专门掌管乐器乐曲的神仙，有一次下界时无意中救了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妖，神仙与狐妖一见倾心，从此相恋，并海誓山盟，相约不离不弃。可是，神仙怎能跟妖精结合？天帝知道后，大为生气，抓回神仙，命他跟那狐妖一刀两断，从此不再相见，否则必将严惩。”
一个听上去很俗的故事，可不知为什么，沐若清听到皇帝平淡的讲述后，脸色却变了！
思绪有些乱，恍恍惚惚中，一些模糊的画面蓦然闯进脑海……
“我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狐妖，若不是你当日救下我，我早已魂归地府，更何谈做神仙，大神，你可别取笑我。”
“狐儿，即便你是妖，我也要……”
本来已经模糊的的印象刹那间变得清晰深刻起来，沐若清不知不觉闭目回忆，那些表情、那些对话、甚至连旁侧盛开的鲜花都历历在目。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巧？所有的一切都吻合得天衣无缝，就好象，那不是虚无飘渺的梦境，而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陈年旧事！
迷茫地睁开双眼，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那梦中之人——二皇子萧逸尘，目光所及，却见那萧逸尘正蹙眉沉思，表情怪异，仿佛若有所失，又仿佛在努力回忆些什么，这样的神情，更令沐若清心头一震，只觉瞬间好象抓住些了什么，可那到底是什么，自己又无法说清。
心绪纷乱中，又听皇帝接着说道：“那神仙不愿与狐妖分离，无论天帝怎样威逼利诱，拒不让步，天帝震怒，将神仙贬下凡间转世为人，那狐妖最后也不知所终，不知被天帝怎样处罚。从此后，这个故事渐渐在人间传扬开来，千百年过去，也变成了一个传说中的神话故事。”
“父皇，那这个神话故事跟这只玉萧又有什么关系呢？”听得津津有味的乐遥忍不住大声问道。
皇帝斜睨了座下的女儿一眼，在他面前敢这样大胆问问题而又不会被斥责的，估计也只有不省世事的小公主了。
他微微一笑，朝着乐遥温言道：“乐遥，你可知道我萧氏王朝曾经出过一位精通音律的皇帝？”
乐遥睁着大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
皇帝眸光深远，似望向遥远的过去，他沉稳说道：“千年前，我萧氏出了位惊才绝艳的奇才，他就是沧国第三位皇帝，名讳”似乐“。他几乎出生就能语，三岁能诗，五岁能武，而到他十几岁时文采武功当世无人能及，但这些都不是他最擅长的，他最擅长的，却是音律！”
皇帝顿了顿，语带向往，接着道：“他吹奏的乐曲，可令百鸟闻声飞来相和，可令万兽听之散去无踪，可令人如入仙境，也可令人如临地狱，可令伤者免去疼痛，却也可令敌人如遭痛击。”
说到此处，皇帝视线一扫正凝神细听的萧元庆，再轻声喟叹：“可惜，这样一位拥有惊世之才的人物，却在三十岁时突然下诏退位，并将自己花了十年时间制成的这只玉萧交给他的皇弟，之后便飘然而去，不知所终。有人说，他羽化成仙，飞升仙界去了，也有人说，其实他根本就是那个神话故事里的神仙转世，所以他制的萧，才能如此异于凡俗，尤如仙家宝器。”
一听“仙家宝器”，众人热辣辣的目光无不立刻转到沐若清手中那碧光流转的玉萧上。沐若清低头拿起玉萧默默沉思，一瞬间忽然想起那次和僵尸大战时，她和玉郎联手都不能制住那僵尸，而是这只玉萧在关键时刻发出湛湛神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那僵尸困住，最后又是玉萧戳进僵尸的眼眶中，这才彻底消灭了它，难道说，这玉萧真的蕴含着不可知的神力？
皇帝没有提及这玉萧除了沐若清外便无人能奏，更不会说什么有缘人得之的话，他眸色深沉，直视着沐若清，见她神情怔忡，望着玉萧默然不语，好象在苦思什么而不得解，这副表情，哪里是心怀叵测的人该有的模样。
他心中苦笑，若说这个女子真是别有用心，那只能说，她实在太会演戏了。时而嚣张桀傲，时而迷惘困惑，如果这些异于常人的表现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从而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似乎也于理不通，莫非，是自己多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