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皇帝之前只注重沐若清身上的疑点,从而忽略了祖先的预言,此时乍一想起,却不可不顾及,他权衡再三,终于做出了决定。
“柳美人,此萧来历不凡,是我皇室重宝,如今既已到你手,勿必细心保管,不可有失,你可记住了?”皇帝眯着眼,郑重说道。
沐若清本以为皇帝说这半天是想要收回玉萧,或者找个借口治自己的罪,没想到就看见他神色变幻半天,最后却又轻易放过自己,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没来得及细想皇帝这些行为的目的,不管怎样,只要他不为难自己,那就暂且按兵不动吧。
弯腰行了礼,沐若清拿着玉萧轻轻退回原位,所过之处,人人目露艳羡之光,那些盯在玉萧上的热烈视线,几乎将它的幽幽绿色,焚成艳艳红色!
沐若清有备而来,做好了杀出皇宫的准备,谁知最后却是有惊无险,不仅听到了有关玉萧的故事,还被皇帝确认可以明正言顺地保管玉萧,虽说不明白皇帝此举的用意,不过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了。
寿宴还未结束,她一个人静静出了华音宫,满怀心事地往紫竹殿走去,灯火通明的华音宫被远远抛在身后,所以她不知道在热闹的寿宴结束后,皇帝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摆驾紫竹殿!”
沐若清回紫竹殿后没有马上去寝居休息,心绪纷乱,矛盾困惑,心情难以平静,总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些久远的记忆,努力想回忆起来,偏偏只得模模糊糊的一鳞半爪,无法拼凑成连贯的场景,若要完全抛开不想,那些记忆的碎片又不住往自己脑子里钻,实在令人头痛。
紫竹殿外的竹林安静而幽深,沐若清盘膝坐在静谧的竹林深处,凝神静气,呼吸吐纳了好久方才让噪乱的心境勉强平伏下来。看看夜渐深,她缓缓地向寝殿走去,还未走到殿门前,便远远望见流霜正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还不住往四面张望。
沐若清只道她在着急自己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赶紧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正急得满脸细汗的流霜见到沐若清出现,马上又喜又急地跑过来:“柳美人,您可回来了,皇上已经在里面等您好一会儿了,奴婢叫流云他们几个去找您,怎么也不见回来,您回来就好了,快请进去吧!”
皇上?沐若清一愣,这大晚上的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沐若清呼吸一窒,脑中一时竟有些空白。
“柳美人!柳美人!”流霜见沐若清有些发愣,忙不迭地唤她。
沐若清回过神来,重重地吐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怎么说,一个普通人,也不能拿自己怎样。
她冲流霜宽慰地点点头,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寝殿。
沐若清的寝殿,布置得简单清雅,原先送来的一些繁复的装饰都被她叫人收拾了出去,此时皇帝正一个人神态闲适地坐在灯前看沐若清桌上的一些书籍。
“皇上圣安!”沐若清走进屋里弯腰给皇帝行礼,动作不疾不徐,神情平静清淡。
皇帝缓缓拿开手里的书,长眉斜挑,瞥了沐若清一眼,淡淡道:“柳美人好兴致,深更半夜不安歇,还四处闲逛,当真惬意悠闲得很哪!”
沐若清垂着眼眉,无声地弯了弯唇,轻轻开口道:“映雪在宴上多饮了些酒,难以入眠,故此到竹林里走了走,不知皇上今夜驾临,让皇上久候,请皇上恕罪!”
皇帝轻嘲地笑起来,声音低沉:“那竹林漆黑幽深,白日去的人都不多,这大晚上的柳美人也敢孤身前往,可见你胆色过人,着实令人钦佩啊!”
沐若清安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皇上过奖了,不知皇上夜临紫竹殿有何事吩咐?”
皇帝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暗想后宫不知多少女人天天晚上伸着脖子盼着他的到来,偏偏这个柳美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问他来干什么,着实令人生气。他眼中厉芒一闪,冷冷地道:“柳美人似乎并不欢迎朕过来?”
沐若清抿了抿唇,沉静出声:“映雪不敢!”
“不敢?”皇帝定定望着她,呵呵冷笑,瞳眸中一片冷冽:“朕倒不知道,你竟然还有不敢的事情!”
沐若清没有出声,心中思忖,他现在是找个由头借题发挥,兴师问罪么?可好象他也没找到什么抬得上桌面的理由啊!我说一句,他杠上一句,这不是故意找茬嘛!
皇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见着沐若清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就冒火,就很想杀杀她的锐气,偏偏这人还就不怕他,一副杀剐随便的模样,实在让他恨得牙根痒痒,此时看她又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忍不住蓦然起身,负着双手走到沐若清面前,微微低头俯视着她:“怎么不说话了?”
沐若清想了想,平静浅笑:“映雪不知说什么,怕说错话令皇上生气,所以还是闭嘴的好。”
皇帝眉头微皱,眸色渐锐,如针芒般直刺向沐若清:“你倒还有自知之明,你不止说话令人生气,你的表情、动作无不令人生厌!”
沐若清一愣,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讨厌她,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本就不愿与他有太多接触,讨厌她总比喜欢她来得好。
一念至此,她反而心中暗喜,小小的松了口气,脸上也不由得愉悦起来,嘴里云淡风清地说道:“是,皇上!”
是?皇帝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女子知道别人讨厌自己竟然还如此开心地说“是”!一种被轻视的愤怒令他脸色突变,嘴角一垂,马上就要发作,正在这时,却听见门口的小太监小声禀报:“皇上,贵妃娘娘命人送来一封信。”
皇帝压住火气,取过信来匆匆扫了一眼,脸色愈加铁青,厉眸瞪着沐若清突兀出声:“把你的袖子捋起来!”
沐若清怔了怔,这皇帝怎么了?叫她捋袖子干嘛?她迟疑着没动,那皇帝更加恼怒,手里书信猛地往地上一扔,高声喝道:“捋起袖子!”
沐若清看他态度坚决,想了想,轻轻把袖子捋起来,露出里面光洁白腻的肌肤。
皇帝的视线直直地在沐若清尤如白藕般的玉臂上逡巡,良久,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瞪着沐若清:“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下贱的女人!”
沐若清一听,怒气上涌,虽说不介意这个皇帝讨厌自己,可他跟个被夹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个劲狂吼,还开口骂自己,实在让人生气,所以她也不退让,直视着皇帝的眼睛,冷冷地道:“皇上为何骂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哼!”皇帝的眼里燃着炽炽烈火:“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朕问你,你的守宫砂呢?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没有守宫砂,这说明了什么,不要说你不知道!”
守宫砂?沐若清以前倒略有耳闻,只是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传说之物,并不可信,原来这个时空还真的有这东西,怪不得这皇帝这么生气,原来他以为自己不贞,损了他皇家的颜面。
沐若清心里有了底,平静下来淡淡说道:“原来皇上是为此生气,那皇上多虑了,守宫砂我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不在臂上。”
皇帝没想到沐若清不仅不以为耻,反而还这么沉着笃定,脸色也稍稍缓和下来,沉声道:“在哪里?”
沐若清抿紧菱唇,忍住翻他个白眼的冲动,垂下眸稍稍将袖子又向上捋上几分,几乎到了肩部,那里,一点如血的艳红醒目地贴在肩下外侧,似乎在嘲笑皇帝的盲目和可笑。
沐若清脸色不豫,沉默不语,皇帝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干咳了两声,侧过身去含混说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说完,也不再多言,起步就朝门外走去。
沐若清冷冷地看着皇帝离去,也不相送,视线一垂,落在那张被皇帝扔在地上的信上,她放下袖子,缓缓蹲下捡起那张纸,细细研读,半晌,她唇角微微上弯,扬起半点冰冷笑意:“姚贵妃,你又来了!”
拿着信,沐若清慢悠悠地坐到桌旁低头沉思,自己从前不知道这个时空的未婚女子要点守宫砂,是以事先也没在手臂上弄上一个,事到临头才在肩上变出一个搪塞过去,可没有守宫砂的事姚贵妃又如何得知?难道,是平时服侍自己的宫女告的密?此事虽然轻松解决,可如果不除掉身边的奸细,难保以后不会弄出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
手指轻叩桌面,沐若清忽然朝外面扬声:“流霜,你把几个宫女都找来。”
不多时,紫竹殿的四个宫女已经在沐若清面前低着头站成一排,沐若清抿着唇冷冷地看着她们,心里有些郁闷,自己平时虽不太跟这些宫女交谈,但对她们却始终和颜悦色,从不曾苛责,谁知这里面却有人可能出卖了自己,叫她如何能接受!
“刚才的事想来你们也知道了,现在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把我臂上没有守宫砂的事透露出去了,只要自己坦白,我可既往不咎,如果现在不说,以后让我查出来,就别怪我心狠!”沐若清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封信,淡淡地朝那几个宫女说道。其实话虽如此,她也知道这些宫女进宫日久,什么没见过,绝不会凭自己这几句话就老老实实招认,不过这些话还是要说的,先看看这几人的反应再说。
果然,几个宫女无一例外地赶紧声明自己的清白,个个神情恳切,竟无一人有什么破绽露出。沐若清暗自冷哼,果然这宫里培养出来的都是人精,竟然滴水不漏,好在那些小伎俩也不能拿自己怎样,此时问不出,以后有的是机会查,不信她就不露马脚。
眼波流转间,沐若清忽然看见那盆在她入主紫竹殿时姚贵妃派人送来的红香花此时正红艳艳地怒放在墙角,她脸色一沉,皱着眉头道:“谁把这盆花搬进来的?我不是说过不要把它放在我寝居里的吗?”
因为一见这花就会令她想起姚贵妃,所以沐若清不准将这花搬进自己的寝居,不知是谁这么不长记性,又将它抬了进来,惹得沐若清一阵心烦,禁不住出言询问。
“是……是奴婢的错,奴婢看它开得正艳,就想着抬进来给这屋里增添些喜庆,请柳美人怒罪!”一直低着头的流云赶紧出言解释,说完又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沐若清挥了挥手:“把它抬出去,你们都下去吧。”
皇帝出了紫竹殿,坐在御辇上被冷风一吹,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想起刚才的事,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纳闷,本来是想去找柳美人问问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人的情况,顺便再看看能不能再打听些有关玉萧的事情,没想到一见到她就无名火起,再被姚贵妃那封信一激,更是发了通脾气,偏偏这脾气还发得毫无道理,最后只好灰头土脸地离开。
很久没有这样偏听偏信,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斥责别人,如果不是柳美人当场就露出守宫砂给他看,他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立刻就令人把她拖下去砍了,事后想起,才觉得适才的确有些冲动。虽然自己也乐见柳美人被其它嫔妃陷害,但这种关系到皇家颜面的事,自己没有落实就去责问,实在很不符合自己一贯谨慎的作风,难道是老了么?易怒?皇帝不禁有些暗暗的灰心。
同样的夜,皇帝在这边伤春悲秋,而离他不远的飞鸿宫花木葱笼的庭院里,大皇子萧元庆正一个人静静地喝酒。
飞鸿宫占地颇广,里面的庭院也较大,院内广植花草树木,从各地运来的奇花异草、怪石奇松零落地分布在院内各处,人工穿凿的幽泉叮咚作响,尽显精工细刻的完美景致。
时值半夜,四下静寂无声,冷冷的夜风吹过,唯有树叶彼此低语的沙沙声幽幽响起。
萧元庆坐在八角凉亭里的石桌旁,一手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冷酒,另一只手端起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液随着喉咙直抵胸膛,仿佛将夜的冷意也带进体内,没等到酒的热力上来,他又斟满酒杯,再将一杯冷酒含进嘴里。
眯着眼品了一下酒的味道,他一下将酒尽数咽了下去,而后“砰”的一声,拿着酒杯的手猛地砸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微微弓着的背晃了几晃,萧元庆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醉了,刚刚在母妃的寿宴上他就饮了不少酒,回来后又独自饮了半天,不醉才是怪事。在那样的宴上,他除了饮酒也无事可做,只是回来后为什么还要继续喝,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细想,只是觉得胸中似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疯狂地叫嚣,令他烦燥不已,只得靠这冰冷的酒把它们强行压制下去。
“表哥,夜深了,早点安歇了吧。”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萧元庆知道那是他的表妹,也是他的妻子姚氏。从他开始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将来必定会娶母妃娘家的一个表妹为妻,他身为长皇子,是继承皇位最有力的人选,母妃岂会让这个极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位置落入他姓之手,所以,他的婚姻从他一出生就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是,当表妹成为妻子,当生活从最初的新奇变成平淡,当之后的一个个侍妾被他抛之脑后,他开始觉得,女人,竟是如此无趣,只不过是身体有需要时发泄的工具而已,任他平时看去多美丽端庄的女子,一到床上,便只会曲意奉迎,施展浑身解数取悦于他,而究其原因,只因为——他是长皇子!如果他萧元庆不是生在皇家呢?
“下去!”他厌烦地朝身后扬了扬手,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如果可以,他真想将那一张张带着故作的娇柔,渴望从他那里得到各种好处的脸象挥苍蝇一样挥开;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再见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