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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繁华府邸,思慕流殇(3)

〇五九 玉华定终身

谢老太太端坐在上,慎言和茗玉一旁站着,老太太面色不豫,那夫妻两个噤若寒蝉,盼毋望盼得脖子都直了,屏着气儿听着丫头的通报,那小姑奶奶半日不见动静,隔了许久方姗姗而来,进门先给老太太行了礼,见他们都站着,自己也只得垂手而立,老太太心疼她,招手道,“你来坐下,这事不与你什么相干,只叫他们站着便是。”

慎言夫妇讪讪的,茗玉发狠掐了慎言一把,心里真是恨死了他,干了这种臭事连累她也被老太太训斥,大中午的站了一盏茶的时候,真是又累又憋屈,连着也觉老太太偏心,外甥女疼得这样,倒不把孙子媳妇放在眼里,便发嗔道,“老太太明鉴,最可恨是咱们大爷,背着我偷鸡摸狗的,如今这样,孙媳妇气得没法,老太太不可怜我,怎么连我一起怪罪呢?”

谢老太太飞眼横她,没好气儿道,“你还有脸说?人都道‘妻贤夫祸少’,你但凡是好的,言哥儿能成这样吗?这会子又来说嘴,我这老脸都臊得慌,头里不给你们成事儿,暗地里倒做起偷儿来,还是在你妹妹屋子里的人,也不怕吓着她?亏她还念着你们,我知道她心眼实诚,没先来回我,倒紧着你们,若先叫我知道,玉华那小蹄子早就撵出去了,还等到现在。”

茗玉眉眼儿耷拉下来,心里更恨上毋望,暗道她为什么不先来回老太太,可不是她的高明之处吗。也不单回我,还趁着大爷在时,知道我要讨贤名,不是欺负我有口难言是什么?她房里的人,她自然疼得心肝肉似的,还不使了劲地打压我。把玉华撵了出去才好呢,谁稀罕她是怎么的?

毋望看茗玉咬牙切齿的,也明白她在思量什么,只可笑她连老太太这样的话也信,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玉华既怀了她的重孙子,她便是再恨也要看在孩子分上,谢家的后代岂会白白让他流落出去,说撵出去只是气话罢了。

谢慎言此时也没别的想法,一心要把玉华讨进门来。其实他自认还是个比较重情义的人,长到二十多岁,虽没什么成就,好歹为人正直,无非是想找个知冷热的人,茗玉和前面死了的贞姐儿,哪个是省油的灯?可怜他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落到海中间了,熬油似的熬了这几年,世上还有比他更苦的爷们儿吗,老太太心也忒狠,偏叫他和玉华隔山望海的,这回也算因祸得福,干脆挑了出来,大家干净。

谢老太太对慎言道,“我一直是不愿意你们招惹家里丫头的,也是为了谢家的名声,家生子倒罢了,剩下那些大了都是要放还她老子娘的,你倒好,霸占人家一辈子,怎么和她家里交代?万一原是许过人家的,到了岁数男家要来接人的,又怎么样呢?叫人告到官府里去吗?”

毋望忙安抚老太太,道,“我问了玉华,头里怕她害臊不肯说,也把利害告诉了她,她指天示日保证了没有的,老太太要是担心,回头打发人去她家里问了就是了。”

谢老太太见她小脸苍白,精神头也不济,当她是被吓着了,愈发的肉疼,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柔声道,“好孩子,难为你还帮着那蹄子说话,也怪我糊涂,把那样的丫头派给了你,这会儿惹出祸来了,还要你来收拾残局。”

说话间大太太也来了,打了门帘进来,满面的怒容,照着慎言就是两下,指着鼻子骂道,“下流种子,连你妹妹的人也敢动,你作死吗?要什么样的外头不好找,偏惦记家里的,你还要脸不要?”又对毋望愧道,“姐儿,你哥哥不尊重,你也别恼他,我知道玉华是你看重的,横竖大舅母有数,回头给你派好的来,你就把玉华赏他吧。”

毋望心下一叹,把人赏他?多轻巧的一句话。在他们眼里下人便不是人了,猫儿狗儿似的随意送人的,听着不顺耳,多少也要为玉华争上一争吧。于是暗扯了扯谢老太太的袖子。

谢家老太太腿虽不中用,心思却是透亮的,当下便会意,想玉华先后伺候了自己和春姐儿,一直是尽心尽力的,如今是言哥儿对不住人家,也不能把错处全归咎到她身上,毕竟是个姑娘家,爷们儿软磨硬泡的也抗拒不了,现有了身子再进门是寒碜,到底不好太亏待了她,便对大太太道,“派不派人的事也不急这一时,还是快打发个妥当人到她老子娘跟前提亲去吧,别说他闺女有了喜,单说老太太看她稳重醒事,有意把她配给大爷做二房,再封了五十两银子,到库里领两匹缎子送去,他娘家看我的面子定是欢喜的。”

大太太诺诺称是,招呼了大奶奶道,“快把你园子里腾一个院落出来,好迎新姨娘。”说完拉着茗玉给老太太道了福,回去筹备去了。

慎言一块石头落了地,喜滋滋跪下磕了头,咧嘴笑道,“谢祖母给孙儿做主,还要多谢妹妹这个大媒,哥哥回头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谢老太太看他那猴样也笑着啐道,“又混说,你妹妹一个姑娘家哪里就成了你的大媒,说出去叫人笑话。新姨奶奶进了门好好过日子吧,只要别闹我就高兴了。”

慎言道是,起身又对毋望一揖,这才眉飞色舞地去了。

毋望见人都走,也没了气力,便软软靠在外祖母怀里,又想起先前受的委屈来,可怜自己没了亲妈,有心事也不能说,不觉伤心落泪起来。

谢老太太只当她舍不得玉华,忙温言安慰,抱着哄了好一会子才作罢,祖孙两个又说起过场的事来,毋望道,“叫她回她娘家再出阁吗?”

谢老太太思忖了片刻道,“我看还是从你二舅母那里抬出去吧,绕过夹道从西角门进聚丰园就是了,不过一个形式,她有了身子,若从家出来,一路劳累伤了孩子怎么好?也不能从你院子里出去,主子还没出阁,怎么好先嫁丫鬟,于礼不合的。”

毋望顺从地点点头,又道,“我回头给她准备妆奁去,她好歹跟了我一场,也是我们姊妹的情谊。”

谢老太太道,“应该的,我也给她一套头面,算是我的意思。”复理了理毋望鬓角的碎发,看她有些憔悴,便问道,“你这几日吃睡得可好?我正要打发郎中到你那儿去,既然来了就在这里诊脉吧。”

毋望缩了缩,歪到老太太里面的半边榻上,糯声道,“我身子壮得很,不必诊脉了,若叫郎中瞧了,少不得开上几副药来吃,蜜大娘近来总熬银耳和燕窝给我吃,那些不是比药好吗,老太太就别操心了。”说着打个哈欠,咕哝道,“我困了,今儿在老太太这儿歇午觉。”

谢老太太看她那娇憨样,心都成了一汪水了,乐得给她除了短衫和领坠儿,祖孙俩一头躺下,毋望靠在外祖母肩上甚感心安,谢老太太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嘀嘀咕咕说些从前的事,不多时两个都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冗长,直睡到了未时三刻,起来后吃了些点心,老太太叫人拿出一套金镶宝的头面让她带回去,又唤来了叫丹霞的大丫头,对毋望道,“这丫头是极老实稳重的,往后叫她伺候你吧,换了旁人我是不放心的。”

毋望道了谢,又打量了丹霞,这女孩儿和他差不多个头,脸圆圆的,一双眼睛甚机灵,一看就是个聪明人,便笑着问道,“你可愿意随我去?”

丹霞一福道,“我早听说姑娘是最体谅下人的,心里不知道多羡慕翠屏她们,如今老太太把我给了姑娘,是丹霞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说得的确是真心话,大爷大奶奶来时她就在跟前伺候的,玉华的那些事她也都知道,姑娘的一举一动她看在眼里,不知有多佩服能跟着这样有情义的主子,心里自然是十二万分的欢喜。

毋望点点头,和老太太道了别,就带着翠屏和丹霞出了沁芳园,路过聚丰园门口时还留心听了下,园子里倒还安静,没听见什么大响动,看来大奶奶虽然委屈,还是不得不接受了,只可惜自己到底得罪了她,往后的事也难预计,多少总会找些不自在的。

又往前走了些,又走到竹林边的甬道上,隐约听见好几个女孩在吵嚷,不由放慢了步子,再细听里头竟有青桃的哭喊声,只道,“你们再混说我就不客气了……你们才和爷们儿亲嘴,你们全家人都和爷们儿亲嘴……”

毋望一顿,慌忙看翠屏,这件事被人看见了?怎么看见了?一路来并未碰见什么人啊。翠屏眉毛倒竖起来,叉起了腰,一副要吃人的狠戾模样,甩下了慌神的毋望和不明所以的丹霞,直往人堆里冲去,拨开几个碍事的,一把将青桃拉到身后,喝道。“怎么回事?打量我们姑娘好性儿,欺负起我们院里的人来了?”

〇六〇 风语兰姨娘

毋望拉着丹霞远远站着,只听青桃诉道,“她们躲着说咱们姑娘和二爷亲嘴,叫我听见了,我不依就和她们闹,她们人多,我吵不过她们……”

丹霞的嘴半张着呆呆看着毋望,毋望面上尴尬,只听翠屏哼道,“这种话是能混说的吗?二爷是什么人?我们姑娘又是什么人?他两个不过好些,竟给你们这群小蹄子说得这样不堪了?这话是谁传出来了?”

另几个女孩并不买账,其中一个道,“做得说不得吗?我亲眼看见的。我晌午吃不下饭便到太华亭上坐了会子,看得真真的呢。”

毋望一惊,猛回头看太华亭,果然从那里看过来毫无阻挡,当即脚下一阵发虚,面色愈发惨白。丹霞是个极活络的,见她姑娘这样,虽不清楚来龙去脉,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扶着毋望道,“姑娘别急,过去瞧瞧吧。”

两人往人群里去,翠屏正和她们吵得不可开交,外围的人本来还在看热闹,不经意瞥见毋望来了,瞬间哄然而散,单留下翠屏青桃还有三五个才刚吵得凶的,见了毋望,脸上一阵青白交错,不情不愿地福了福,叫了声刘大姑娘。

丹霞道,“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找你们主子来,咱们老太太跟前说话去。老太太这几日总说园子里人多口杂,丫头们也大了,赶明儿或撵出一批去,或配小子,我瞧你们就在这里头,我回头就去告诉老太太去,我们姑娘好好的叫你们这帮狗东西这么糟践,若叫老太太知道了,别说你们,就是你们主子,也得不着好去。”

那几个丫头气盛,并不太服气的样子,低声驳道,“咱们又没编造,凭什么撵人……”

丹霞冷笑道,“好丫头,胆儿够肥。才刚是谁说亲眼见着的?走吧,到你主子跟前理论去。”又对毋望柔声道,“姑娘犯不上和这些东西置气,只管回房歇着,我自然给姑娘讨个说法。”

毋望颔首,慢慢往银钩院去,边走边忍住泪,心想怕什么来什么,这么大的一个宅子,丫头婆子好几十,园里来来往往的,怎么还有侥幸心理盼着没人看见呢,眼下怎么办?这会子怕是各房各院都传遍了。

翠屏停下,把手里的盒子交给青桃,道,“我在才说得清,青桃陪姑娘先回去。”说着折回去,正巧听见一个丫头嘟哝什么“不过是个孤女,还充主子”,顿时恶向胆边生,上去就是一嘴巴,斥道,“你说什么?你不要命了?多早晚轮到你一个三等丫头来说嘴了?”

丹霞气红了脸,指着那丫头的鼻子道,“如今真反了天了,去二门上叫了小厮来,架到老太爷跟前去,活活打死才好。”

躲在边上看戏的小丫头一看要出事了,纷纷倒戈过来,两个颠颠的往二门去寻人了,那几个吃了瘪的丫头见势不妙跪下磕头道,“两位姐姐饶了我们吧,其实我们离得远,看得也不真,只是混猜的,求姐姐别往上头说去,好歹留我们一条小命吧。”

翠屏本着抵赖到底就是胜利的精神,在丹霞的协助威喝下取得了完胜的战绩,得意一甩头,却不打算收手,尖声训道,“你们是哪个院里的?这事没个完,非找你们主子去。”

落井下石的人向来比坚持立场的人多,不知哪个方向有人回道,“她们是兰姨娘院里的。”

那兰姨娘原是二老爷谢堇在世时纳的妾,为人极为尖酸刻薄,是个鬼见愁的主儿,头里仗着自己生了长子,飞扬跋扈得没了边,后来那位小爷没养大,五岁上出痘死了,她也就消停下来,安稳了大半年又出妖蛾子,差点害死了二爷,被二老爷禁了足,直到二老爷过世出过园子一趟,后来就整日躲在银钩苑的西北角,要不是今儿提起她,还真当她死了呢?

翠屏冷哼道,“我当是谁的奴才,原来是她院里的,当年没把二爷淹死,如今又动了心思来坏他名声,还拉上我们姑娘?你们是打错了算盘,我们姑娘和二爷男未婚女未嫁,便是真在一处也没什么,你若真要害他,应当说他和三爷亲嘴那才妙。”

所有人哄然大笑,丹霞暗暗拉了拉翠屏裙子,示意她话说过了头,平白扯上了三爷不好,又想还是见好就收,便对那几个丫头道,“咱们姑娘宽厚,这回的事就算了,若闹开,我们姑娘是太爷老太太的宝贝,吃亏的是你主子。我劝你们仔细自己的皮,还是安生些吧,大家受用。”

几个丫头含泪应了,站起来弓着身子去了,翠屏解恨道,“既遇着强的,那便要强过头去,我们姑娘白给人欺负不成。”

丹霞道,“少说两句吧,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没闹明白。”

翠屏叹了口气,将事情始末与她说了一遍,丹霞抚胸道,“作孽!作孽!情果然是伤人。”

两人唏嘘了一阵,加紧了步子往院里去,担心姑娘定是给气得不轻,谁知打了门帘进去,毋望正给玉华梳妆,从镜盒里取了环佩与她戴上,又叫六儿取来了三姨母给的华胜,仔细给她收拾好,转了两圈笑道,“到底佛靠金装,有了奶奶的样儿了,我以后要改口叫你嫂子了,要是叫玉嫂子又犯了大嫂子的讳,你母亲家姓什么?”

玉华羞涩道,“姑娘快别笑话我了,我哪里配得上你叫我嫂子,还是叫玉华的好。”

毋望又给她拢了比甲的前襟,抿嘴笑出两个梨窝来,一面道,“那可不合规矩,嫂子就是嫂子,来年再得个小子,都齐了。”

翠屏和丹霞见她还有心思说笑总算放了心,也围过来和玉华打趣,行了礼道,“给新姨奶奶道喜了,新姨奶奶攀了高枝儿,可别忘了我们姐妹,往后要多多拂照,不枉咱们好了一场。”

玉华不依,几个人又扭到一起,这时周婆子捧了喜服进来,看她们闹便喊道,“姑奶奶们,好歹顾念她的肚子,等孩子落了地有你们闹的。”

女孩儿们笑嘻嘻停了手,六儿忍不住摸摸她的肚子,问道,“有什么感觉吗?会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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