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我说:《高跟鞋》比你以前的小说好看了。我很高兴。不管是谁说的这句话,不管是各自看出了什么样的好看,我都感到很髙兴。以前也有人对我说:你的小说我看不懂。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大高兴,并且认为这是说的人的问题。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现在我认为,这是由于力量的缘故。我还缺乏足够的力量说出我真正想说的话。我抵达不了问题的核心。拖泥带水的伤感,仅仅是事件引起波澜中的一小片泡沫。事件是在底下的,它们往往粗糙、丑陋、残忍,并且具有撞击金属的触痛感。我写了几个黑头发、黑眼珠的人。他们与一般的人不是没有区别,但也只是黑头发与黑眼珠之间的区别。我尽量客观地描绘着他们的经历。这是我迄今为止最为冷静的小说。我对事物的最终原因和发展过程感兴趣,并且尽可能地描述它们。
这些女孩子,她们或许有些出格的经历,但她们并不是红眉毛绿头发的人。我一直认为大街上大部分的人是相似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他们在一定的场、一定的规则、一定的逻辑下面运转。一切都将事出有因。她们或许不太髙尚,也不太纯粹,但我认为这才是事情的真相。我不太相信高尚的人。也不太相信纯粹的人。但并不是说,我不相信高尚与纯粹。但它们确实很难延续。它们是放射的,其实并不走直线。有那样多有关生存的或细小或巨大的微粒,跑过来跑过去与它们撞击着,改变着它们的能量与方向。但有时候,它们也能撞击出光。我写了那么一些字,我就是为了这点光才写的。它们一眨眼就过去了。所以还要继续往下写。上海是我的故乡。大家都说它是都市。但我认为它只是提供了很好的舞台与背景。这样的城市是具备放大镜与显微镜的功能的。它把本来就粗糖、残忍的事件制造出经典的意味。这部以上海为背景的小说,我把它献给艰难生存着的人们,献给我爱着的朋友们。
200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