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已经迈人知识爆炸、科技革命的崭新时代。随着人类对自身价值的认识和珍视,无论在东方或西方,亚洲或欧洲,也无论什么文化背景、什么种族肤色,“优生优育”都成了一个时髦的社会话题。
优生学的本意是:生一个聪明、漂亮、活泼、健康的孩子。它是1883年由英国博物学家高尔顿最先倡导并建立的。自从我国提倡一对夫妇生育一个孩子的政策实施以来,这门学科得以迅速勃兴:婚前检查、禁止近亲通婚、讲求适当的婚龄和育龄、开展遗传优生咨询、进行产前诊断、提倡胎儿教育和幼儿教育等等,已经成为千千万万个家庭的一项重要生活内容。它无疑是提高我国人口智力和体力素质的必不可少的科学途径。
然而,任何事物都包容着它的正面和负面,就像是你手中正掌握着的一把双刃剑。我们经常会在林林总总目不暇接的报纸杂志上读到诸如此类的故事——丽丽长到五岁了,聪明、活泼、可爱,晚上从幼儿园回到家中,白天阿姨教授的歌舞记忆犹新,兴之所致,于是又在父母面前翩翩然跳起《天安门上太阳升》,惹得父母乐呵呵不拢嘴。
一天晚上,爸爸中学时的同窗好友来家做客。他见了丽丽的俏丽模样赞不绝口,又抚摩起丽丽芦笋般的纤纤十指,突然,他唱咏叹调般地感叹道:“老兄你好福气啊,丽丽真是个学钢琴的好材料,我可以打保票,只要你现在就开始让她学钢琴,她将来长大了不是傅聪,也一定是鲍惠荞!”
客人走了,那句话却整夜整夜地在丽丽爸爸的脑海里折腾。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普通到从芸芸人海里经过时,绝没有谁会多看他一眼。他甘于这种普通,按他自己的话说,这是“命中注定”了的。现在,朋友的一席话在他的心中燃起了五彩般霞光绚丽的希望。其实,五年前自从丽丽降生的那一天起,他就把“希望”深深埋入了心之某一处隐秘角落——于是,他一个堂堂七尺须眉男子汉,才心甘情愿地干起了洗尿布、哄睡、洗澡、熬奶糕……只是到了今天,他心中的“希望”才变得如此明晰、鲜亮起来!
虽然,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家用电器如海浪般涌进千家万户的今天,丽丽的家里还只有一台12吋的黑白电视机,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没有录音机。炎炎夏日,他也只能用保温瓶从大街上给丽丽提冰激凌回来。但是,为着能给女儿丽丽制造一个斑斓的梦,经济上的匮乏又算得了什么?他将拼命挤进这个梦里——戒烟。戒酒。戒肉。又东挪西凑借来1500元的外债。三个月后,一台价值3500元的光可鉴人的钢琴抬回家里来了。丽丽也不再送幼儿园,那个只会教孩子们“咿咿呀呀”唱歌跳舞的地方能培养出钢琴家吗?
拜师。上课。观摩。每次都是丽丽的爸爸亲自用自行车驮着她去,又自始至终一直守在她的身旁。
从此,钢琴犹如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压在了丽丽的童年上。每天长达八九个小时的练琴,练得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三餐吃饭时,五指疼得抖抖索索,连筷子都握不拢,像是得了鸡爪疯。趁爸爸不在家,悄悄溜下楼去,同小朋友玩一会儿,可爸爸早已在邻居的孩子们中间安插了“克格勃”,发现举报一次,奖给五粒“大白兔”奶糖,尔后,丽丽必然要遭受一顿粗暴的呵责;夜晚,困了,丽丽的小脑袋一头栽下去,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便洒下点点殷红,爸爸从里屋跑出来,看了看,往丽丽额头涂上点紫药水,还不“大赦”,他居然想出了一个效仿古人的办法,从屋顶上垂下两根绳子,用绳末拴住女儿的两根小辫……
丽丽呀,望着楼下在“跳房”的欢天喜地的小朋友,她的脖颈伸得像鸭子一般老长老长;听着窗外绿叶枝头上小鸟宛如短笛的啁啾,她两腮上止不住扑簇籁滚满了泪珠儿;只要一眼望见那似一尊大老虎般的钢琴,她就吃不下饭,睡不稳觉,条件反射作用使得她经常在睡梦中也哭泣着喊:“我不要练琴,我不要练琴……”一种愤然而生的心理,越来越强烈,愈来愈骚动,丽丽她几乎不能自持了……
一天,爸爸上班前又照例扳着脸给丽丽交代了作业。要弹会两首练习曲,否则中午不许吃饭。望着爸爸背起工具袋推着自行车出门,“丁零零”汇入人流渐渐远去的背影,丽丽狠劲地紧咬住自己的小嘴唇,很快,小嘴唇上就留下了一排清晰可见的紫褐色的齿印……突然,丽丽“蹬蹬蹬”跑进厨房,拿来一把菜刀发疯似的向钢琴砍去,五下,十下,二十下,三十下……她越砍越来劲,像同小伙伴们跳橡皮筋一样来劲;她越砍越欢快,像过大年和爸爸妈妈去院子里放鞭炮一样欢快;渐渐地,她的手臂乃至整个心都麻木了,一下一下成了机械运动,仿佛不是她在使着刀,而是刀的魔力在扯动着她的胳膊一起一落砍下去……望着刀痕累累、面目全非的琴键,丽丽开心地笑了,那笑容决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的,深邃、艳丽,而又透出一股刀刃般的悲凉,颇似暴风雨前那熔金泼红的西天托起的壮丽……仅仅一会儿,笑容跌入恐怖的黑暗之中,丽丽知道爸爸下班回来之后,家里将会出现的炸药爆炸一般的浓烟密雾……
丽丽颓然地倒在地板上,天花板上的每一块方格图纹竟也印着爸爸狂怒的面容……
转个身,丽丽一眼瞄住了墙角边上的一只暗红色的玻璃瓶子,前些日子妈妈用瓶子里面的药水熏过蚊子,还特别叮嘱她:“这药水能毒死人,你千万不能动!”她努力地站起来,走过去,拿起了瓶子,像削铅笔一样轻巧地旋开盖,对着小嘴“咕咕嘟嘟”就喝了起来,神情平静得似乎在夏日里舒心地喝一瓶冰镇过的橙汁……
喝完后,丽丽走回到钢琴旁,用纤纤小手最后一次细心地抚摩琴键,然后将锃亮的琴盖轻轻盖上,然后又倒在地板上——静静地。窗外,响起一串稚嫩、甜美的童音:“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我们终于看完了这幕由一个五岁女主角上演的大悲剧!
问题是,这带着血和泪的悲剧还在社会生活舞台上日复一日地排演着。替孩子们精心设计前程,乃至将自己未及实现的梦,遗传基因般硬塞给下一代,不惜搀和进一股强劲扭曲幼苗的野蛮——普天下厚爱孩子、望子成龙的父母们,难道不应该深长思之吗!
下面,我们再来读一则发表在《中国青年报》上以《“抱大的一代”令人担忧》为题的新闻速写——连日来,天津东站出口处被一堆醒目的高校接新生标志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负责接新生人校的校车司机抱怨汽车超员时说:“接来的一多半是学生家长。”
今年天津高校新生绝大部分由亲属千里迢迢护送到校,“盛况”远远超过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