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江波开始加班复习,子珺就每天下午饭都多做点,留到晚上给江波热着加餐吃。后来子珺干脆每个星期都蒸一次馍,万一哪个星期没时间蒸了,就在教师灶上买些馍放在房子里,让江波饿了就吃。她们两个人的粮食标准,由于子珺的饭量小,再加上子珺的父母有时也给寄些粮票过来,所以她这样每晚为江波加餐,粮食还是够吃的。晚上这顿饭,子珺从来都舍不得吃,她总是做给江波一个人吃,江波有时非耍赖要她吃,她就说自己晚上吃了东西就会睡不着觉。
就这样,半年紧张的复习补习的学习生活,子珺的心血没有白费,她所带的高二(1)班,有四个学生高考分数过省线,加上大专、高中专上线总人数10名,这不说是在一所区级高中,这样的班级在全县也是屈指可数的。
楚江波的心血也没有白费,他居然考取了云安县高考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进入了国家重点大学的分数线。
楚江波这个高考状元不仅给岭关镇中学争得了荣誉,也给花门楼的父老乡亲和楚家人争回了面子。
十年“文化大革命”随着王、张、江、姚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的倒台而划上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被定性为: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所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它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革命和社会进步。这个“史无前例”给中国的经济发展、国力增长造成的倒退50年有余。
楚江波的父亲冤案虽然定有昭雪的那一天,但人死不能复生。这场革命夺去了无数无辜的中国人的性命。楚江波想到了死去的母亲、父亲、哑姐、新海大哥、大伯、大妈,还有于1974年国庆节前枪毙的江涛大哥。这些人个个死于非命,他们的鲜血一定不会白流。他们用生命作为代价,唤醒了千百万人民对真理的追求和对真诚的想往,天安门前数万人自发的悼念周总理的活动就是这种警醒的开始,中国人有一种醉酒后渐渐苏醒的感觉。
纵观人类历史,每一次社会的变革和对真理的探求,都需要它的一大批优秀儿女为之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只要活着的人们永远不忘记他们所做过的努力,他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一个多月的漫长等待。楚江波终于盼来了西安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离入学报到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子珺的心里比江波更兴奋。她用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三百多元钱,为江波购置了一套全新的被褥和生活用品。江波见她整日又是打网套做新被子,又是为自己做新衣服、买新鞋新袜子,就说:秦老师,这些东西我都有你为啥非花这么多的钱买新的呢?
子珺兴奋的脸上放着光彩,笑着说:出门在外,不能太寒碜,原来的这一套也不多余呀,要不放假回来你用啥?
江波就顽皮的说:假期我还不把它们背回来洗呀?
放心,不用你假期往回背,到时候我会去给你拆洗的。反正我假期就回西安了,拿到家里洗也行哪!子珺连日来总是兴高彩烈的,话说的也多些了。
江波想到自己就要离开子珺了,心里总是感到一种要失去什么似的空空荡荡。
三年多来,子珺对他既是大姐,又象母亲;既是老师,又象朋友。从生活实际到精神楷模,子珺都是他最重要的支柱。他人生最重要的几处关隘都是在子珺的帮扶下度过的。子珺是他这十八年人生阅历中除母亲以外的唯一在心中留下深刻印迹的女性。他觉得在子珺的身上集中了东方女性美丽、温婉、善良、聪慧、典雅、矜持的所有美德。他觉得在子珺面前天下所有的女性都会黯然失色。
也许,人生在懵懂的青春期,对异性的认识取向是模糊的,这个时期如果得到积极的向上的异性引导,等于为今后人格的形成奠定了一个良好而坚实的基础。
在秦子珺的眼里,始终把江波当作她的弟弟和孩子。看到楚江波由五岁的无知幼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渐渐成长为一个英俊倜傥帅气的大小伙子。如果自己与新海有一个小孩,今天也是这样的大孩子了。女人天然的母性,让她把这个孤儿当作己出的骨肉,从生活上从人生观上都对他倾注了全身心的照顾。
反过来,江波也是子珺失去新海,又无子嗣的寡居生活的唯一精神寄托。
古时妇女遵循“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婚后从夫,老年从子。尽管秦子珺是新时代的知识女性,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和生存能力。但是,当这些对于一个女人都没有的情况下,精神就会无所依傍。楚江波之于秦子珺正好填补了这样一块空缺。
当然,这几年也有不少的人或托人作媒或自己表白对子珺的爱慕之心,但子珺都婉言拒绝了。
楚江波考上了大学,这是子珺最大的一个夙愿。她觉得楚江波的确是个好孩子。虽然他幼年、少年时代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但他终于坚韧不拔的走了过来。从此以后,他的前景将是一片光明。
苦难对于人生是一把双刃利剑,有时候它会是一种特殊的财富,能砥砺志士朝着既定目标顽强迈进;有时它又会是一种烈性的毒酒,可以摧毁懦夫的意志,使其裹足不前倒在人生赛道的起跑线上。它就象氧气和食物对于人类一样,既能给人以延续生命的能量,又使人造成大量衰老基因——自由基的堆积,加速人体的衰老。也就是说,氧气同时又是人类衰老的能量来源。所以,人们要想减缓衰老永葆年轻长生不死,唯一的秘笈就是少吃和不作过量的运动,降低因消化食物和运动所摄入的氧含量。这也是乌龟的长寿之道。
子珺决定提前几天送江波到学校去报到。这个假期为了等江波的入学通知书和为他准备上学的用品,子珺没有回西安。她准备趁此机会,回一趟娘家,把江波领去认个门儿,以后周末他都可以到家去陪老人坐坐,顺便改善一下生活。
子珺父母早就知道江波的家庭遭遇,也希望早日见到这个被女儿多次描绘过的聪明顽强、英俊可爱的小男孩。
楚江波打算趁报到前的十几天空闲,先到县东门外花果山上父母、哑姐、大哥的坟上去看一下,告慰一下他这么多九泉之下的亲人。然后再回花门楼去看一下他活在的亲人大嫂、还有侄女和死去的亲人大伯、大妈及新海老师。从江波的这个决定子珺感觉他果然长大了,成了一个有情重义的男子汉。
子珺答应陪他一同前往。
流火的七月,把大地烘得如烤焦了一般。如果婴儿一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拉起来小屁股上准会烫出燎煎火泡。
子珺和江波来到了云安县城,她觉得与第一次和新海来县城有很多相似之处,她恍然回到了11年前,所不同的是那次是步行,这次是坐车。她们买了一瓶白酒,买了几封鞭炮和几刀火纸,在每一关坟前敬一柱香后伫立祭拜。
楚江涛的坟在一溜新坟的最下边,紧挨着他的叔父楚仲庆的坟。这一溜坟的排列次序正好是按死者离世的前后排列的,四关坟里的死者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且个个生命都停止在人生的风华岁月,看到它们真是禁不住潸然泪下。
江波本想再去看一下张书记和刘阿姨,一打听,才知道张书记几年前已去世,刘阿姨已带着子女回到了张书记的山东老家。
回花门楼路过银河中学的时候,子珺和江波先到新海的坟上祭拜,再去大伯大妈的坟上祭拜,每到一处,都是一样的良久伫立,一样的肝胆心碎。子珺还想回巴沟去看一下新海的哥嫂侄女,这是新海的亲人,也是她的亲人。
江波的堂嫂夏桂莲正左手举着刚压出的机器面条往门前的架子上插着晾晒,看见江波领着子珺向她们走来,她从子珺美丽大方的衣着和气质就猜出子珺就是当年人们纷纷传说的从大城市嫁到巴沟古道上那个漂亮洋气的大美女。百闻不如一见。她这下知道了啥叫名不虚传。
子珺上身穿一件粉底素花的确良短袖衬衣,下着一条齐小腿肚子的黑金丝绒半截短裙,半高跟偏带黑皮鞋,肉色长筒丝袜。让子珺显得美丽大方却不妖艳;飘逸典雅而不媚俗。也许是子珺没有生过小孩的缘故,三十五六岁的女子,依然给人以清纯靓丽光彩照人之感觉。
大嫂没有离开楚家,她带着紫花和初中毕业的侄女晓香支撑着一个压面房的生意。
原来压面机是生产队集体的,常年分配一些成份好、政治上可靠的年轻妇女干这种省力不晒太阳,又能挣高工分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