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你好!安小倩,楚大夫的同事,比楚大夫早一个月分配进来的。安小倩见子珺自我介绍,也就自我介绍。完了后,又说:认识您很高兴,早听说楚大夫有一个漂亮的老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子珺真没想到一个新分来的毕业生,居然有这么大方健谈,就微微一笑说:你夸奖了,江波有你这样的同事,是他的福气。
站在一边的江波,觉得女人挺怪的,又互不熟悉,却能找出恭维对方的话题,真不简单,就说:坐吧。
安小倩那句“早听说”一点不假,小镇本来就不大,长不过千米的街道,两边是小镇居民的住房,中间零星夹着一些不可或缺的机关单位,而中学和医院中间只隔着几十米远的直线距离。长住居民总共不过三两千人,农民占了百分之八九十,干部是绝对少数,相互之间彼此即使不是太熟悉的,也起码知道对方的工作单位、家庭状况和历史掌故。何况象子珺和江波这样的有着出色长相,又有奇特的家史遭遇,再加上他们之间那种独特的恩师学生、义姐义弟的关系,更是最热门的传闻。所以,连才分配到这里的卫校学生,也“早听说”了她们的这种关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安小倩没有坐下,她就站在门里打量着这个俊秀男医生的新“闺”房。
房子在子珺的手里,布置得跟江波这个人的气质长相很般配。从中很能窥出子珺的心灵与手巧。
一进门的前方顺直支着一张单人床,靠门这边的床头,用一张桌子横着一挡,铺着一张淡绿碎花的的确良桌布,挡住了桌下及床下的空间,桌子上面放一口棕箱子。是子珺父亲年轻的时候从家里出来闯荡时随身携带的一口衣箱。子珺来云安县工作时,母亲又让她带了过来;江波上大学的四年,这只箱子一直伴随着他;搬过来时,子珺让他还是把这箱子搬了过来。一来可装些随时换洗的内衣裤之类;二来也是个念想吧。这江波倒没有推辞,放在这桌子上,又好看又可挡住床。床那头边上的窗子下面放一张桌子,上面也铺有一张与窗帘一致的粉红的确良的桌布,上面放一块不大的玻璃台板,下面压有一些零星的照片;床上平展展的铺着雪白的床单,叠得很整齐的被子上盖有白色钩饰,床对面的墙下也放有一张桌子,上面是一块花塑料布铺在上面,上面放着一个新搪瓷茶盘和一个崭新的红色钢皮电壶;周围倒扣着几只白色的玻璃水杯。水杯上盖着一块很美的细白线的钩饰。这张桌子的上方墙上横挂着一幅很美的书法字画,上书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医者父母心”。
整个房间布置得清雅大方,温馨舒适,一眼可看出房子主人的高雅不群。
看了一遍房间的布置,安小倩嘴里不住的啧啧赞叹;真是室雅不在大,花美不在多!匠心独运哪,楚大夫。
赞完房间,安小倩才想起来找楚大夫的任务就说:哎,你看我,看到房子布置的这么好,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楚大夫,今天下午有一个剖腹产手术,院长说请您主刀,我协助打下手,跟你学手艺吧,你看下午行吗?
楚江波说:没问题,你们先给病人做好手术的准备。
这种小医院,只要有手术,外科医生就得上,就不分胸外、腹外、脑外、还是妇外、皮外,只要动刀子拉口子、取婴儿、缝伤口一律归外科医生干。所不同的是妇科的手术,一般是配合妇科大夫做,但遇到安小倩,是刚从卫校毕业的学生,只是前天做了两例上环和结扎输卵管的节育、绝育手术外,象这种大些的手术,她还不敢一个人上,就要求由楚大夫带带她。
楚大夫虽然也是刚分回来的大学生,但他的专业是外科,而且又在省医院外科实习一年,临床经验丰富,而且听说,在省医院实习时,还有病人点着名要他主刀,当然这种情况一般没有,找医生看病的人大多信服“老”医生,老中医、老先生,总认为他们的经验丰富。但能点着名要年轻的人,要么是有培养新人的高尚姿态;要么就是觉得年轻的新手,才做这件事,比较谨慎,而且知识新颖、方法新、技术新,对新的仪器检测手段使用灵活等。总之,楚江波由于在省医院实习,临床的病例很多,虽然也才回来,但已是一个有老资格的新医生了。
他在省医院一年中做过的许多手术,在这里甚至几年都很难遇上一例,因为稍微大一点的病症,人一般都只相信大医院,即使平时再节俭的人,为了救命治病,也不惜花钱破费都要赶到大医院去。这里的病例就基于这种原因,只有常见的扎管、剖腹产、割阑尾,最大的手术,怕就要算是胆摘除手术了。这一点,是楚江波在没回来以前所没有预料到的。
江波虽然搬到医院住了,但也只是晚上在那里睡觉,上夜班方便些,除此而外,基本在子珺这边,也就象其他上班族的人,家在附近,单位的房子也就是个临时休息室。
小医院,门诊、病房一月一轮换。上门诊时他每天两次下班都回中学吃饭;上病房班,一般是上一天一夜休一天一夜。每当这时,休息日白天他就全天呆在学校,打水、做饭、开洗衣机洗衣服。子珺为了省事,从西安买回全镇第一台“双鸥”牌单缸洗衣机。江波不上班时,把衣服在洗衣机里洗好后,等下午子珺放学了,两人一起到大河里去清洗干净。每当这时,江波就沉醉在一种夫唱妇随的小日子的境界里。
子珺没有拆去江波在家里的小床,夏天吃完午饭,不急着去上班,毒辣的太阳,江波就在家里午休。
江波因为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尽管他和子珺非亲非故,又是孤男寡女同在一室,但似乎没有人有什么质疑,人们习惯了他们是一家人,看到他们一起买柴、买粮、洗衣、做饭,都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江波已越来越不能满足于这种相处一室,却仅限于搂一搂抱一抱的亲呢举止了。毕竟是青春旺盛的正常男人。作为医生,他很明白男人如果反复的勃起又压抑着不排泄,日子长了很可能会造成前列腺发炎,那后果就严重了。
其实,人都是得寸进尺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欲望都是渐进的无止境的。当两人无法见面时,看一眼就是最大的满足;当有见面的机会时,能拉一下手又成了一种向往;手拉了,就盼望着亲一下嘴;亲吻解决不了相互需要的焦渴,最终的盼望是相拥而眠。
秦子珺却牢守男女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江波回到镇上工作已两年多了,他要求与子珺趁早把手续办了。子珺总是说无法向单位领导说,更无法向自己的父母、哥嫂开口。
江波说:怕啥呢?这是新社会了,又不是旧社会,我们是自由恋爱、两厢情愿、受法律保护,谁能干涉呢?其实,江波不愿意拖下去还有一个很主要的缘由就是他们单位的几个没有对象的医生护士都在向他表露好感,其中就有安小倩。院长陆玉良还想把他的外甥女,一个正在地区师专中文系读二年级的学生介绍给他。他觉得这样下去,别人不会想到他是因为爱子珺,倒会感觉他根本不考虑这事一定是有生理缺陷或疾病,不敢找对象。人们越是想不到他爱子珺、要娶子珺,就说明他们之间年龄的悬殊,造成了人们不把他们俩往一起猜捏的事实。这样他们日后的结合,阻力就不会小。江波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在没有得到子珺允许的情况下,他不会向外界透露一点关于他们俩的事情的。
当然,子珺这边,从新海去世的第二年就没有断过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她没有去考虑过。现在依然是这样,自从江波回到小镇报到的那天起,她就更不考虑其他人了。她心里非常清楚,江波回到了小镇,整日与她在一个屋里吃饭亲如一家,却没有人说她们之间的闲话,还仍然有人在给她介绍对象,这不正说明了她与江波之间在别人眼里是没有可能性的吗?
社会上,一个漂亮的女人往往就是一个议论的中心。如果这个漂亮的女人是寡妇、是单身,这个“中心”就会变得更加集中;如果这个女人周围再出现一个年龄、相貌都相当的男人,那么,这个男人就毫无疑问的会与这个女人产生艳色故事。子珺从这种现象中看到了自己与江波的悲哀,同时也看到了她们的结合将要遇到的阻力是非同一般的。她没做好这方面的精神准备。她只字没有向自己的家人提起过此事。
江波回来上班后,子珺倒是收到过几封孙雪燕的来信,最近的一封信上告诉了子珺,她已找到了自己理想的意中人。准备明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结婚。说她很思念子珺大姐,说江波是个十分难得的重情重义的好男人,让子珺不要再犹豫了,只要两人彼此相爱,就要大胆的去追求去争取,教师和医生都是知识分子,不要为世俗的观念所左右,最后要子珺答应等到她和江波结婚的时候,“请一定通知我,到时候我一定会来参加你二人的婚礼的。”等等。
这样,子珺和雪燕倒成了一对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无话不谈。雪燕总是不断地给她鼓励。这让子珺对自己和江波的婚事又看到了一点希望之光。
江波现在虽然已符合法定的结婚年龄,但却不附合目前正提倡的晚婚的年龄。当然这倒不是太大的问题。
正当子珺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非常意想不到的事情,让子珺不得不果断的做出抉择。
云安县特别是岭关镇,这里的老百姓民情淳厚、热情好客、乐于助人,帮困济贫,注重睦邻友好,崇尚礼尚往来。“来而无往非礼也”。这里人凡是婚嫁喜事,逢年过节,生日寿诞,小孩满月,盖房上梁,乔迁新居,均送礼示庆,甚至学生考上大学都有行礼仪之风。有俗话:“娶媳盖房全靠乡亲帮忙”。朋友邻居家里有不幸或有病住院,以及过丧事,均送礼慰问或吊唁。其礼仪往来颇有规格和档次之分。
1984年的“五一”,医院的一名快退休的老大夫艾云山的女儿出嫁,全镇机关学校居民几乎无一家缺漏的都去送了礼。这位艾大夫是这个镇上的一名祖传中医。解放前他的祖父和父亲已在这云安县方圆几百里地方,济世行医声名远扬。到了民国33年(1944年)就把十七八岁的艾云山送往西安省城去学习西医,后由于战乱肄业回到镇上挂牌坐堂行医,由于学兼中西,加上继承两代行医世家的经验,艾医生就成了这里远近闻名的医术高明的大夫。
解放后,艾医生在镇上行医,既可望闻切问断脉开方子,又能使用听诊器、体温表、血压计、静脉输液、肌肉注射,这样一来,这个镇上方圆几十里的人家,谁有个头痛脑热、痢疾腹泻、咳嗽气喘的都来找艾医生诊治,且手到病除,人送雅号“艾半仙”,这个镇方圆的百姓几乎没有哪家不曾受益于这位“半仙”医生。直到1956年岭关镇成立中西医联合诊所开始,艾云山就成了这里的第一位正式坐诊医生。
现在,他是这所医院唯一的开院元老。
艾医生的女儿出嫁,这是许多受益患者感谢医恩绝好的机会。他家的喜事几乎惊动了全镇上下。他们家里是宾朋满座,礼客赢门。
这样的大喜事,主东家都有专门的礼房和专门的支事人。礼房有两人一个管礼品登记帐目,一个管钱、礼品的收纳;最后要还书写宴请宾客的单子,由支事安排专门的帮忙人员去沿门请客,到场的人员又由负责这几席的帮忙人到礼房“消客”;没到的下一轮继续请,直到都请到场喝过喜酒为止。
这种礼本单位的职工更是一人不漏的“约份子”前去道贺,医院四十多名职工每人五元钱,买了一个很精美的台灯,剩余的钱一并送入礼房登记。
中学绝大部分教师是当地人,少数外地人也或多或少的请艾大夫给本人或小孩亲戚看过病,所以,中学也有人负责组织“份子”,每人四元,子珺也随大流搭了“份子”。
艾大夫家客人很多,从女儿离娘家开始每天两轮,每轮五席,整整待了五天客。
子珺与江波没有在同一轮被请到,她是第二天下午随学校老师一起去坐了席。
自从粉碎“四人帮”以后,各地逐渐恢复了往日的习俗,婚丧嫁娶、庆贺吊唁常有。多年以来子珺也常参加这方面的场合。云安县的席很有特色。地处两河流域的交汇处,是南北交通的要塞,秦楚之咽喉,早在唐朝初年,这里属古咸宁县辖地归西安府同城。
因而这里的习俗与北方山西、关中习俗相近,清代三次大移民,两湖、两广和安徽客籍日多,形成了广泛的江汉民俗。所以云安县既不是单纯的秦风秦韵,也不是纯正的江汉湖广口味,迁徙而至的外省客籍们入乡随俗。同时也保留着他们自己的风味饮食习惯,从而形成了云安乃至岭关镇独特的风土民情、餐饮文化。
主东用的是高档次“十三花”席款待客人。“十三花”源于孙思邈的药膳。是在“八大件子”的基础上有所增加,桌面一次摆出十三个碟子,分别是“四荤四素四干果外加一个顶盘子”。中间热菜依次上四洋盘、四海碗;以鸡蹄肚肘,四个洋盘跟着走的顺序,每一个大碗和一个大盘菜后加一道衬子,共12道热菜加顶盘共十三道,顾名思义叫作“十三花”。主食是面条,配有四个调料汤汁。
子珺不会喝酒,只是和女同事们边品菜边问一些做法。时间一长,她对这里的饮食文化很有了些了解,有时候遇到节假日,也亲自下厨为父母或者江波做几道这里席面上待客的菜肴,时常得到父母兄嫂和江波的赞赏。尤其是父亲,每当此时更希望有时间能再去一次云安县。虽然已通汽车,但也可徒步再去走一次秦楚古道,亲自感受一下新时期古道上质朴淳厚的风土民情,更有滋味。
艾家喜事在第四天下午才轮到款待艾医生本单位和区公所机关的客人。同一个单位上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酒是喝得最尽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