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城市里,人们常迷恋“多”。比如去很多地方旅行,在各地标志性建筑物前留影,然后收入影集。比如品尝尽可能多的美味。目睹尽可能多的天文奇观。和尽可能多的男人或女人上床,或是尝试尽可能多的姿势。在这样的城里,自然有通往各地便利的交通网络,又有勤奋的厨师不断研制天下美食,科学家准时预报每一次的日全食、火星合月……以放荡自居的男人或女人,都备有一本厚厚的记事册,记下每一次交欢的时间、地点和对象,为了不断拓展领域,满足对于“多”的广度上的需求,他们同时也是那些热爱旅行、美食和奇景的人。而另一些老实本分的人,则着眼于追求深度意义上的“多”,他们大多有丰沛的想象力,能够幻想出完全不同以往的新姿势,随着历史的发展引入新的职业和角色类型:内河航线一开通,他们就和情人换上水手服;机场落成,则换上机长和空中小姐的行头;观看了登月录像,宇航服也硬凭一双巧手制作出来。远游的人们带回的异域奇闻也被及时纳入夜生活里,故事越来越复杂,一对精进的情侣有时要连续演上三四个小时才能脱下彼此的衣服。在夜晚,人们从事的职业看似比白天更多,也更加忙碌了。
与漫长、永无休止的日常生活相比,这些丰富的“多”通常附着在一些短暂、反复、单调的既定程式上。旅行无非是去了又原路返回。美味吃起来并不会更饱,身体也不会更珍惜,几小时后,燕窝鱼翅也会和鸡蛋米饭一样,化作棕色条状物离弃你。新姿势常令人腰酸背痛、身体困乏,由此所获的快感,也并不比那些寻常姿势更多、更强。床边的女宇航员看起来强大又独立,前戏也一样不能少啊!这个城市终于从内部孕育出它的对立面:一个擅长总结与归纳的慵懒男性。他执着于尽可能多地阅读,从人们遗留在城中的各类文献:旅行见闻、菜谱、家庭相册、性爱日记、一百单八式图解……他早早看穿了“多”的内在规律,哪里也不去,简单饮食,有且只有一个女人。
“啊,竟然有人过着这么乏味的生活,幸好没有遇到他啊。”一些女人听说他的消息,或许会这么想吧。其实他哪里会乏味呢,他记得地图上每一个地名,并曾通过他人的游记抵达那里,他知道马尔斯,也知道库里斯。他从同一个女人身上观看到许多女人的面貌,遇见不同的女人,又能看到心爱女人的不同侧面在她们身上隐约地闪光。在他的一生中只使用几种体位,交合中渴求、惊险、卑微、臣服、相持等微妙的体验,也全部都具备。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指的就是这样的人生吧。
2008.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