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只想要守住头顶的一寸安宁,脚下的一方净土,为何如此难?
夏侯元超望着面前千年古刹。他曾以为他可以躲过,可是,该来的,逃不开,更躲不掉。
停下步伐,他抬首看向宝殿殿顶。“就是这儿?”
叶问小声答道:“据说夏侯荀玉就被关在这儿。”
“皇帝呢?”元超问。
叶问摇了摇头,“姚后守口如瓶,就连赵王也没能撬出点什么。”
他冷笑,“那当然。毕竟皇帝就是她如今最大的筹码。看来姚凤光和老四其实也不是那么融洽。”
元超举步前行,又问:“他真的会知道夏侯完亮的下落?”
“三个月前,燕王疯了一般的一头杀入兆京,其实他是和韩王一起来的。韩王自小和他亲厚,燕王一举事,他想都没想一股脑就跟来了。然后燕王离奇失踪,无人知道他的去向,只留下了夏侯荀玉,所以姚后和赵王就软禁了他,这些天软硬兼施,想方设法的想套出燕王的下落。可惜——”叶问摇了摇头,“韩王始终守口如瓶。他们没有办法,只有先囚禁起他。”
夏侯元超微微点头,“老八也不是傻子,他如果这时说出夏侯完亮的下落,只有死路一条,他不会说的。”他摇摇头。
“那主子还来作甚?”叶问道:“既然韩王一直不肯开口吐露,我恐怕主子会白来一趟,不仅如此,若是惹来赵王和姚后的猜疑,实在得不偿失。”
“他不说是因为他怕说出来,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死。”夏侯元超淡淡道:“我和赵王、姚后不同,我不想杀他。我和老八没什么深仇大恨,只要我能保住他的性命,他为何不说呢?”
大相国寺,三十年前由庆武帝耗费大量财力兴建而成,每位在此弘法布道的住持皆出身青云贵胄,所以即使他们佛皈佛门,其身后的势力范围仍不容小墟。寺内遍布特意培植的武僧将大相国寺织成一张武力雄厚的保护网。
武帝崩后,神封元年此寺被太后杨氏、皇后姚氏及赵王应伦三方共同扶持。自神封元年起,若说此寺是集皇朝众多势力大成的护国寺院,也不为过。
而今,有一位王爷也被囚禁于此,韩王荀玉。荀玉跟随完亮犯京作乱,如今完亮失踪,能知道完亮下落的只有荀玉。
夏侯完亮!
他捏紧拳头,隐忍多年才觅得这一良机,完亮叛乱四面楚歌,他原本以为只要一入兆京,夏侯完亮绝对难逃一死,奈何他竟然如同蒸发了一样,了无痕迹。
他曾经一直认为他可以悖离命运背道而驰,他原本那么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可是那些人却拼命追索着他不放!若非当年生生逼得他走投无路,他现在与她还会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何至于劳燕分飞,何苦会再加入这场纠缠之中?。。。。。。若他能早一天抵达兆京 是否就能截住完亮?
六年心血尽付东流,一场捉弄,落得到头来一场空,想来他就觉得好不甘。是他们非逼得他撕去了辛苦维持的表相,相信不只是完亮,未来会有很多人都将因此后悔。
如今,谁要再阻他道路,他佛挡诛佛,魔挡屠魔!
夜晚,大相国寺无数侍卫武僧奉命死守在大雄宝殿外,寂静的象是死亡。推开佛堂的门。和外面的死寂不同,殿内红鱼青磬隐隐作响。大殿正中金塑佛身在千盏日夜不灭的烛火下,形成一片耀眼的光影,投射至四周,将四方诸佛神像映照的栩栩如生。
殿顶绘着九龙祥云图。赑屃、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趴蝮、睚眦、狻猊、椒图形态各异的九条蟠龙在上方吞云吐雾,翻云覆雨。明暗光影中,天上九龙内心深处的贪欲、愤恨、痴执,被四周诸佛看个清清楚楚。
他正看的出神,耳际红鱼青磬不再作响,耳边听到一人声音嘲讽。
“瞧,就算九龙如何翻云覆雨,还是逃不脱诸佛掌控,不论多么不愿意,将最终被降服,这就是命运。”
被降的龙吗?
不,他不是,他也不甘于命运。
“那你呢?你也是被降的其中一条龙吗?”
元超抬眼望着团扑上端坐的荀玉。殿中灿亮的烛火有些摇曳,夜风无端从四面八方阵阵袭来。和记忆中那个青葱少年不同,如今荀玉已长成为一位风采翩翩的青年人,狼狈的处境也没能挡住他脸上懒懒一笑。“我现在不正是一条被俘的降龙吗?劳烦深夜探访,我心中难安呐。”
“许久不见了。看着这样子,你似乎不大好。”元超道。
“好,怎么不好?你看这佛堂多清净,我一个人呆着自在着呢,现在才明了你当初怎么总躲在这里。不过,三哥你勤王有功,不去伴驾领赏,怎的到我这儿来了?”
“老八,其实我与你一项没什么恩怨。”元超缓缓走向他,“我来只是问你一件事,你只需告诉我你二哥现在何处?”
见他沉默,元超又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一次你们犯的是谋反大罪。现在夏侯完亮弃你不顾,既然他不仁在先,你为何还要包庇他?不妨告诉我,我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他的下落,我保你毫发无损!”
“若我说不知道呢?”荀玉挑眉。
“你不要冥顽不灵。”被他挑衅的态度激怒,元超危险地逼近他:“如今你囚于此地,老四姚后都虎视眈眈,我劝你少打主意,你一有所动,必为他们拆骨入腹。不如站于我这边,我的大军已抵兆京城门口,只要我一声令下,连兆京都是我囊中之物,还怕保不了你一命?”
“既然三哥如此胸有成竹,为何不让大军入京?”荀玉环抱手臂斜眼道:“还不是害怕兆京的水太深,一旦陷入就有去无回。再者,老五在许昌屯兵良久,老六至今还未奉诏勤王,也许他们就等你和老九入京,好坐收渔人之利。”
元超眯起眼盯着他,他若没记错,今年他刚满弱冠,如此年轻就能如此犀利直指事实,仅凭这一点便已不可小瞧。这个老八已不是当年那个不上台面的孩子。
没错,他说的正是他的顾虑。
死寂旋绕在佛堂里徘徊不去,虽然有千盏日夜不灭的烛火,但元超仍然觉得黑暗。而这黑暗就像兆京一样如一潭将永远泥足深陷的黑水,已将他的双足深深拖进去了。
“你想知道二哥的下落,老四他们也想知道二哥的下落,我能安然无事到现在就是因为你们都想从我口中得知二哥的下落。”荀玉高高抬起下颔,“所以我不知道。”
元超叹了口气,“老八,不要逼我。。。。。。”
荀玉挑衅地笑了,“逼你又如何?你能杀了我吗?夏侯元超,你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有胆量杀我吗?”
元超的瞳孔猛地一缩,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来到荀玉的面前,在他猝不及防下,一掌已紧紧掐住他颈项的脉门,五指深深陷入他的喉际,几乎将他的颈子扭断,将他扯至面前,阴森地警告道:“你若再不老实告诉我夏侯完亮现在在哪儿,我担保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怎么,不能说?这根刺让你痛苦吗?六年了,埋在骨血里,已经化脓,一日一日发炎糜烂。。。。。。”极度痛苦而面容涨紫的荀玉,并没有巨服在他的侗吓下,扬着无所谓的笑容,“说出来就是死路一条,三哥,我不蠢,所以我就是不说。”
元超危险地眯细了眼,加重手中的力道,“你不说?”
“我不说。”
霎时屋里冷意降至冰点。虽然已把心中怒意都尽量敛藏在表面下,但那双眼,却没有隐藏危险和尖锐,直直扫向荀玉,几乎要把他给戳上几个洞。“我杀了你!”
“杀,你尽管杀,我夏侯荀玉也不是吓大的。不过,你杀了我就再不会知道二哥的下落。”荀玉抚着受痛的颈子自地上站起,不但没有因元超的行径有所惧怕,还更进一步地逼他,“你报不了仇,你也逃不了,进了兆京,你的下场注定比我还惨!你把自己逼到了绝路,竟然还不自知,可笑,可笑。”他的身形不动,淡看向他拍来的致命一掌。
掌风在拍抵荀玉头顶时,又硬生生的顿下,元超咬牙切齿地说道:“夏侯完亮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拼死护他?”
“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元超眯细了眼,“什么东西?我给你双倍。”
“兄弟之情。” 荀玉看向他。
兄弟之情?
听他这么说,元超失声大笑,在飘摇的烛影下,他的面容有些看不清。“你知不知道这大明宫根本就无手足之情!”
夏侯完亮要是懂得兄弟之情,那对他做的一切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