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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内篇二(2)

原道下

人之萃处也,因宾而立主之名。言之庞出也,因非而立是之名。自诸子之纷纷言道,而为道病焉,儒家者流,乃尊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吾道矣。道本无吾,而人自吾之,以谓庶几别於非道之道也。而不知各吾其吾,犹三军之众,可称我军,对敌国而我之也;非临敌国,三军又各有其我也。夫六艺者,圣人即器而存道;而三家之《易》,四氏之《诗》,攻且习者,不胜其入主而出奴也。不知古人於六艺,被服如衣食,人人习之为固然,未尝专门以名家者也。後儒但即一经之隅曲,而终身殚竭其精力,犹恐不得一当焉,是岂古今人不相及哉?其势有然也。古者道寓於器,官师合一,学士所肄,非国家之典章,即有司之故事,耳目习而无事深求,故其得之易也。後儒即器求道,有师无官,事出传闻,而非目见,文须训故而非质言,是以得之难也。夫六艺并重,非可止守一经也;经旨闳深,非可限於隅曲也;而诸儒专攻一经之隅曲,必倍古人兼通六艺之功能,则去圣久远,於事固无足怪也。但既竭其心思耳目之智力,则必於中独见天地之高深,因谓天地之大,人莫我尚也,亦人之情也。而不知特为一经之隅曲,未足窥古人之全体也。训诂章句,疏解义理,考求名物,皆不足以言道也。取三者而兼用之,则以萃聚之力,补遥溯之功,或可庶几耳。而经师先已不能无牾,传其学者,又复各分其门户,不啻儒墨之辨焉;则因宾定主,而又有主中之宾,因非立是,而又有是中之非,门径愈歧,而大道愈隐矣。

“上古结绳而治,後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夫文字之用,为治为察,古人未尝取以为著述也。以文字为著述,起於官师之分职,治教之分途也。夫子曰:“予欲无言。”欲无言者,不能不有所言也。孟子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後世载笔之士,作为文章,将以信今而传後,其亦尚念欲无言之旨,与夫不得已之情,庶几哉言出於我,而所以为言,初非由我也。夫道备於六经,义蕴之匿於前者,章句训诂足以发明之。事变之出於後者,六经不能言,固贵约六经之旨,而随时撰述以究大道也。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立言与立功相准。盖必有所需而後从而给之,有所郁而後从而宣之,有所弊而後从而救之,而非徒夸声音采色,以为一己之名也。《易》曰:“神以知来,智以藏往。”知来,阳也。藏往,阴也。一阴一阳,道也。文章之用,或以述事,或以明理。事逆已往,阴也。理阐方来,阳也。其至焉者,则述事而理以昭焉,言理而事以范焉,则主适不偏,而文乃衷於道矣。迁、固之史,董、韩之文,庶几哉有所不得已於言者乎?不知其故,而但溺文辞,其人不足道已。即为高论者,以谓文贵明道,何取声情色采以为愉悦,亦非知道之言也。夫无为之治而奏薰风,灵台之功而乐钟鼓,以及弹琴遇文,风雩言志,则帝王致治,贤圣功修,未尝无悦目娱心之适;而谓文章之用,必无咏叹抑扬之致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盖夫子所言,无非性与天道,而未尝表而著之曰,此性此天道也。故不曰性与天道,不可得闻;而曰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也。所言无非性与天道,而不明著此性与天道者,恐人舍器而求道也。夏礼能言,殷礼能言,皆曰“无徵不信”。则夫子所言,必取徵於事物,而非徒空言,以为明道也。曾子真积力久,则曰:“一以贯之。”子贡多学而识,则曰:“一以贯之。”非真积力久,与多学而识,则固无所据为一之贯也。训诂名物,将以求古圣之迹也,而侈记诵者,如货殖之市矣。撰述文辞,欲以阐古圣之心也,而溺光采者,如玩好之弄矣。异端曲学,道其所道,而德其所德,固不足为斯道之得失也。记诵之学,文辞之才,不能不以斯道为宗主,而市且弄者之纷纷忘所自也。宋儒起而争之,以谓是皆溺於器而不知道也。夫溺於器而不知道者,亦即器而示之以道,斯可矣。而其弊也,则欲使人舍器而言道。夫子教人博学於文,而宋儒则曰:“玩物而丧志。”曾子教人辞远鄙倍,而宋儒则曰:“工文则害道。”夫宋儒之言,岂非末流良药石哉?然药石所以攻脏腑之疾耳。宋儒之意,似见疾在脏腑,遂欲并脏腑而去之。将求性天,乃薄记诵而厌辞章,何以异乎?然其析理之精,践履之笃,汉唐之儒,未之闻也。孟子曰:“义理之悦我心,独刍豢之悦我口。”义理不可空言也,博学以实之,文章以达之,三者合於一,庶几哉周、孔之道虽远,不啻累译而通矣。顾经师互诋,文人相轻,而性理诸儒,又有朱、陆之同异,从朱从陆者之交攻,而言学问与文章者,又逐风气而不悟,庄生所谓“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悲夫!

邵氏晋涵曰:“是篇初出,传稿京师,同人素爱章氏文者皆不满意,谓蹈宋人语录习气,不免陈腐取憎,与其平日为文不类,至有移书相规诫者。余谛审之,谓朱少白(名锡庚。)曰:此乃明其《通义》所著一切,创言别论,皆出自然,无矫强耳。语虽浑成,意多精湛,未可议也。”

族子廷枫曰:“叔父《通义》,平日脍炙人口,岂尽得其心哉?不过清言高论,类多新奇可喜,或资为掌中之谈助耳。不知叔父尝自恨其名隽过多,失古意也。是篇题目,虽似迂阔,而意义实多创辟。如云道始三人居室,而君师政教,皆出乎天;贤智学於圣人;圣人学於百姓;集大成者,为周公而非孔子,学者不可妄分周孔;学孔子者,不当先以垂教万世为心;孔子之大,学周礼一言,可以蔽其全体;皆乍闻至奇,深思至确,《通义》以前,从未经人道过,岂得谓陈腐耶?诸君当日诋为陈腐,恐是读得题目太熟,未尝详察其文字耳。”

原学上

《易》曰:“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学也者,效法之谓也。道也者,成象之谓也。夫子曰:“下学而上达。”盖言学於形下之器,而自达於形上之道也。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希贤希圣,则有其理矣。“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圣如何而希天哉?盖天之生人,莫不赋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天德也;莫不纳之於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伦,天位也。以天德而修天位,虽事物未交隐微之地,已有适当其可,而无过与不及之准焉,所谓成象也。平日体其象,事至物交,一如其准以赴之,所谓效法也。此圣人之希天也,此圣人之下学上达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後后,使先觉觉後觉也。”人生禀气不齐,固有不能自知适当其可之准者,则先知先觉之人,从而指示之,所谓教也。教也者,教人自知适当其可之准,非教之舍己而从我也。故士希贤,贤希胜,希其效法於成象,而非舍己之固有而希之也。然则何以使知适当其可之准欤?何以使知成象而效法之欤?则必观於生民以来,备天德之纯,而造天位之极者,求其前言往行,所以处夫穷变通久者而多识之,而後有以自得所谓成象者,而善其效法也。故效法者,必见於行事。《诗》、《书》诵读,所以求效法之资,而非可即为效法也。然古人不以行事为学,而以《诗》、《书》诵读为学者,何邪?盖谓不格物而致知,则不可以诚意,行则如其知而出之也。故以诵读为学者,推教者之所及而言之,非谓此外无学也。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後为学?”夫子斥以为佞者,盖以子羔为宰,不若是说,非谓学必专於诵读也。专於诵读而言学,世儒之陋也。

原学中

古人之学,不遗事物,盖亦治教未分,官师合一,而後为之较易也。司徒敷五教,典乐教胄子,以及三代之学校,皆见於制度。彼时从事於学者,入而申其占毕,出而即见政教典章之行事,是以学皆信而有徵,而非空言相为授受也。然而其知易入,其行难副,则从古已然矣。尧之斥共工也,则曰:“静言庸违。”夫静而能言,则非不学者也。试之於事而有违,则与效法於成象者异矣。传说之启高宗也,则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高宗旧学於甘盘,久劳於外,岂不学者哉?未试於事,则恐行之而未孚也。又曰:“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於古训乃有获。”说虽出於古文,其言要必有所受也。夫求多闻而实之以建事,则所谓学古训者,非徒诵说,亦可见矣。夫治教一而官师未分,求知易而实行已难矣;何况官师分,而学者所肄,皆为前人陈迹哉?夫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又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夫思亦学者之事也,而别思於学,若谓思不可以言学者,盖谓必习於事,而後可以言学,此则夫子诲人知行合一之道也。诸子百家之言,起於徒思而不学也。是以其旨皆有所承禀,而不能无敝耳。刘歆所谓某家者流,其源出於古者某官之掌,其流而为某家之学,其失而为某事之弊。夫某官之掌,即先王之典章法度也。流为某家之学,则官守失传,而各以思之所至,自为流别也。失为某事之弊,则极思而未习於事,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是以三代之隆,学出於一,所谓学者,皆言人之功也。统言之,十年曰幼学,是也。析言之,则十三学乐,二十学礼,是也。国家因人功力之名,而名其制度,则曰乡学国学,学则三代共之,是也。未有以学属乎人,而区为品诣之名者。官师分而诸子百家之言起,於是学始因人品诣以名矣,所谓某甲家之学,某乙家之学,是也。学因人而异名,学斯舛矣。是非行之过而至於此也,出於思之过也。故夫子言学思偏废之弊,即继之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夫异端之起,皆思之过,而不习於事者也。

原学下

诸子百家之患,起於思而不学;世儒之患,起於学而不思;盖官师分而学不同於古人也。後王以谓儒术不可废,故立博士,置弟子,而设科取士,以为诵法先王者劝焉。盖其始也,以利禄劝儒术,而其究也,以儒术徇利禄,斯固不足言也。而儒宗硕师,由此辈出,则亦不可谓非朝廷风教之所植也。夫人之情,不能无所歆而动,既已为之,则思力致其实,而求副乎名。中人以上,可以勉而企焉者也。学校科举,奔走千百才俊,岂无什一出於中人以上者哉?去古久远,不能学古人之所学,则既以诵习儒业,即为学之究竟矣。而攻取之难,势亦倍於古人,故於专门攻习儒业者,苟果有以自见,而非一切庸俗所可几,吾无责焉耳。学博者长於考索,岂非道中之实积,而骛於博者,终身敝精劳神以徇之,不思博之何所取也?才雄者健於属文,岂非道体之发挥?而擅於文者,终身苦心焦思以构之,不思文之何所用也?言义理者似能思矣,而不知义理虚悬而无薄,则义理亦无当於道矣。此皆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也。程子曰:“凡事思所以然,天下第一学问。”人亦盍求所以然者思之乎?天下不能无风气,风气不能无循环,一阴一阳之道,见於气数者然也。所贵君子之学术,为能持世而救偏,一阴一阳之道,宜於调剂者然也。风气之开也,必有所以取;学问文辞与义理,所以不无偏重畸轻之故也。风气之成也,必有所以敝;人情趋时而好名,徇末而不知本也。是故开者虽不免於偏,必取其精者,为新气之迎;敝者纵名为正,必袭其伪者,为末流之;此亦自然之势也。而世之言学者,不知持风气,而惟知徇风气,且谓非是不足邀誉焉,则亦弗思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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