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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内篇二(3)

博约上

沈枫墀以书问学,自愧通人广坐,不能与之问答。余报之以学在自立,人所能者,我不必以不能愧也。因取譬於货殖,居布帛者,不必与知粟菽,藏药饵者,不必与闻金珠;患己不能自成家耳。譬市布而或阙於衣材,售药而或欠於方剂,则不可也。或曰:此即苏子瞻之教人读《汉书》法也,今学者多知之矣。余曰:言相似而不同,失之毫,则谬以千里矣。或问苏君曰:“公之博赡,亦可学乎?”苏君曰:“可,吾尝读《汉书》矣,凡数过而尽之。如兵、农、礼、乐,每过皆作一意求之,久之而後贯彻。”因取譬於市货,意谓货出无穷,而操贾有尽,不可不知所择云尔。学者多诵苏氏之言,以为良法,不知此特寻常摘句,如近人之纂类策括者尔。问者但求博赡,固无深意。苏氏答之,亦不过经生决科之业,今人稍留意於应举业者,多能为之,未可进言於学问也。而学者以为良法,则知学者鲜矣。夫学必有所专,苏氏之意,将以班书为学欤?则终身不能竟其业也,岂数过可得而尽乎?将以所求之礼、乐、兵、农为学欤?则每类各有高深,又岂一过所能尽一类哉?就苏氏之所喻,比於操贾求货,则每过作一意求,是欲初出市金珠,再出市布帛,至於米粟药饵,以次类求矣。如欲求而尽其类欤?虽陶朱、猗顿之富,莫能给其贾也。如约略其贾,而每种姑少收之,则是一无所成其居积也。苏氏之言,进退皆无所据,而今学者方奔走苏氏之不暇,则以苏氏之言,以求学问则不足,以务举业则有馀也。举业比户皆知诵习,未有能如苏氏之所为者,偶一见之,则固矫矫流俗之中,人亦相与望而畏之;而其人因以自命,以谓是学问,非举业也,而不知其非也。苏氏之学,出於纵横。其所长者,揣摩世务,切实近於有用,而所凭以发挥者,乃策论也。策对必有条目,论锋必援故实,苟非专门夙学,必须按册而稽,诚得如苏氏之所以读《汉书》者尝致力焉,则亦可以应猝备求,无难事矣。韩昌黎曰:“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钩玄提要,千古以为美谈;而韩氏所自为玄要之言,不但今不可见,抑且当日绝无流传,亦必寻章摘句,取备临文摭拾者耳。而人乃欲仿钩玄提要之意而为撰述,是亦以苏氏类求,误为学问,可例观也。或曰:如子所言,韩、苏不足法欤?曰:韩、苏用其功力,以为文辞助尔,非以此谓学也。

博约中

或曰:举业所以觇人之学问也。举业而与学问科殊,末流之失耳。苟有所备以俟举,即《记》之所谓博学强识以待问也,宁得不谓之学问欤?余曰:博学强识,儒之所有事也。以谓自立之基,不在是矣。学贵博而能约,未有不博而能约者也。以言陋儒荒俚,学一先生之言以自封域,不得谓专家也。然亦未有不约而能博者也。以言俗儒记诵漫漶,至於无极,妄求遍物,而不知尧、舜之知所不能也。博学强识,自可以待问耳,不知约守,而只为待问设焉,则无问者,儒将无学乎?且问者固将闻吾名而求吾实也;名有由立,非专门成学不可也,故未有不专而可成学者也。或曰:苏氏之类求,韩氏之钩玄提要,皆待问之学也,子谓不足以成家矣。王伯厚氏搜罗摘抉,穷幽极微;其於经、传、子、史,名物制数,贯串旁骛,实能讨先儒所未备。其所纂辑诸书,至今学者资衣被焉,岂可以待问之学而忽之哉?答曰:王伯厚氏,盖因名而求实者也。昔人谓韩昌黎因文而见道,既见道,则超乎文矣。王氏因待问而求学,既知学,则超乎待问矣。然王氏诸书,谓之纂辑可也,谓之著述,则不可也,谓之学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谓之成家之学术,则未可也。今之博雅君子,疲精劳神於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於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耳。指功力以谓学,是犹指秫黍以谓酒也。

夫学有天性焉,读书服古之中,有入识最初,而终身不可变易者是也。学又有至情焉,读书服古之中,有欣慨会心,而忽焉不知歌泣何从者是也。功力有馀,而性情不足,未可谓学问也。性情自有,而不以功力深之,所谓有美质而未学者也。夫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知孰为功力,孰为性情。斯固学之究竟,夫子何以致是?则曰:“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今之俗儒,且憾不见夫子未修之《春秋》,又憾戴公得《商颂》,而不存七篇之阙目,以谓高情胜致,至相赞叹。充其僻见,且似夫子删修,不如王伯厚之善搜遗逸焉。盖逐於时趋,而误以擘绩补苴谓足尽天地之能事也。幸而生後世也,如生秦火未毁以前,典籍具存,无事补辑,彼将无所用其学矣。

博约下

或曰:子言学术,功力必兼性情,为学之方,不立规矩,但令学者自认资之所近与力能勉者,而施其功力,殆即王氏良知之遗意也。夫古者教学,自数与方名,诵诗舞勺,各有一定之程,不问人之资近与否,力能勉否。而子乃谓人各有能有所不能,不相强也,岂古今人有异教与?答曰:今人不学,不能同於古人,非才不相及也,势使然也。自官师分,而教法不合於一,学者各以己之所能私相授受,其不同者一也。且官师既分,则肄习惟资简策,道不著於器物,事不守於职业,其不同者二也。故学失师所师承,六书九数,古人幼学,皆已明习,而後世老师宿儒,专门名家,殚毕生精力求之,犹不能尽合於古,其不同者三也。天时人事,今古不可强同,非人智力所能为也。然而六经大义,昭如日星,三代损益,可推百世。高明者由大略而功求,沉潜者循度数而徐达。资之近而力能勉者,人人所有,则人人可自得也,岂可执定格以相强欤?王氏致良知之说,即孟子之遗言也。良知曰致,则固不遗功力矣。朱子欲人因所发而遂明,孟子所谓察识其端而扩充之,胥是道也。而世儒言学,辄以良知为讳,无亦惩於末流之失,而谓宗指果异於古所云乎?

或曰:孟子所谓扩充,固得仁、义、礼、智之全体也。子乃欲人自识所长,遂以专其门而名其家,且戒人之旁骛焉,岂所语於通方之道欤?答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道欲通方,而业须专一,其说并行而不悖也。圣门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然自颜、曾、赐、商,所由不能一辙。再传而後,荀卿言《礼》,孟子长於《诗》、《书》,或疏或密,途径不同,而同归於道也。後儒途径所由寄,则或於义理,或於制数,或於文辞,三者其大较矣。三者致其一,不能不缓其二,理势然也。知其所致为道之一端,而不以所缓之二为可忽,则於斯道不远矣。徇於一偏,而谓天下莫能尚,则出奴入主,交相胜负,所谓物而不化者也。是以学必求其心得,业必贵於专精,类必要於扩充,道必抵於全量,性情喻於忧喜愤乐,理势达於穷变通久,博而不杂,约而不漏,庶几学术醇固,而於守先待後之道,如或将见之矣。

言公上

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於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志期於道,言以明志,文以足言。其道果明於天下,而所志无不申,不必其言之果为我有也。《虞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此以言语观人之始也。必於试功而庸服,则所贵不在言辞也。誓诰之体,言之成文者也。苟足立政而敷治,君臣未尝分居立言之功也。周公曰:“王若曰多方。”诰四国之文也。说者以为周公将王之命,不知斯言固本於周公,成王允而行之,是即成王之言也。盖圣臣为贤主立言,是谓贤能任圣,是亦圣人之治也。曾氏巩曰:“典谟载尧、舜功绩,并其精微之意而亦载之,是岂寻常所及哉?当时史臣载笔,亦皆圣人之徒也。”由是观之,贤臣为圣主述事,是谓贤能知圣,是亦圣人之言也。文与道为一贯,言与事为同条,犹八音相须而乐和,不可分属一器之良也。五味相调而鼎和,不可标识一物之甘也。故曰: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於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

司马迁曰:“《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所为作也。”是则男女慕悦之辞,思君怀友之所也。征夫离妇之怨,忠国忧时之所寄也。必泥其辞,而为其人之质言,则《鸱》实鸟之哀音,何怪鲋鱼忿诮於庄周,《苌楚》乐草之无家,何怪雌风慨叹於宋玉哉?夫诗人之旨,温柔而敦厚,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舒其所愤懑,而有裨於风教之万一焉,是其所志也。因是以为名,则是争於艺术之工巧,古人无是也。故曰: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於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

夫子曰:“述而不作。”六艺皆周公之旧典,夫子无所事作也。《论语》则记夫子之言矣。“不恒其德”,证义巫医,未尝明著《易》文也。“不忮不求”之美季路,“诚不以富”之叹夷齐,未尝言出於《诗》也。“允执厥中”之述尧言,“玄牡昭告”之述汤誓,未尝言出於《书》也。(《墨子》引《汤誓》。)《论语》记夫子之微言,而《诗》、《书》初无识别,盖亦述作无殊之旨也。(王伯厚常据古书出孔子前者,考证《论语》所记夫子之言,多有所本。古书或有伪,不尽可凭,要之古人引用成说,不甚拘别。)夫子之言,见於诸家之称述,(诸家不无真伪之参,而子思、孟子之书,所引精粹之言,亦多出於《论语》所不载。)而《论语》未尝兼收,盖亦详略互之旨也。夫六艺为文字之权舆,《论语》为圣言之荟粹,创新述故,未尝有所庸心,盖取足以明道而立教,而圣作明述,未尝分居立言之功也。故曰: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其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

周衰文弊,诸子争鸣,盖在夫子既殁,微言绝而大义之已乖也。然而诸子思以其学易天下,固将以其所谓道者,争天下之莫可加,而语言文字,未尝私其所出也。先民旧章,存录而不为识别者,《幼官》、《弟子》之篇,《月令》、《土方》之训是也。(《管子地圆》,《淮南地形》,皆土训之遗。)辑其言行,不必尽其身所论述者,管仲之述其身死後事,韩非之载其李斯《驳议》是也。《庄子.让王》、《渔父》之篇,苏氏谓之伪;非伪也,为庄氏之学者所附益尔。《晏子春秋》,柳氏以谓墨者之言。非以晏子为墨,为墨学者述晏子事,以名其书,犹孟子之《告子》、《万章》名其篇也。《吕氏春秋》,先儒与《淮南鸿烈》之解同称,盖谓集众宾客而为之,不能自命专家,斯固然矣。然吕氏、淮南,未尝以集众为讳,如後世之掩人所长以为己有也。二家固以裁定之权,自命家言,故其宗旨,未尝不约於一律,(吕氏将为一代之典要,刘安於道家之支流。)斯又出於宾客之所不与也。诸子之奋起,由於道术既裂,而各以聪明才力之所偏,每有得於大道之一端,而遂欲以之易天下。其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者,故将推衍其学术,而传之其徒焉。苟足显其术而立其宗,而援述於前,与附衍於後者,未尝分居立言之功也。故曰: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其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

夫子因鲁史而作《春秋》,孟子曰:“其事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自谓窃取其义焉耳。载笔之士,有志《春秋》之业,固将惟义之求,其事与文,所以藉为存义之资也。世之讥史迁者,责其裁裂《尚书》、《左氏》、《国语》、《国策》之文,以谓割裂而无当,(出苏明允《史论》。)世之讥班固者,责其孝武以前之袭迁书,以谓盗袭而无耻,(出郑渔仲《通志》。)此则全不通乎文理之论也。迁史断始五帝,沿及三代、周、秦,使舍《尚书》、《左》、《国》,岂将为凭虚、亡是之作赋乎?必谓《左》、《国》而下,为迁所自撰,则陆贾之《楚汉春秋》,高祖孝文之《传》,皆迁之所采摭,其书後世不传,而徒以所见之《尚书》、《左》、《国》,怪其割裂焉,可谓知一十而不知二五者矣。固书断自西京一代,使孝武以前,不用迁史,岂将为经生决科之同题而异文乎?必谓孝武以後,为固之自撰,则冯商、扬雄之纪,刘歆、贾护之书,皆固之所原本,其书後人不见,而徒以所见之迁史,怪其盗袭焉,可谓知白出而不知黑入者矣。以载言为翻空欤?扬、马词赋,尤空而无实者也。马、班不为文苑传,藉是以存风流文采焉,乃述事之大者也。以叙事为徵实欤?年表传目,尤实而无文者也。《屈贾》、《孟荀》、《老庄申韩》之标目,《同姓侯王》、《异姓侯王》之分表,初无发明,而仅存题目,褒贬之意,默寓其中,乃立言之大者也。作史贵知其意,非同於掌故,仅求事文之末也。夫子曰:“我欲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此则史氏之宗旨也。苟足取其义而明其志,而事次文篇,未尝分居立言之功也。故曰: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其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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