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在我最伤悲的时刻。但在这些混乱的日子里,就连悲伤都不能随心所欲。我还要去给医院的伯母炖汤。去医院给她送吃的,还要去接桃儿和军军放学。
我站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去厨房给炖汤。从冰箱里拿出乌鸡,放在砂锅里。然后放上枸杞和当归。还有葱姜。看着厨房开始慢慢有雾气飘散,空气中弥漫着当归的味道。心里却苦涩的要死。
此刻之后,我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奢望。安心的带两个孩子,照顾荣伯母。这样在牢里的荣进才会安心。而我的痛苦就在以后的日子慢慢的吸收融化,直到消失不见吧。
汤熬好了,我用饭桶装好撘公交给荣伯母送去。她见到我说:“我还以为你去会情夫去了,这会儿才来。想把我饿死咋地?”
我说:“您喝口汤吧。”我给她舀了一碗汤用汤勺喂她。她一口吐掉。你想烫死我呀。
我赶快尝了尝。“不汤啊。”
“是你喝还是我喝?我说烫就烫。”
“那我给您吹吹。我放在嘴边吹了吹再送到她嘴边。”
她喝下一口又说:“咸死了。你今天是故意不想让我喝是吧?”
我说:“没有。”
“算了算了,我也不喝了,你去给我买点别的吃的。”
我说:“好。”
跑下楼,去隔壁菜市场买了豆腐花上来。大夫说,现在荣伯母最好是吃流食。
“坐在床头我给她喂豆腐花。”
她说:“你买的什么东西?”
我说:“豆腐花啊。”
“你是不是觉得它便宜所以才买啊?我都几天没吃过肉了。你是不是居心不良想饿死我啊?”
“没有,只是医生说您现在不能吃肉,只能吃流食。”
“医生说,那个医生说的,你给我叫过来。分明就是你不想花钱才不舍得买。”
这时,荣伯母的主治医师秦医生刚好从楼道经过,听见荣伯母的声音就进来了。
他说:“是我交代的你不能吃肉的。你现在各个指标都不正常。吃肉会升高血压的。对肠胃消化功能也不好。还是注意点好。”
秦医生说完就走了。
荣伯母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睛白我一下,侧过身子开始睡觉。
所有的一切我都默默的承受着。因为我觉得自己对她有亏欠。对荣进有亏欠。还有军军。我只能在这些方面来赎罪。
年老的女人,让我想起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尖酸刻薄。对人挑三拣四,只是因为年轻时受过太多的苦难。因此对别人难免要求苛刻。现在的这种状态让我不想跟她计较。
我去看荣进,狱警进去一会儿说,他说,不想见你。
我说,请你带我转达一下,就说难道他也不想知道他母亲和儿子的消息吗?
10分钟以后,我终于见到了荣进,他被狱警带了出来,消瘦了好多,穿着犯人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光始终不看我。
我说,荣进,你在里面还好吗?
这跟你有关系吗?他生冷的说。
荣进,我决定等你,等你出来我们就结婚。孩子和你母亲我会好好照顾的。
他冷冷的说,不必了。你还是去追寻你自己的幸福吧。
我说,你就那么恨我?
他说,我要进去了。
等等,荣进,我哭着说,你的母亲病了,是严重的心脏病。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她吗?
我母亲病了?
他回过头来,一脸焦急。瞬间眼眶里便溢满泪水。
那谁照顾她?
我说,我会照顾她。你放心好了。还有军军,我会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抚养的。荣进,你好好表现,一定早点出来。我会等你,这次我绝对说到做到。
你真的会等我吗?他哭着说。我看见他的眼泪,突然感觉有了希望,他不再是那个冷冰的的表情,就证明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我会等你,而且会照顾好你的母亲和孩子。你一定要好好表现。
他说,嗯,他终于点了点头。
他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连累妈妈和儿子。还有你,菲儿。我对不起你呀。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喝酒,不会跟人打架,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被抓进来了。我们哭着说话。难过的不能自已。
这时,探视的时间到了。
我说,荣进,以后我会每个月都来看你的。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从监狱回来,我的心情非常沉重。
但没想到,回到家,家里乱的像猪窝。军军和桃儿正扭在一起打架。我一把来开桃儿,甩了她一巴掌。
“为什么跟军军打架,他多大,你多大了?”桃儿哇的一声哭了。
军军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
“妈妈,军军说你是坏女人,把爸爸藏起来了。他要找爸爸。”我就告诉他:“你爸爸被警察抓走了。他就过来打我。妈妈。你不是坏女人。”
孩子哭着说完,我的心都碎了。蹲下来抱着她说:“妈妈不该打你。但军军年龄小,你以后就让着他一点,不要打架。好吗?
桃儿听话的点点头。
我转过头问军军,军军,你晚上要吃什么饭呀,阿姨给你做。
我不吃你的饭,我要找爸爸。
他抬起眼睛看我,愤怒的说。
我说,军军乖,爸爸去外地了,等过段时间他就回来了。你先乖乖吃饭。让爸爸回来看见我们军军长高了,爸爸就会很开心的。
你胡说,你是坏女人,是你把爸爸藏起来的。
我不再说话。进厨房做饭。有时候跟小孩说话要特别有耐心,但像这种情况我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所以我不理他,打算把饭做好了再哄他。
我熬了粥,炒了个豆角。热了几个馒头从厨房端出来放到餐厅桌子上。叫桃儿和军军过来吃饭,就进去给他们拿碗筷去了。我看见军军很快的跑向厨房,打开冰箱门,然后又快速出来。手里不知道拿的什么。但我没在意,小孩子,应该拿的是吃的什么东西。
但等我出来他们俩已经坐好了,我给他们盛好饭,然后坐下。天啊,我感觉屁股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爆开了。有黏糊糊的东西流了出来。我赶快站起来看,居然是一个被我压坏的鸡蛋。鸡蛋皮爆裂,蛋清和蛋黄弄了我一身。还有一些正顺着凳子向地上流去。
我看向军军,他低下头扒饭。不敢看我。
我当时真的想一巴掌打过去,怪不得他跑的那么快去厨房,怪不得他手里拿了一件东西过来。原来是想让我难堪。但理智阻止了我,如果我打了他,他就一定会闹着要回去,而且,以后他会记恨我。会更加有报复心理。再说,我想起他荣进。军军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不忍心打他。
所以,我笑着说,哎呀,我怎么把鸡蛋放在这里了,记性真是不好哦。我去换件衣服再来陪你们吃饭吧。然后去卧室换了件衣服,装作如无其事的吃饭。他看见军军把脸藏在碗后面,拿眼睛不住往我这边看,看见我看他又马上把眼光移开。我笑着说,军军,你要多吃点饭哦。他终于把脸从碗后面移了出来。我用眼神告诉他,我并不知道是他放的鸡蛋。他慢慢的变的不紧张了。
桃儿这时说:“妈妈,是军军。我制止他。”是妈妈把鸡蛋放在凳子上忘了的。好了,不说了,好好吃饭吧。“桃儿瞪了军军一眼,不再说话。
吃了饭,我带着军军去医院看他奶奶。
荣伯母这次病的很严重,吃了那多的药,打了那么多的针还是不见效。真的很着急。刚进病房门口,军军,见了奶奶就泡了过去。”奶奶,我可想你了。“军军一头扑进她的怀里。
奶奶也想你,奶奶病着,不能去看你。你跟我说她们有没有欺负你。她说话虽然虚弱,但依旧与我为敌。军军看我一眼不说话。
他奶奶马上看着我厉声说,看你把孩子都吓成啥了。问他话都不敢说。说完她急切的咳嗽了起来。我急的赶快去怕打她的背。
我说,没有。我们没有欺负他。
咳完了,她揽过军军说:“军军不怕,以后谁要是欺负你,奶奶帮你收拾她'”。
“奶奶,我要爸爸。军军这时突然说。”
奶奶也想你爸爸呀。都是这个狐狸精害的我们母子不能团聚啊。她哭了起来。
我说,伯母我给你带的饭,你别伤心了,来吃口饭吧。
你放哪儿吧,我自己饿了会吃,不要你假惺惺的。
我把稀饭帮她盛好,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旁边。
你还坐在那儿干什么呀?我要跟我的孙子呆一会儿,你去外面转转去,等下过来把他领回去就好了。
我只好走出病房,去外面转。
夜晚的天空,星疏月明。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个长椅坐在上面。脑子里杂乱无章。理不出脉络。现在感觉生活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摆在我面前。
城市的夜晚是不安静的。有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路上的行人匆匆的从我身边走过。很奇怪,以前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脑子里会七想八想,但现在居然一片空白。日子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了。
我在楼底下坐了近一个小时然后上去。军军还依偎在奶奶的床边吃香蕉。
我说:“伯母,已经晚了,我就带军军回去了,他明天还要上学呢。”
“也好。军军晚上睡觉爱蹬被子,你可要起来多看看啊。防止他着凉了。”
我说:“我知道了”
带着军军回到家都已经快9点了。桃儿还在做作业。我过去给她辅导。军军在旁边捣乱,他一会儿把桌子来回的摇晃,一会儿又把桃儿的笔抢走,我说了几次不管用,干脆把他抱到隔壁房间里去。但他在里面闹腾,让桃儿不能专心的写作业。我过去哄他,但根本不管用,他在隔壁房间里大喊大叫。我实在忍无可忍吼了他几句。他才安静下来。
我洗了洗躺在床上睡觉。这一天算是快过完了。家里,店里,医院,监狱。忙碌的我都快散架。躺下,腰疼难耐。但很快被疲惫打败,沉沉的进入梦乡。
半个月以后,荣伯母的病情突然加重,毫无征兆。那天晚上医生给我打电话,我赶到医院,她正在抢救。医生说,还是准备后事吧。我心里一惊。荣进还在里面,让我怎么处理后事?
思虑再三,我还是去监狱里告诉了荣进,请求狱警能够让他出来见母亲最后一面。经过多方调解。荣进终于被狱警带到了医院。
荣伯母嘴上带着氧气罩被推到了病房里。她的喉咙里咕咕作响。我猜她是想说话。
我说:“伯母。你想说什么?”
她指指嘴上的氧气罩。我看了看医生。他点点头。护士上前帮她拿走了氧气罩。
她的气息微弱,喘气声很大。但她还是挣扎着说。
“进进,妈妈恐怕是不行了。不能。帮你带军军了。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表现。早点回来。孩子不能。不能。没有亲人。
荣进呜咽着跪在母亲的床前,妈,我对不起你。我答应你好好表现。一定早日出来。我会把军军养育成人的。你就放心去吧。
荣伯母的眼光看向我。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说,伯母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军军。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妈。荣进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
我的脑子闪现出荣进给我描述的那个画面。
他的爸爸躺在床上已经咽气,屋子里站满了街坊邻居。雨滴打在他的头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水迹。荣伯母在他的脖子上拍打。你叫爸爸,叫爸爸呀。
彼时的苦难,造就了她坚强但倔强的性格。年老以后性情大变。变的刻薄尖酸。但我却看见了她背后的心酸。或许,她现在正微笑着去找她的爱人,荣爸爸去了。
荣伯母,愿你在天堂安息。
我过去搀扶荣进,他不愿起来,就这么长跪不起。
我说:“荣进,伯母他需要安息。她已经去了,你要节哀啊。”
“我对不起我妈妈,我真不应该去喝酒,去打架。是我害死了我妈妈啊。”
“这怎么能怪你呢。医生说,你妈妈的病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但她一直没来医院治疗。一直撑着。”
“妈妈,你怎么这么傻,你儿子不是没有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
他哭的越是伤心,我心里越难过也越自责。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陪着他流泪。他伤心的哭泣,直到声音嘶哑。他带着他回到我的家里。他像只木偶一样跟着我走。
我说:“荣进,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一定要节哀,伯母的后事我一定会帮你办好。军军你也放心好了。我会帮你照看的。我等着你回来。”
他只是喃喃的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从卧室里把军军抱出来。
我说:“军军,爸爸回来了。快叫爸爸。”
他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看见荣进一头扑了过去。“爸爸。爸爸,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见。”
荣进终于清醒,他把军军揽在怀里说:“爸爸去出差了。你在家乖不乖?听不听阿姨的话啊?”
他的声音还是有明显的哭腔。
“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
军军伸出他的小手替荣进擦眼泪。”爸爸没哭,是风迷了眼睛。军军乖,你去睡觉去。明天再跟爸爸去见奶奶。““那爸爸说话一定要算话啊。”
“一定算话。”
我把军军抱进卧室里去,他很快闭上眼睛睡着。
走出来,看见荣进正在阳台上抽烟。客厅的灯暗着。只看见他手中的烟头一明一暗的闪动。
我伸手去摸墙上的灯的开关,他说,不要开灯。就这样很好。太亮了我会受不了。
我没有说话,走到他面前,揽着他的头。
我说:“荣进,我会陪着你,直到永远。”
他说:“你看咸阳湖。它多像一个伤口。里面流淌的都是血液。”
我看向咸阳湖,月光打在上面闪着粼粼的波光。星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