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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莲城幕流创立莲城律师事务所时,只有三十岁。那一年,正是他在东京大学的同班同学水名浩司,和时任通产省大臣日向诚一的女儿日向香织结婚的同一年。莲城与水名的关系,在东大时期就相当密切了。虽然莲城没有任何家世背景,但是他的聪明和睿智以及旺盛的野心,让他轻松考入日本最高学府的名流专业,站在了离上流社会只有一线之隔的地方。与水名浩司的结识和热络,并不是莲城主动的结果。水名被莲城从容冷静的表面和深不见底的城府所吸引,常常会把自己对各种社会问题的看法拿出来跟莲城讨论。在遇到莲城之前,水名只是个清心寡欲心思单纯的少年。那个时候水名对于自身的认识还是模糊的,因为有家族产业要继承,未来在自己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已经被确定下来了,前面的路仿佛是一片一览无余的草原。

可是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水名浩司已经有了要将水名电子扩张成日本第一的电子制造商,并且进军世界市场的野心了。莲城则是心无旁骛地走上了律师的道路,大学毕业参加了司法考试研习班,并且第一次考试就顺利通过。可是在那之后,莲城并没有像其他东大法学院的毕业生那样,加入律师事务所或者成为检察官。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莲城结识了当时的前大藏省大臣筱原徹。筱原徹从大藏省隐退之后没有立刻卸甲归田,而是当上了日本战后最大的官办银行,关东银行的总裁。

成为了筱原徹的秘书,莲城在那之后的八年间没有作为律师代理过任何案件,但是在昭和五十三年[36]莲城三十岁的时候,他所积累的人脉加上筱原徹的资金支持,已经足以让他成立一间东京最大的律师事务所。虽然莲城与水名走上了表面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两人在社交场面上的交集也并不多,私底下的联系却从来没有断过。为水名牵线当时的大藏省大臣,也就是后来的日本首相渡边昂的人,正是莲城。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同学的儿子浅田来岛,莲城亲切热情的脸上却有一丝藏不住的轻松。创立超过二十年的莲城律师事务所,到了平成十一年[37],已经在日本本土之外的亚洲、北美和欧洲拥有超过十五家分所。而除了通过正常渠道承接业务之外,莲城本人在更多的时间里,是为政商界的高层处理棘手的私事。水名浩司的前妻水名香织,也就是现在的浅田香织,正是他十几年以来的大客户。当然,这件事除了莲城本人以及几个当事人,无人知晓。

“我对令尊的事故感到万分的痛心,请节哀顺便。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来岛刚坐下,莲城便关切地说道。

“谢谢。”来岛笑了一下。

“我听说您在明治大学经济系就读,真是了不起啊。”明明是面对辈分比自己整整小一轮的人,莲城却用了敬语:“在东京的生活一切都还习惯吗?”

“诶。”来岛无意掩饰自己对于这个话题并无兴趣这个事实。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同样的话莲城又说了一遍。

“莲城律师,我听母亲说起过,中村洋一现在是贵所的律师,对吗?”来岛冷不防地转移了话题,虽然语气依旧是有些懒散。

“哈。”莲城故作夸张地干笑了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的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正如我跟令堂说起过的一样,我完全信任中村律师的职业道德和职业修养。”

“能得到莲城律师如此评价的人,全日本大概找不到第二个了吧。”来岛语气中有些许的讽刺。

“不,真要说,我最佩服的人是令尊啊。”莲城显然听出了来岛语气中的嘲讽。

“莲城律师既然您如此信任中村律师,那么您一定很清楚他每周六都要去麻布十番的宾馆的事吧。”来岛慢条斯理的说道。

莲城笑着斜了一下头,仿佛在说他没有听懂来岛的意思。

“这样可不行啊。”来岛笑得很夸张:“三年前才因为涉嫌性侵犯被起诉,又被整个法律界驱逐,现在只不过是凭借大名鼎鼎的莲城事务所才重操旧业,可马上就原形毕露,真的没有问题吗?”

“您到底想说什么?”莲城依旧是笑。

“那么,莲城律师一定听说过一家叫做‘安娜塔西亚’的派遣公司吧。”来岛继续说道:“这间派遣公司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也没有固定的员工。但是却在东京上流社会中有着一批相当稳定的客源。因为它能够为那些有家室又有闲钱的男人们,提供年轻漂亮又乖巧听话的女孩。”

莲城没有说话。

“我记得中村先生是在一年前加入您的事务所的吧。”来岛不理会莲城的沉默,说道:“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安娜塔西亚’的大客户了哦。”

“鄙社对员工在私人时间里的活动,从来不会干涉和过问。”莲城轻描淡写的应道。

“每周六下午一点,他一定会去麻布十番的希尔顿酒店。真不愧是当律师的人啊,连私生活都刻板得近乎无趣。我不过是今年四月才到东京,就轻而易举地掌握了他的行程。”来岛笑了一下:“更无趣的是,他几乎每次都会指定同一个女孩。莲城律师知道吗,中村先生喜欢的类型。”

“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大兴趣。”莲城很克制地说道。

“是那种一碰就会碎的小女孩啊。”来岛看上去莫名地很开心:“我跟那个长期被他指定的叫做绘理的女人聊天的时候,一直被她抱怨说每次都要在中村先生面前装小孩,辛苦死了。”

“我不太懂您这番话的目的。”莲城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是听说他有这种恶趣味才开始调查的。但是坦白说,我一开始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么顺利。”来岛不紧不慢地说着:“可是神果然是眷顾我的,一个小计谋他就上钩了。”

莲城已经有些不耐烦,看得出他在压抑。

“我只是让那个叫绘理的女人,假装不小心把错误的房间号码告诉了他,再让未步假装成在那个房间等别的客人而已。他就以为自己大可以顶着别人的名字做坏事了。他真的是那个全日本最优秀的税务律师吗?”来岛说道。

莲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您说什么?”

“我说您的员工跟您的大客户的女儿上床,这件事算不算是违反职业道德啊。”来岛刻意避重就轻地说道。

莲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但那也只是一时的破绽,下一秒他又恢复了惯有的从容:“我相信这一定是个误会。”他缓慢地说道:“中村律师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不可能做什么事情?是不可能跟客户的女儿上床,还是不可能跟只有十二岁的女孩上床?”来岛靠在椅背上,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莲城:“跟十二岁的女孩发生关系意味着什么,您绝对是很清楚的吧。”

“请容我失礼了。正如您所说,令妹谎称了自己是风俗店的店员吧。”莲城已经彻底从刚才的措手不及中恢复过来,那张温和的脸上写满了在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之后所练就的冷酷和无情。

来岛笑了一下,仿佛在说他早就料到莲城会有这种反应:“莲城律师,那可是未步的第一次哦。您是想说,中村律师连这一点都没有发现,依旧把未步当成是在‘客户服务’吗?至于证据,当时可是还有另一个男人在场。对了,就算退一万步说,我可不认为要说服法官相信,十二岁的大阪银行总裁的女儿是处女,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莲城盯着来岛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向身后可以清楚地看到鲜红色的东京塔的巨大落地窗,看着窗外又是一阵沉默。

昭和五十七年[38],他的事务所创立才不到四年,一个秋天的下午,许久没有联系的水名浩司,来到了这间位于东麻布,能够看到东京塔的办公室。那个时期,日本生产个人电脑的企业逐渐多了起来,即使是水名也没有办法阻止新兴的企业来瓜分这个潜力巨大的市场。而按照莲城的分析,最大的威胁,却是来自于通产省一直在游说的反垄断法修正案。

虽然说早在昭和二十二年[39]反垄断法就已经制定通过,但是一直处在半荒废状态。战后内阁提出了国民收入倍增计划,全力扶植以重工业为核心的工业体系。企业为了壮大规模和效益,不可避免地利用自己的经济影响力,垄断和操纵市场。而一心急于发展经济提高GDP的内阁,面对大型企业的这些违法行为,基本采取默许态度。对于他们来说,能够看得见的数字增长,比一个所谓的修正案,更能够获得支持率。

可是这种状况到了昭和五十年代中期[40]逐渐产生了变化,主要原因就是通产省立场的改变。曾经成功规划了沿太平洋带状工业地区,大手笔地推进了重工业的发展,进而带动轻工业和金融业,促成昭和四十年代中期经济腾飞的通产省,到了五十年代初期,省内原来占少数的,中小企业保护派的势力逐渐扩大。要求修改反垄断法,让中小企业重新加入市场竞争,形成良性竞争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毋庸置疑的,作为通商产业省大臣的日向诚一,就是促成这股势力壮大的主因。

昭和五十七年初[41],杉田内阁的支持率降到了执政以来的最低点,首相杉田宣布辞职只是时间问题,民自党新总裁,也就是新任首相的选举迫在眉睫。而当时不论是在民自党内部还是民间,日向诚一都获得了相当高的支持率。水名浩司深知,自己的岳父大人一直希望,日本能够建立像美国那样的反垄断法体系,一旦坐上首相的位子,势必会不遗余力地推进反垄断法改革。这样一来,水名不要说进军美国市场了,就连日本国内市场能够保住几成的占有率,都让人担忧。

“莲城君,依你看,如果反垄断法修改,水名的市场占有率会减少多少个百分比?”偌大的社长办公室里,一组相对而放的沙发之间,两杯秘书刚刚送上来的绿茶正冒着热气。水名浩司看着这位东大法学院的老同学,他对于莲城的信赖感从大学时代一直延续到现在。

“水名君,你的这个问题也太难了。”莲城靠在沙发背上笑着说道。

“新法案如果着眼于企业的实际市场影响力,那么水名多少还有可以周旋的余地。可如果是采用美国三四十年代的反垄断法体系,单纯以企业的市场占有率为标准的话,那水名就是俎上鲤了。”水名浩司苦笑了一下。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如果是以市场占有率为唯一标准,关联企业是会被分别计算市场占有率的。”莲城说道:“水名君何不在这个地方做一点文章?”

“你是要让我把水名分解成两个公司?”水名浩司笑了:“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水名君,我听说三年之内你打算登陆美国市场。”莲城稍稍转移了话题。

“依水名现在的技术,要在美国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还是十分困难的。”水名浩司喝了一口放在面前的绿茶:“唯一能够想到的竞争手段就是价格。可是这样一来,就必须相应提高水名在本土的销售价格,以弥补在美国的损失。问题是,一旦反垄断法修订,水名失去了本土百分之一百的占有率,提高价格根本就是自杀。”

“水名君你不惜损失效益也要进军美国市场吗?”

“哎呀,莲城君,你居然会问我这种问题。”水名浩司看着莲城:“在大学时代整天口口声声说着,在政治上依附于人的日本,至少要在经济上战胜美国的人,不就是你吗?况且,向海外出口水名产品,一直是父亲生前的愿望。”

“可是就现在的状况看来,日向大臣成为下一届首相几乎已成定局。一旦他上任,修正案就在所难免。你为什么不跟他谈一谈呢?”

“岳父的那种思维方式?”水名浩司笑了笑:“如果我能够影响到他,又怎么会走到如此被动的地步。”

“现任内阁里面,似乎只有日向大臣在支持修正案。”莲城说道。

“他一个人的力量就足够了。”

“岳父大人的身体还好吗?”莲城坐直了身子,稍稍靠近了水名浩司一点:“我听说他前一段时间又住院了。”

“没什么大事,脑内有一个小肿瘤,还好不是恶性的。”

“可是当上首相之后,行程会比现在紧张十倍以上吧。大臣的身体吃得消吗?”莲城继续说道。

水名浩司没有说话,他盯着眼前的绿茶沉默不语。

“水名君,明天伊藤钢铁的社长,会请渡边昂大臣去鸟取的高尔夫球场练球,你有兴趣参加吗?”

“渡边昂?”

“跟大藏省疏通一下关系对水名没有坏处吧。”莲城说道。

“莲城君,你是要把我介绍给渡边大臣吗?”水名浩司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个不正是你来找我的目的吗?”莲城没有打算跟这个老同学多绕圈子:“大藏省从战后,就一直在全力支持那些能够从实质意义上影响国民经济的大企业。这一点你应该也是非常清楚的吧。而且就我所知,现如今,大藏省依旧是坚持这个立场的。”

水名浩司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是莲城心里很清楚,他并没有在思考。

“来岛还好吗?”莲城突然说道。

“下个月就满一岁半了。”水名浩司笑了笑:“香织现在每天都给他念《万叶集》。我跟她说来岛现在听得懂才怪。”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地笑了,彼此心里玩味着对方正在打的算盘。

半年后的党总裁选举中,得到了水名集团大力支持的渡边昂,顺利击败了日向诚一,成为了新一任首相。藉由推动筱原徹的嫡系势力上台,莲城总算是还了一个大人情给一直待他不薄的筱原。而渡边昂上任不到一年,水名集团就吞并了国内几乎所有的电脑生产企业,并且在同时,成功登陆了美国市场。可即便如此,莲城与水名在公开场合中依旧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特别是在昭和五十九年[42],水名在竞选中的行贿丑闻暴露之后。为了不让水名与渡边内阁的秘密交易曝光,水名浩司有意识地断绝了一切与莲城的往来。莲城也绝对不想让自己跟水名的关系暴露,导致事务所失去客户的信任,对于水名浩司自然是避之不急。莲城和水名似乎已经穷尽了彼此的利用价值,不约而同地回到了最初的平行轨道上。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年之后,他们的轨道又再次相交。只是这一次,出面的并不是水名浩司,而是水名香织。

莲城虽然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但是他始终认为自己还算是“重情义”,也非常享受那种施恩于人的自我满足感。况且,水名香织这次所拜托的事情,在他看来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在水名香织简单说明来意之后,莲城说道:“要避开赠与税并不难,我可以请问一下,夫人您是打算短期内就得到这笔资金吗?”

“您不用这么客气,”水名香织穿着精致而贴身的白色镂花连衣裙,纤细匀称的身材和泛着红晕的双颊,根本无法让人将她与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联系在一起:“叫我香织就好了。”

“我推荐的方案有两种,一种短期内就能够回收资金,但是要冒一定的风险,另一种需要长期冻结这笔款项,但是几乎可以保证一毛钱赠与税都不需要缴纳。”

“短时间内并不需要这笔钱,”水名香织说道:“在来岛成年之前都用不上。”

“那么就采取第二种方案了。”莲城说道。

“那就拜托您了。”水名香织说道:“还有,之前浩司说的那件事……”

“请您放心,我已经着手在办了,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那就好。”

“请恕我失礼了,”莲城说道:“您真的要跟水名君分开吗?”

“我已经决定了。”

“真是可惜。”

“莲城律师不愧是浩司推荐的人啊,”水名香织突然笑了笑:“我看全日本敢接受这种委托的人,除了您没有第二个了。”

“您过奖了。”莲城说道:“要说魄力,水名君才是最让我佩服的人啊。”

“您真爱开玩笑。”水名香织继续笑着,只是从她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一丝笑意。

“听说水名现在在美国的销售状况非常好。”莲城说道。

“这都是托您的福。”

“这怎么敢当啊。”

“怎么不敢当?现在水名的这个局面,不就是您一手促成的吗?”水名香织的这句话不知道是褒还是贬。她又继续说道:“所以,今后还要继续拜托您了。”

“我看全日本敢计划这种事的母亲,除了您也没有第二个了。”莲城半开玩笑的说道。

“只要能够让来岛单纯快乐地长大,这点代价完全值得。”水名香织想也没有想地说道。

那之后一晃就是十四年。这十四年间,在生意上莲城与水名集团不曾有过任何往来。但是莲城幕流本人却与水名香织和水名浩司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离婚之后水名香织搬家到了京都,与水名浩司之间更是断绝了所有关系。唯独在莲城这件事上,两个人却是始终保持着高度的默契。

莲城从回忆中抽出身来。他再次看向前方醒目的东京塔。之后转过身来,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当初,大概不论是我还是香织都没有考虑到会埋下这样一枚炸弹吧。”他走回来重新坐下:“来岛,你不懂得什么叫做感激吗?居然还利用未步到这种程度。”

来岛笑得很轻松,他依旧是看着莲城的眼睛,冷淡地说道:“我听说,莲城律师小时候家境也并不宽裕,在东大读书都是靠着奖学金才维持下来。您一定能够理解,像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想要爬上去,自然是要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中村君的事,我不会替他辩解什么。你如果要起诉的话敬请自便吧。”莲城显然已经不想再跟来岛继续纠缠下去,他的语气突然强硬而冰冷起来。

“莲城律师,您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在拿中村先生的事情威胁您吧。”来岛说道。

“我没有看出别的意图来。”莲城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

“当然不是,”来岛刻意强调般地说道:“我怎么可能不自量力到用您部下的丑闻来威胁您呢。就算要威胁,也当然要用您自己的事情啊。”

莲城刚要去翻堆在一边的文件的手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再次看向来岛:“我的事情?”

“您当初之所以会雇佣丑闻缠身,被法律界唾弃的中村洋一,并不是因为他的才能,更不是出于情意,完完全全是因为你有把柄握在他手中不是吗?”来岛的身子向前挪了一点。

“你是从香织那里听说的?”莲城压抑着怒火说道。

来岛面无表情地说道:“未步的事情,我不过是跟中村先生提了一下,他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到底是有前科的人,这次如果再被起诉,不要说律师执照了,应该得在牢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于是呢,”来岛不等莲城说话,继续说道:“他就一五一十地,把当年坐在您的副驾驶座上,亲眼目睹您撞死行人之后逃逸的事情告诉我了。”

莲城放在办公桌上的右手狠狠地握紧了一下,他低下头,仿佛是在思考又仿佛是在控制情绪。大概过了十五秒,他重新抬起头来,说道:“你要多少钱?”

“三亿。”来岛没有丝毫迟疑。

“开什么玩笑。”莲城笑了一下。

“开玩笑?”来岛镇定地说道:“当年水名浩司支付给水名香织的那笔高额的赡养费,其实一开始就是要给我的啊。为了逃避赠与税,离婚以后水名香织就掩人耳目的在香港开了一家公司,把钱全部作为注册资本转到了公司名下。然后只等着平成十二年[43]到了,就能在苏黎世成立一家新的公司,再虚构一笔交易把钱转过去就大功告成了。这些不都是您设计的吗?”

“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到的。”莲城强作冷静的说道。

“您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来岛轻描淡写的回了句。

“既然你知道,是为了逃税才把钱放到香港公司的,那你就应该知道,现在这笔钱是没有办法直接转回日本的吧。”

“我并没有说要现金啊。”来岛说道:“只要钱在我的名下,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莲城再次看向他的眼睛。

“我要成为香港公司唯一的董事和股东。”来岛看着莲城一字一句的说道:“我需要身为法律顾问的您,起草一份母亲的卸任书,和新董事的委任状。”

“我不认为香织会同意。”

“已经没有她什么事了。”来岛话中的含义虽然让人毛骨悚然,但语气却是淡然平和的:“一旦委任状做好,她就会从画面中消失,当然还有浅田久世。”

莲城像不认识来岛一般看着他,即使是对于他这个在日本政商界的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了几十年的人来说,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的负面气息,依旧让他窒息。

“你计划这个有多久了?”他说道。

“大概从四五年前开始吧。”

“这么说连浩司也是你……”莲城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音量却不自觉地提高了。

“您太抬举我了,”来岛笑了一下:“纵使我再有本事,也没有办法制造飞机事故啊。”他稍微停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他的死的确是给我提供了不错的契机。”

“我拒绝。”莲城说道。

“我不认为您现在有拒绝的立场,”来岛并不着急:“那件事如果通报给警察,您一样也是杀人犯啊。”他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那段录像,现在可是在我手里了。”

莲城没有说话,他的脸色不加掩饰的难看起来。

“虽然对于日本最大的律师事务所来说,这点钱可能不算什么,”来岛补充道:“公司六个亿的资产我会分给你一半,只要你把苏黎世那边的事情也处理好。”

莲城心里冷笑了一下,但是表面上还是紧锁着眉头。

“我需要考虑一下。”莲城突然松口,看不出是缓兵之计还是真的动摇了:“先且不说董事变更的事,苏黎世那边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等您慢慢考虑。”来岛的语气冰冷,他站了起来:“请在明天之前给我答复。对了,还有,请不要试图杀人灭口。”他站在办公桌的对面,将上半身靠向莲城,笑着说道:“杀了我并不能为您解除任何顾虑,这一点在五年前,您应该就已经很清楚了。”

来岛离开后的房间瞬时寂静僵硬起来,莲城右手扶着额头沉思了将近半个小时。在那期间,不断有电话打进来,他却始终纹丝不动地将表情隐没在阴影中。之后他拿起电话快速的拨了一个号码:“喂,是我。”

“先不说这个了,”他打断电话那头中村措手不及的道歉,继续说道:“你告诉他香港公司的资产只有六个亿吗?”电话那头显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不,这样就可以了。”莲城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你什么都不要再跟他说,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可以了。”

平成十一年[44]夏末秋初,在离水名浩司的飞机事故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大阪银行的总裁浅田久世和妻子浅田香织的尸体,在京都的半岛宾馆内的一间豪华套房内被发现,死因是中毒。警方投入了大量的警力,对这起恶性谋杀案件展开调查,但是却始终无法锁定任何嫌疑人。而对于全国上下的媒体来说,这无疑是继水名集团的飞机失事之后,那一年最值得挖掘和报道的新闻了。在不到半年的时间之内,日本最大的电子集团和关西最大银行的两位总裁相继去世,再加上浅田香织的关系,舆论毫不犹豫的将两起事件联系在一起,并对其中的关联做出了天花乱坠的猜测。一时间,各种阴谋论,甚至是灵异诅咒传说甚嚣尘上。

但是对于未步来说,那只是一个在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光亮和触感的夏天。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到父母死亡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穿上丧服跪坐着向前来吊唁的人鞠躬,更不记得守夜的那一晚那根颤抖的红蜡烛是何时熄灭的。身体掉入了一个巨大而真空的世界,以往理所当然以至于感觉不到存在的凭借,现在通通消失。

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在葬礼结束之后,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夏末依旧炎热的穿堂风带走了榻榻米上最后一丝温度。她和来岛坐在能够看到夕阳的地方,那天的天空蓝得过于高远了,云都仿佛要融化在天壁上一般。未步无力的躺在来岛的大腿上,只能呆呆的看着远处的空旷发呆。傍晚的蝉鸣疯了一般震耳欲聋。

来岛轻轻抚摸着未步的脸颊,他的手指像在确认未步的五官一般,细致地轻抚过她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那是未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所体会到的,唯一的“存活着”的事物。她是如此贪恋这个人身上的温度,未步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想看到来岛的脸,对这个世界她已经没有任何不舍。

“为什么人不论做什么,终究都无法快乐呢?”来岛拨弄着未步的睫毛,看着夕阳渐沉的天幕,缓缓地说道。

未步什么也没有说,在来岛有些孤独的声音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那个夏天之后,十九岁的来岛将姓氏改回了水名。据说这是当年水名香织与水名浩司离婚时的约定:在来岛未成年之前,一旦水名香织无法再继续照顾来岛,水名家会重新让来岛入籍。而浅田香织在香港的公司,也正式进入了由莲城幕流代理董事职务的阶段,只等平成十二年[45]来岛成年之后,去接任那个唯一的董事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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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如何在这纷纭的世界活下去?还好,前世记忆解封,虽受忆蛊之苦,但过往历历在目。原来今生只是前世的一个执念罢了,那她就好好活下去。可是,却遇到了他,前世错过了,那今世就好好爱。前世的谜题都一一解开。他似是一方静谧的夜,与世无争,岁月安好。她却似是一轮血红的月,红的刺眼,将他照亮。他本无忧无虑,却为了她,不惜受尽折磨,来到异世,只为默默保护她。“我曾渴望被人藏好,细心呵护。疼我,爱我。于我痛时安慰我,于我哭时调侃我,于我四下流离时收留我,于我无枝可依时抱紧我。但,我知道,我一直知道,那人,他永不会来。”“月儿,你忘了吗?你把我忘了吗?这个人,就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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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人类社会有史以来规模最大、伤亡最惨重、造成破坏最大的全球性战争,也是关系人类命运的大决战。这场由日、德、意法西斯国家的纳粹分子发动的战争席卷全球,波及世界。这次世界大战把全人类分成了决战双方,由美国、苏联、中国、英国、法国等国组成的反法西斯同盟国与以由德国、日本、意大利等国组成的法西斯轴心国进行对垒决战。全世界的人民被推进了战争的深渊,这简直就是人类文明史无前例的浩劫和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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