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老人考证豆腐乃淮南遗制,如此推算起来,总该有两千余年了,历经两个千年而仍然每天上得老百姓的八仙桌的,豆腐的魅力确乎非凡。豆腐算得上一个老古董的品牌了。可惜,直到今天它的文化意义还是没有很好地挖掘出来。两千余年来,只要是华夏子孙,可以说,没有一个人,不吃过豆腐这东西的。从前读鲁迅小说,卖豆腐的杨二嫂被称为“豆腐西施”,不理解。现在想来,无非言女人脸皮白嫩。俗语“一白遮百丑”,女人的皮肤如豆腐一般雪白,那还了得。在“白嫩”这一点上,豆腐与女人很容易地就达成了共识。吾乡还有一种说法,轻薄男子揩女人便宜,谓“吃嫩豆腐”。与此相对,还有一种“吃老豆腐”的说法,那是余华小说里毛与眉毛的另一个翻版。现今的酒桌饭局上,这种玩笑经常挂在亮晃晃的嘴巴上,当然一笑而已,做不得真。豆腐的制作算不得复杂,不过费点力气,用水推磨一番。这也是它流传既久且广的原因。豆腐雪白、粉嫩、质地细腻,价钱也便宜,营养却丰富。一个菜场(无论大小),总缺不了豆腐当道。豆腐是平头百姓老灶头上的一道家常菜。另外,与豆腐穿在一条裤子裆里的,就是豆腐干。两者总放在一起叫卖,好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姐弟俩。这篇小文,先说白白胖胖的姐姐,再回头说身子单薄,脸色黄几几的小弟弟豆腐干——这豆腐干的烧法、吃法,是颇为讲究的。其中一种是将它放在臭卤甏里“臭”,臭出来的豆腐干就叫“臭豆腐干”,此物姓民名间,看似上不得台面,却是俗得够味。“臭”字当头,饭桌上趋之若鹜,堂堂中华饮食文明,臭得大名的,仅此一物而已。千载以降,未知这臭豆腐干是谁的发明。臭豆腐干有清蒸和油炸两种,清蒸最好是在自家的老灶头上。至于油炸,在江南的大街小巷口,只要留心一下,总不会让你白费眼神。傍晚时分,在江南的角角落落里,你看到的细节大致如下:一只简易的煤炉子上,置一铁镬子,铁镬子里的菜油沸腾到汹涌澎湃,再用长竹筷子夹着臭卤甏里臭过的豆腐干,逐一放入镬子里,滋滋的声音传到耳朵边。不多时,夹出,沥干,“黄澄澄”、“软窝窝”、“肥耷耷”(陆明语)的臭豆腐干就炸好了——真是满街飘“臭”,过往行人,咂嘴吐舌,好不热闹。臭豆腐干的本事就是闻着臭吃着香,蘸上一点鲜红老辣,平头百姓一个个吃得有滋有味。加上老辣的作用,大街上满眼尽是“雌蟹(读作本地方言)雄蟹”的哼哈二将。我一直想,入嘴的美食,总归是无限追求其香的,惟有这臭豆腐干不然,公然宣称其臭烘烘的身份,以臭字当头为荣。等到入得嘴巴,方知那臭的至味,原是食物的异香。这大概是代数中的负负得正,哲学上的否定之否定。一种民间的风味小吃,在制作方法上反其道而行之,结出了新奇的佳果,考之中国文化,怎么不令人耳目一新?不得不承认,吾国文化在饮食方面的超级想像力,世界第一。
发髻——这曾经长期流行在江南女性后脑勺上的乌黑风景,现在可能只有在偏僻的乡村里,在一些老年妇女的头上或许能够见到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