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她起身下楼,却见客栈老板站在柜台里,冲她贼眉贼眼地笑,淳于莫目不斜视,出门而去。
阳光很清澈,明亮而温暖,可这普天之下,却竟无她的去处,淳于莫迈着僵滞的脚步,朝前走去。
“四妹!”
一声惊呼蓦地传来。
淳于莫怔住,转头看时,却见是自己的兄长,正同几名年轻士子站立在一家书斋前,看见一脸失魂落魄的她,赶紧走过来。
“四妹你——”
“大哥!”淳于莫扑进他怀中,忽然呜呜地哭出声来。
“四妹!”淳于萁轻轻将她抱住,眉头微微皱起,“郑士云呢?”
“不****的事……”淳于莫抽噎个不住。
“那——”淳于萁看看其他几名士子。
“淳于兄,我们先去别处。”其中一名士子道,其余的人便跟着他走了。
淳于萁这才把淳于莫带进路边一家茶楼里,挑了个雅间,仔细拭去她脸上泪水,柔声问道:“别哭,说吧,是怎么回事。”
“大哥……”淳于莫怯怯地看他一眼,“如果我被郑家休了,你会不会怨我?”
“休?”淳于萁吃了一惊,随即面色顿沉,“说清楚,怎么回事?”
“我……大哥,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觉得郑家殷富,郑士云人品敦厚,想着把我嫁过去,肯定有好日子过。”
“难道不是?”
“可是我……始终没法子喜欢上士云。”
“啊?”淳于萁吃了一惊——没法子喜欢?
“为,为什么?”
“士云是个好男人,可是我,我……”
“你怎么?”
“我忘不了他,不管我如何努力,都忘不了他。”
“谁?”
“司徒……越。”
“司徒越?”淳于萁吃惊不小,怪道说多年以来,家里每每给淳于莫说亲事,淳于莫的态度总是很勉强,原来她早早地看上了司徒越。
“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淳于萁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先不说他们两人间的身份地位有着巨大差距,然后两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根本八竿子扯不上干系,而且他们这种普通小官吏人家,完全没有资格攀龙附凤嘛。
“莫莫……你……”看着自己的妹妹,淳于萁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哥,我也知道,这件事……非常地可笑,但我忘不了他,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都忘不了他……我想他,很想很想……”
淳于萁只能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如果其他事,他还能有个决断,但是这件事,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末了,淳于萁只能温声道:“咱们先回府中去吧,至于这件事,以后再作计较。”
“大哥,”淳于莫抓住他的手,“如果父亲母亲责怪下来,你会不会帮我?”
淳于萁沉默,要是别的事,他或许会答应,但是这件事,在他看来太过荒唐。
真的很荒唐。
“大哥?”淳于莫眼里满是失落——大哥不帮她,大哥不相信她?
一直以来,大哥都是她最信任的人,倘若大哥都不肯帮她,她该怎么办?
“先回去吧。”淳于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倘若断然阻止,以淳于莫外柔内刚的性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倘若不阻止……淳于莫牵扯进皇室纷争事小,弄不好会累及家族亲人。
他淳于萁倒不是那种趋利避害不顾亲情之人,只是这件事,确实要慎重考虑。
淳于莫低下头,眼神渐渐地黯淡下去,她隐约感觉到,一场可怕的风暴,正朝自己席卷而至。
看到一双儿女回到家中,淳于亨倒很淡然,顾氏却十分地想念淳于莫,上前握住她的手,左看右看。
“怎么就瘦了?嫁去郑家才几天哪,怎么就瘦成这般模样?”
“娘……”淳于莫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萁儿,先送你妹妹回房。”
淳于萁应了一声是,把淳于萁送回绣楼,复至前院。
淳于亨把他叫进书房里,面色凝重。
“萁儿,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好……好像是四妹,和妹夫吵架了。”
“吵架?”淳于亨眉头微微皱起,“好好地,吵什么架?”
淳于萁很是踌躇,也不知该不该把淳于莫的心事告诉父亲,淳于亨却有所察觉,故而重重地哼了声:“嗯?!”
“这件事……”淳于萁表现得十分地沉稳,“萁儿想先仔细调查,再禀告父亲。”
“……好吧。”淳于亨点头,终于不再继续追问。
“四妹。”淳于莫匆匆拭去腮上泪痕,抬起头来,却见淳于蕴正立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三姐。”淳于莫赶紧站起身来。
淳于蕴走进房中,拿过张春凳坐下:“我在房中绣花儿呢,忽然听得前边院子里吵吵闹闹地,才知道是你回来了……怎么,在郑家,过得不好?”
淳于莫垂头,轻轻地捻弄着衣裙,其实这件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淳于蕴细瞅着她的面色,一时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便只捡了些家常事,零零碎碎地说着,其实淳于莫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却只能这样听着。
又坐了一会儿,淳于蕴便起身离去,独留淳于莫一人在房中,看着往昔惯用之物,心中不禁阵阵酸涩,竟是委屈得紧。
先是一腔心事不被所爱之人慰解,然后流落街头险些受人欺辱,淳于莫忽然觉得,这天地之间,竟只剩自己一人,好不凄凉落寞。
独坐在窗前许久,直到天色黑尽,才有小丫头前来,请她去前厅用饭,淳于莫细细地收拾梳妆一通,下了绣楼至前厅,见父亲母亲,兄长和三姐俱已在座,便近前施了个礼,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菜肴,还是从前那些菜肴,色香味俱全,可淳于莫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昨夜受惊,她还来不及寻思宫中发生的事,此际危机去了,她不禁又开始担忧起司徒越来,自己在家中,虽说千不合适万不合适,却到底不比他刀光剑影,时时刻刻悬着一颗心。
“吃饱了。”只咽了小半碗饭,她便站起身来,复向楼上去。
“莫莫。”淳于亨出声将她叫住,“你且等等。”
淳于莫便站住。
“你到书房来。”
淳于亨说完,搁下碗筷,也站起身来。
淳于莫只好不情不愿地跟过去。
进得书房,淳于亨即命她坐下,方才看着她无比严厉地道:“莫莫,你如今已为人妇,当一心一意遵守妇道,相夫教子,怎能任性胡为?”
淳于莫垂着头,没有言语。
淳于亨官虽不大,但家教甚笃,对于膝下几个子女,都苛诘极严。
“听萁儿说,你是自己从郑家出来的?”
“父亲……”
“却说说,这件事是谁的错?”
淳于莫默然,倘若要说什么错,自然是她的错,是她“不守妇道”在先,已嫁为人妇,却与他人牵三绊四,如今满心里有口难辨。
“这件事,到此为止,”淳于亨面色沉冷,“明日我遣人请士云前来,为你们两人开解,你便随士云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谢父亲,让父亲操心了……”淳于莫蹲了个万福,从书房里退出——老实说,这件事,她怎么想,也觉得是自己不对,所以并不愿父亲多操心,只是,真要从此忘记司徒越,和郑士云好好地过日子么?
可以吗?
可以吗?
一轮明月,悬在半空,淳于莫趴在栏杆上,看着下方葱茏竹影。
“小丫头,在想什么呢?”突如其来的男子嗓音,把淳于莫吓了一大跳。
“展千烨?”乍然看清那张俊朗不凡的脸,淳于莫眼里不由闪过丝惊喜。
“怎么?”展千烨近前揉揉她的脸颊,“丫头,很想见到我?”
“当然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展千烨,淳于莫都有一种亲切感,似乎这天底下,只有他才懂得她的心思。
“小丫头遇到麻烦了?”
“唉——”淳于莫轻叹一口气,忽然道,“展千烨,还记得上次你同我说过的话吗?”
“嗯?”
“你说,只要我愿意,你可以带我去琉璃国,甚至游遍天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