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当天就返回蓝山,可是车站已经打烊了。
我一个人浑浑噩噩地游走在街道上。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好多人的脸,他们面目狰狞地看着我,诡异地笑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母亲的墓地。
我摆在她坟前的百合花已经变成了一束枯枝烂叶,我去最近的地方找了家花店买了束白色的百合,放在她的墓前。
百合在夜色中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若有若无的花香味飘进我空白的大脑。
母亲的身影渐渐清晰,她微笑着向我伸开双臂,但我却永远无法再去她怀里。
母亲曾和我说过她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美好的男子,但是他有女友,母亲说自己很后悔做了别人的第三者。当时她和他的女友 都怀孕了,但是她没有告诉男人,而是选择了自杀。母亲从大桥跳进江里,是父亲第一个跳下去救了她。母亲说自己并不爱父 亲,直到父亲出事。当时我还小,母亲的情事我只是听着,跟着她落泪,却忽略了她说“当时我和他女友都怀孕”了这句,也 许她是想提示我去问她什么,但我当时根本不关心母亲的情事,我关心的是我即将和倾城分开……
夜空渐渐暗了下来,有风在墓地里穿梭,我蜷缩在母亲身边,想要索取一点温暖。
猛然间想起叶子熙说的话,一些回忆里的情节像拼图一样一片片地拼接。
和夏慕初遇是在父亲的烈士碑前。
那是两年前的清明,我和母亲去给父亲扫墓。
当我们走到墓前才发现父亲的墓已经被打扫过了,地上还摆着一束带着露水的白菊花。显然是刚刚有人来祭奠过他。
我和母亲四下张望,瞥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男生躲在不远处的墓碑后神情紧张。
母亲见到她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惊异,当时我并未注意,如今想来,母亲当时隔着数米的距离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爱恨交加的 神色,也许是因为她发现夏慕眉宇间与那负心汉有几分相像。当时她愤怒地赶走了夏慕,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不想别人来打 搅自己的丈夫。在我心目中,母亲一直是心如止水,脾气异常温和,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眼中带着熊熊燃烧的怨气。也许她当时 想到夏慕是无辜的,毕竟是上一辈的事和下一辈无关吧,也许是她不想看见夏慕让自己心悸,抑或是她想起来负了她的男人。 当她捂着胸口对我说:“你千万不要认识这个人。”我看着她眼里的泪光,木讷地点了点头。
可我终究还是没听她的话……
当我渐渐发现夏慕正在“入侵”我的世界,我竟欲罢不能,竟也有了些非分之想。
但夏慕对我的感情是真实的,单纯得像水晶冰糖,甜味适中,在我心底蔓延滋生,最后变成了舍不得改掉的习惯。我贪婪地享 受着的感觉,如今却成了孽缘……
我后悔自己为何要回来这个伤心地,我为什么要好奇叶子熙的自杀,为什么忍不住去看了那几页刻满泪水的日记。可是即便我 不去好奇,不去看日记,夏慕是我的弟弟,这是事实,我和他身上有同一个男人的血,有一样的DNA。
我想时间倒流,回到那天去烈士陵园扫墓的场景,我会让自己别过头,不去看那双惊慌失措的眼。
我在母亲的墓前坐了一夜,第二天我毫无悬念地发了高烧。
我没有力气回蓝山了。
A市的最西面是父亲的故居,我去了那里。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我的生父,但我出生后张开眼睛看见的“爸爸”就是父亲,我第 一声“爸爸”也是对他说的,我学走路的时候是父亲在我身后看着我……我从未见过的男人,即使那是母亲深爱的,即使我身 上有他的血,我永远只有一个爸爸,我第一眼见到的他。
父亲的故居一如我小时候所见的场景,满墙的爬山虎密密匝匝地覆盖住斑驳的水泥墙,窗台上种的仙人掌开花了,浅黄色,生 机勃勃的。屋子里的家具被亲戚们清空了,只留下客厅一架破败的书架,书架上摆着父亲生前爱看的武侠小说和漫画,还有我 小学的课本。父亲睡过的床还在,也许他们觉得死人睡过的床晦气,所以没人敢搬走。
我大概烧到了40度,整个人像悬浮在空中一般,耳边的风声异常清晰。
我躺在父亲的床上睡着了。
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窗户玻璃透进来照在我是身上,就好像小的时候父亲把我抱在膝盖上,用下巴的胡茬轻轻蹭我的脸,痒痒的 麻麻的感觉,很舒服。
我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窗外下起了雨,雨声叮咚叮咚声声扣我心。我清醒后趴在窗台上看着雨点从爬山虎的叶子上滑落 ,一滴一滴地掉下去。
我还在发烧,我想我应该去医院看医生。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觉得浑身虚弱无力,整个人变得懒散,不想挪动半步。
手机没电了,走的时候以为当天会回去,所以什么行李也没带。
我翻着我硕大的灰色帆布包,想从里面翻出些吃的。
包里竟有一盒巧克力,盒子里夹着张字条。
“生日快乐。原谅我偷看了你的身份证。”
是夏慕的字迹,很漂亮的楷体。
日期是2011年8月24日。
夏慕没有署名,而是在纸上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树。旁边写了个“夏”字。
本该幸福的事,如今却成了悲伤。
我努力地安慰自己,就算是亲弟弟也可以送姐姐巧克力,也可以送生日礼物,也可以……
可是越自我安慰,就越不得不接受现实。
我把巧克力塞回背包。
既然现在和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络,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活在自己的世界吧。
从父亲的故居出来,我顺路去了趟倾城的家。
倾城的母亲显然认出了我,却没有拉开院门迎我进去,而是隔着一丈的距离冷着脸盯着我。
我站在门外和她打招呼,她却不理会。
隔了好久好久,她说了句:“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
我撑着伞站在她对面,“对不起。打扰您了。”
我刚要转身,从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怒骂声,我看见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但她还是强装镇定似地白了我一眼,悠悠地说了句:“你见到倾城,就告诉她,永远不要回来,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我分明读出了她言语里的忧伤,但她脸上却写着“我很坚强”。
果然是母女,脸上桀骜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她说完就转身回屋了。
我站在雨里,看着她家院墙上开败了的牵牛花,一如儿时。
我在S市待了一个星期,我逛遍了我熟悉的所有地方。
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需要将记忆一点一点地抹去,而抹去的方法便是情景再现。
当我走完所有记忆中的地方,我发现,原来我记得的从来不是这里的景,而是这里的人。
陪我走过这些风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