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家不成家。
虽然继父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
但我不想寄人篱下。
何况这里是我的伤心地。
我决定离开。
继父把母亲的日记交给我。
母亲生前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我默默地把它放进行李箱。
我的胸口戴着母亲生前挂在脖子里的和田玉。椭圆形的,没有任何图案。也许是戴了很多年,玉石变得通透温润。
8岁那年我随母亲来到这里,21岁我站在这个门口,微笑着道别。
十三年,漫长而辛苦。
叶子熙哭着不让我走。
我轻轻抱了抱她。
“对不起。”
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
我冲她笑了笑,轻轻掩上门。
门外的世界,属于我沈知秋一个人。
我离开S市去A市找倾城。
倾城是我唯一的朋友,此时此刻我觉得她成了我唯一的亲人。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没有奶水,我是喝她母亲的奶水长大的。
她父亲和我父亲是战友。
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父亲被困在着火的大楼里。
父亲冲进去救他,大楼轰然倒塌的时候,我和倾城正抱在一起睡得香甜。
母亲后来说,要是父亲当时指挥救援没有派倾城的父亲去,他们也许就不会一起长眠在烈士陵园——
那里死气沉沉冷冰冰的,除了祭奠缅怀,和虚有的无尚荣耀。
我和倾城一夜间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8岁那年,母亲不堪家庭重负,嫁给了继父。
临走的那夜,我站在倾城的门口。
她始终不愿意开门见我。
只是隔着门对我说:“沈知秋,除非有一天你活不下去了,不然永远不要来找我。”
我信守诺言。
13年后,我来找她。兑现诺言。
“你来了。”倾城坐在马六跑车里,戴着墨镜,淡淡地说。
隔着几步的距离,我看不清她的脸。
午后2点的阳光像一把煞白的刀子,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来了。”我站在原地,粲然一笑。
她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你瘦了。”她摘下墨镜。
我咧了咧嘴,“你也没变胖。”
“节哀顺变。”她抱了抱我,“有我在呢。”
她只大我2个月,在我面前却永远有着一副大姐的姿态。
“都过去了。”我也抱着她。
这样相见的场景,好过在街头偶遇,我看着天空,轻轻闭上眼睛。
“倾城。”有人在身后唤她的名字。
我轻推开她,转身看我身后的人。
是一个40岁开外的大叔。
“齐叔。”倾城和她打招呼,“我妹妹的行李就拜托你了。”眼神指着我身后的箱子。
齐叔点了点头,一边蹲下身把我的箱子抬起来,丢进了身后一辆奥迪车里。
“晚上我在海鲜酒楼订位子,6点你们一起来吧。”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后钻进奥迪车。
奥迪车扬长而去。
“他是谁?”我问倾城。
“以后你就知道了。”倾城莞尔一笑。
坐在跑车里,看着身边13年未见的倾城,突然有种心安的感觉。
一路上我和倾城并未言语。
倾城住在一个高档公寓里。
进门的时候我看见我的行李摆放在客厅中央。
倾城换上拖鞋跑去浴室给我放热水。
我赤脚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看着周围富丽堂皇的景象。
想起小的时候我也这样赤脚在倾城家的瓷砖地板上学走路。
倾城唤我去洗澡,她站在浴室的门口,手里搭着一条白色的睡裙。
我跑过去,“谢谢你。”我说。
我并不是谢谢她给我放的热水,也不是谢谢她给我准备的睡裙。
我是想说,“谢谢你没有变。”
只是话到嘴边,就变了。
倾城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谢什么谢,真不知道你想什么。”
说完把我推进了浴室。
沐浴后我去到倾城给我布置的卧室。
卧室是粉色的,我躺进羽绒被里,把空调调到26度。
我太累了。
突如其来的安逸感让我困倦不堪。
我打了个哈欠,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倾城则在一旁看母亲的日记。
看见我睡了,她轻轻把我露在外面的手臂藏进被子里。
恍惚间我看见母亲的脸。
以为在梦里。
倾城算得上是容貌姣好,倘若出生在富贵人家应该会好命。
可惜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
虽然她未曾跟我提起过她过得怎么样。
但是我能想象,一个8岁没了父亲的孩子所经历的苦楚。
13年间我能知道她的消息都是通过电话和网络。
她从来不向我诉苦,只是告诉我她过得很好。
告诉我她又买了LV包包,又买了手表,买了跑车,有很多钱……
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从来不会背对别人。
时间像一个蹦蹦跳跳顽皮的小孩,一不小心就跳进了成年人的世界。
我们从来想过的世界里,有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自己。
我的自己在哪里?
我总是问自己。
夏慕曾说我太喜欢作茧自缚,其实世界根本没有我想的那样危险,人与人之间有了感情就有牵连。他说他对我产生了感情,有 着斩不断的关联,有一天,他会让我明白,我的自己在哪里。
我梦见夏慕指着他的胸口对我说,你的自己,在这里。
我惊醒。
为什么会莫名地在午后梦见他?
我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找不到答案。
晚上六点,我和倾城如约来到齐叔预定的那家海鲜酒楼。
倾城叫我少说话,要喝酒她会替我挡。
一开始我以为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饭。
但是当服务员推开包厢的大门,我看见一张大圆桌上,坐满了人。
大都是一些大叔级的,看起来都像是经商的。
我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倾城拉开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
“齐叔,你今天心情很好嘛。”倾城拿着桌上的茶壶上前敬茶。
齐叔看着我,笑了笑,“本来今天想单独请你妹妹吃饭的,不过这些人没见过你妹妹,非要来凑热闹。”
他看我的眼神赤裸裸的,像要把我活吞了一样。
虽然他长得一副斯文相,但从眼神里我能觉察出一丝不善之气。
我低头佯装整理面前的餐具。
“看来你妹妹怕生啊,都不好意思了。”齐叔笑呵呵地对倾城说道。
周围的老大叔们也应和着笑了几声。
“您别这么看她啊,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小城市出来的,哪经得起齐叔你这么瞄啊。”说话间,倾城又回到了我身边。
“服务员,上热菜吧。”齐叔身边一个看起来25岁左右的年轻人大呼一声,门外的服务员得令回应,“这就给上菜,请稍等。 ”
等待上菜的期间,倾城一直在和我聊天,倒像是刻意回避那些大叔们的示好。
我也很配合地跟她扯家常,聊了些什么,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倾城唯独对齐叔特别恭敬,我猜想他们应该是有什么交好的关系,否则以倾城的个性,不会对任何人唯唯诺诺的。
“倾城。”齐叔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唤她的名字。
倾城赶忙正襟危坐,“齐叔,您叫我啊。”
“你妹妹可有男朋友了?”齐叔吐出一个烟圈,我看见他的虎牙是纯金的。
“我妹妹还小,不想交男朋友呢。”倾城眨了眨眼,向我使眼色。
“对啊齐叔,我还小不想交男朋友呢。”我赶紧点头。
“哎,那可惜了。我还想把我侄子介绍给你认识呢。”他看着身旁那个25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好我侄子这些天失恋了,做叔 的怎么说也得负点责任,给他物色个眼对心喜的。”他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周围不明就里的大叔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呀齐叔,哪天我妹妹想恋爱了,我一定‘肥水不流外人田’。”倾城谄笑道。
齐叔听闻,笑得愈发地猖狂了,“好你个倾城,说话越来越圆滑了。”
“是齐叔您厚德,舍得提点我。”倾城说这话,明显是应承之语。
我坐在一旁微笑着听着。
晚饭吃了足足2个半小时。
席间,大叔们轮流灌倾城酒。
白酒,红酒,啤酒,只要是带酒精的,都轮番灌了一遍。
倾城酒量了得,酒过半巡后她拉着我去厕所。
刚进去,她就对着水池猛抠喉咙,那些臭气熏天的液体就翻江倒海般涌了出来。
我站在一旁拍着她的后背,心里很是担忧。
“没事,这酒灌不倒我。”倾城吸了吸鼻子,掬一捧冷水冲了下脸。
所有的酒都是她一个人挡下了,我只是喝了些软饮。
“其实……”我刚想开口。
“不用说什么,这酒我不会让你喝,你酒量再了得,也经不起他们轮番折磨。”倾城摆摆手,“你得装成闻到酒就会醉,不要 显摆你那点酒量,好么?”
我点了点头,“我听你的。”我说。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他们什么关系?”倾城靠着洗手台,用手梳了梳刘海。
我点了点头。
“我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说完,掏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有人进来了,她拉着我的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