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飘萍，又一次登车，向一处不可知的地方驶去。
是秋天，一个天蓝水清的日子。我的心，却如山谷里的溪水，时时地，蒙上一层薄雾。
我有一个温柔的妻子，贤惠，性情如水；可是，骨子里，却有一种强烈的事业心。这种事业心，她没用在自己身上，她只想做个贤内助。
一句话，她希望我的事业有成。
在爱情的鼓励下，一步步，我向外走去，告别故乡，远离乡音，在陌生的土地上，艰难打拼，取得了一些成绩，也流淌了大量的汗水。
这，让人少的是幸福，多的是痛苦。
几年来，我几乎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断地变换着工作单位，品尝着攀登的愉悦。但更多的，则是品咂世事的艰难，人情的冷暖。
今天，又一次，我登上车，走向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新地方。
车在乱山里行走，车窗外，时时闪过一丛红叶，一条瀑布，或者一处溪流人家。一缕鸡鸣直上，夹杂着几句方言说笑，让人听了，恍惚回到故乡。
可这儿不是故乡，是一处不知名的山里。
车，突然，在我的沉思中停下。我抬起头，是一个女人上车来，带着一个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孩子圆头圆眼，如一个瓷娃娃。
车上并没有座位，女人和孩子坐在司机座位后边的一个木箱上。
女人的手，始终放在孩子肩上，不像母亲，像一个姐姐，引着一个小弟弟。
我就坐在前排的座位上，女人一举一动，都映入了我的眼睛。
这是一个很洁净的女人，说她洁净，首先是穿着上，一身黑衣服，干净，朴素，没有一点污垢的样子。其次，是一张眉眼，不美，可明亮着一片健康的笑容，让人心里，无端地感到一种抚慰，尤其是内心郁闷的时刻。
可能感觉到了我在注意她吧，女人微微侧过了头，望着前面，女性特有的那份细腻、娇羞，表露无遗。现在，这样的女人不多了。
我从心里喟叹。
车，仍在行走。车窗外，风景一闪一闪，有阳光洒进来，映在身上，也映在人的心上。
女人侧过身子，有一片阳光粘在脸上，女人微眯着眼。我觉得，那阳光，与女人的眉眼真相配。
车再一次停下来，上来了一个老人，转着头，寻找着座位。女人将身子移了移，移出一点空位，然后指着，微笑着点头，让老人坐下。
老人坐下来，车，也动了。
老人给司机找钱，女人忙接过，走了几步，递到司机手中。女人做这些时，仍一脸微笑，自然，没有丝毫扭捏。然后，女人又坐回原位，一只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仍搭在自己孩子的肩上。
我心中的雾，也随着山谷的雾慢慢散开。
太阳光，尤其秋天的阳光，在雾散以后，干净得如过滤过一样，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有一粒两粒鸟鸣，在阳光下播撒，漫不经意的，可很洁净。
这样的秋天，真好！
这样的旅程，也还可以！
车拐一个弯，到了一处锁链桥，女人向司机打个手势，车停了，女人带着孩子，下了车，女人的手，仍搭着孩子的肩上。两人一块儿，笑笑的。阳光，洒在女人的眉眼上、嘴唇上，美得惊心动魄。
女人，是个哑巴。从她刚才的手势中，我猜测。
我心一动，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感动淹没了。我原以为，美，只属于十全十美的女人；却没想到，原来美是可以从心中流溢出来，而且那种自然沉静的美，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美，它简直可以遮盖一切缺憾。
显然，女人家就在这儿的山里。只不知在哪一处山野溪旁，哪一处红叶林中？不知道她知道不，她曾以自己的微笑抚慰过一个孤独的行人的心。
愿她和她的孩子，还有丈夫，一家人在山里生活得和和美美。
这样想着，回过头望去，来路上，早不见了女人和她的孩子，只有一片明亮的日光，照得山野一片明净；只有雾，在我的眼中慢慢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