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历史越古老,门第就越高贵,这是贵族们所一致公认的。关于这一点,在座各位认同不认同?”
大伙一致表示赞同,奈利也不提异议。
他接着说:
“只要我能够证明巴隆奇这个家族的家世最古老,就能说明这个家族也是最高贵的,那我就赢了。”
公证人让他拿出证据,说得具体些,以理服人。
史卡札说道:
“巴隆奇家族的人之所以长得丑,是因为当初上帝造人时,所造的第一个人就是巴隆奇家族的祖先。那时候,上帝他老人家的手艺还很幼稚呢,其余的家族都是他功夫到家之后才造的。大伙谁不信,比一比就知道了。由此可以证明巴隆奇家族是全人类最古老的家族,因此也就是最高贵的一族了。”
众人听后,结合巴隆奇家族成员男男女女的丑陋形态,都觉得史卡札言之有理。
于是,公证人判史卡札赢得晚餐。
第六天·故事第七
从前,在普拉托城,有一条严酷到不近人情的法律。凡是妇女与情人通奸被丈夫捉住的,其罪与有夫之妇为贪图金钱而卖身者同,一律活焚,不加区分。
然而,再严酷的法律也压抑不住爱情的火焰。有一位美貌多情的少妇,名叫菲莉芭,爱上了一个叫拉查利诺的翩翩美少年,爱他胜如爱自己的生命。
一天夜里,这对情侣正在她的闺房里寻欢作乐,被她的丈夫林奈度当场捉奸。那丈夫本想杀人,随后决定压抑怒火,诉诸法律。他认为,现在证据在手,根据这条法律,也不难置她于死地。
第二天一早,林奈度就向法庭提供充分证据,控告自己的妻子不贞,要求将其法办。
面对严刑峻法,这美少妇毫不畏惧。她一不逃走,二不求情,而是镇定自若地来到法庭,神色从容、声调坚定地询问传她到庭的原因。
法官见她容貌娟秀,举止文雅,又听她的出言吐语,知道她是个情真意切的女人,法官对她先有了好感,有意要开脱她,只怕她自行招认,到那时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就不得不判她死刑。不过法庭之上,总免不了要照例把她审讯一番。法官问她,她丈夫指控她与其他男子通奸,他所指控的是不是事实。
菲莉芭没有一丝儿畏缩的神情,爽爽朗朗地回答道:
“法官大人,我跟拉查利诺两情相悦,已不止一次。我承认通奸的事实,但我不认同那款欺压我们女人的法律,因为这条法律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菲莉芭趁热打铁,决心以自己的遭遇为契机,推翻这条法律,帮女人讨回公道。她说:
“法官大人,假使你一定要昧着良心,根据这条不公平的法律,加害于我,你尽可以这样做。但是在你判决之前,请给我一个小小的恩典吧——求你问问我那丈夫,他每一回对我的肉体欲求,我是不是回回都依了他的?”
林奈度不等法官的询问,就回答说,确然如此,她当真从来不曾拒绝过他求欢的要求。
“那么,”菲莉芭紧接着说道,“法官大人,假使他已经在我身上尽量满足了他的欲求,而我却供过于求,那叫我怎么办呢?难道把它扔给狗吃吗?与其眼看它白白糟蹋掉,倒不如拿来送给爱我如命的绅士去享受,岂不是好得多吗?”
她的话音刚落,所有的陪审员都说她言之有理,那条法律早已过时,旁听席上更是人声鼎沸,对她一边倒地支持。
法官采纳了众人的意见,当庭废除了这款不近人情的法律。
林奈度做了一件蠢事,自觉没趣,离开了法庭。菲莉芭逃过了火刑,胜诉回家,好不欢喜。
第六天·故事第八
弗莱斯哥有个侄女,名叫契丝卡,虽说不上是国色天香,身段倒也苗条,也颇有几分姿色。
可是这女孩缺少自知之明,妄自尊大,老觉得自己有那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因此,她总是目空一切,男男女女都被她批评得一文不值。
她整天心烦意乱,觉得再没有一件事能叫她看得顺眼了,哪怕请她到法国的皇宫去跟国王攀亲眷,只怕也还是委屈了她呢。
她走在街道上的时候,装出那种厌恶的神情,掩鼻而过,好像她遇见的人身上都发出一股臭气来似的。
说起她的这些装腔作势,弗莱斯哥真是一言难尽。
有一天,她从外边回来,又在那儿长吁短叹、骂骂咧咧,像有着一肚子气恼似的,那叔父看不过了,问道:
“契丝卡,今天是个好日子呀,你为什么这样早就回来呢?”
她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不错,今天是个好日子!可是我一看见城里那些男男女女就恶心。他们面目可憎,奇丑无比,不晓得怎么一下子就冒出来那么多。眼不见心不烦,我就急忙回家来了。”
弗莱斯哥实在受不了她那种狂妄的样子,就想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敲打敲打她,于是就这样对她说:
“既然你看到面目可憎的人就受不了,那么你要想保持心情愉快,千万别对着镜子照自己的尊容。”
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对叔父这句话的真实含义,竟木然无知,还说什么她跟许多女人一样,都喜欢照镜子云云。
她一直狂妄自大,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直到现在还是那样。
第六天·故事第九
从前,在佛罗伦萨的绅士们中间,结社聚会是一项很好的风俗,人们用这些社团联络感情,增进友谊。
在这些社团中,有一个是贝多大爷主办的,他和社团其他成员极力想拉拢纪度加入进来。
他们如此这般地巴结纪度,是有原因的。纪度是当时最伟大的论理学家,又是最睿智的哲学家。他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多才多艺,又很有钱,出手大方,誉满艺苑。他们认为,若能把纪度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拉进来,他们的脸上都很有光。
然而,事与愿违,贝多等人始终无法把他吸纳到他们的社团里来。对此,他们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纪度这人是孤芳自赏,不识抬举。例如,他一心一意想证明天主是不存在的,简直是活脱脱的故弄玄虚。
有一天,纪度在圣约翰大教堂做完礼拜后,闲来无事,便到大教堂门前坟场里的石柱间溜达徘徊。恰巧被贝多和几位朋友看到,他们一拍即合想去挖苦他一番。
他们策马前行,来到纪度的身边,把他包围在中间,他们用嘲讽的口吻说:
“纪度,你怎么不肯加入到我们的社团来,不过请问你,即使你果真发现了天主是不存在的,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纪度看见被他们包围了,立即回答道:“你们在自己的老家里,爱怎么跟我说话就怎么说吧。”
他这么说着,就一手按在坟墓上,施展出他那矫捷的身手,一下子跳了过去,摆脱他们的包围。
那班绅士看到这情景,都不觉呆了一下,接着你一句我一句地都说这个人神经有些不正常了,所以语无伦次,但是贝多却回头对他们说道:
“要是你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么倒是你们神经失常了。他只讲了一两句话,却把我们骂个狗血喷头。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这许多坟墓就是死人的老家,因为死人永远躺在里边。他把坟墓说成是我们的老家,是因为他认为,像我们这班人,跟他以及跟像他那样的学者比起来,连死人还不如呢,所以他说我们是在自己的老家里呀。”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深深感到惭愧,从此再也不敢挖苦他,同时认为贝多是一个才思敏捷、知情达理的绅士了。
第六天·故事第十
切塔尔多尽管是个小城市,但也有许多富户在此居住。有个叫契波拉的修道士,看见这儿人蠢钱多,孤陋寡闻,每年总要到这儿光顾一次,忽悠俩钱儿花花。
这位修道士,个头小,点子多,脑子管用又会说,把这个地方的信徒玩得团团转。
这年八月,他又像往年那样,来这儿传教。趁着礼拜天做礼拜的人多,他混入人群,瞅准时机,又来忽悠那些善男信女们。
他说,主长年累月保佑大伙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所以每个人都要根据自己的收入和意愿向主意思意思;此外凡是教徒还要交点相当于年费的钱,下午由他代表主收取。
为答谢各位的布施,到时候他将拿出一件圣物给大伙见识见识。这件圣物是加百列天使身上落下来的一根羽毛,也就是加百列天使向圣母玛利亚报喜时遗落在她卧室的那一根。
当他在教堂向众人讲这番话时,有两个专爱捣蛋的青年见他又来忽悠人,就想捉弄他一番。他俩彼此商量了一下,便打算在他这根羽毛上做文章,叫他出出丑,丢丢人。
他俩决定趁修道士中午吃饭的空,潜入他住的那个旅馆里去,一个人负责缠住修道士的佣人谈话,另一个人则趁机去搜查修道士的行李,想方设法把他所说的那根羽毛拿走,看他怎样向大家交代。
恰好,修道士的这个佣人既蠢又笨还好色,他俩赶到旅馆时,那佣人正在厨房围着一个女仆调情。
他们见这位修道士的房门敞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迅速找到那个放着羽毛的行李袋。打开行李袋,他们找到一个用绸子包裹着的小盒子,打开了小盒子,果然看见里面藏着一根羽毛,那是一根鹦鹉尾巴上的羽毛。他俩断定这就是契波拉修道士答应给切塔尔多人民看的圣物。
在那年月,地处穷乡僻壤的切塔尔多人对鹦鹉这种鸟还真是闻所未闻,因此都没见过鹦鹉羽毛。
找到这根羽毛后,他俩迅速把它拿走。为了免得打草惊蛇,他们又顺手在屋角拿了一些木炭放在里面。把盒子盖好,然后把一切都恢复成原状,一溜烟消失了,没有被任何人看见。现在他们只等契波拉修道士发觉那根羽毛变成木炭的时候将怎么说。
那些头脑简单的善男信女们,听说下午将要看加百列天使的羽毛,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早早涌入教堂,挤得水泄不通,个个翘首以待。
再说那契波拉修道士,听说有好多乡下人赶来看那根羽毛,立即命令佣人带了铃铛和旅行包随他赶到教堂。
等到人们聚齐了以后,契波拉修道士开始讲道,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被人家“破了法”。他把自己的功德,大肆宣扬了一番,然后觉得可以把加百列天使的羽毛拿出来给大家见识了。他首先极其虔诚地做了一遍忏悔祈祷,然后点了两支蜡烛,撩开头巾,再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块大绸子,拿出那个小木盒。
他先把加百列天使和他的圣物赞美一番,接着就动手打开那个木盒,一看全是些木炭,就知道有人在捣鬼,对他暗中做了手脚。他不禁后悔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压根儿不该交给那个蠢蛋来管。同时他也在暗暗责怪自己太粗心,但事已至此,能做的只有随机应变。
修道士定了定神,不慌不忙,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见他举起双手,仰望天空,给大伙讲了一个非同凡响的故事:
“诸位女士,诸位先生,在我年轻的时候,上司派我到遥远的中国探听制造瓷器的秘密。我跋山涉水,不远万里,一路向东,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来到中国。返程路上,在我路过圣地耶路撒冷时,当地的圣者给了我很多圣物,其中一件是加百列天使的羽毛,另一件是殉教者圣劳伦斯被酷刑烤死时用的几块木炭,我把所有这些圣物都虔诚地带回家来,至今还珍藏着。
“我把这几种圣物分别珍藏在形状一致的小盒子里,常常带在身边。因为所有盒子的形状一模一样,害得我常常弄错——今天又弄错了。我本打算把那只装羽毛的盒子拿来,不料却拿错了这只装木炭的盒子来。我认为这算不得什么错误,而是完全出于天主的意旨,是天主亲自把这只装木炭的盒子放到我手里的,我现在才记起圣劳伦斯的节日刚刚过去两天。
“这样看来,原是天主的意思要我拿那烤死了圣劳伦斯的木炭给你们看,原是天主的意思,好唤起你们对他应有的虔诚,所以我本来想拿羽毛没有拿成,却拿来了这一盒被圣体的汗浸灭了的神圣的木炭。我有福的孩子们,你们摘下帽子,走上前来瞻仰瞻仰吧。
“我还得先告诉你们,你们不管哪一个用这种木炭在身上画一个十字,一年之内都不会有火烧身,即使烧到身上,也不会感到痛。”
信徒们争先恐后地让他画。
就这样,他替切塔尔多所有的人都画上了十字,捞到了好大一笔钱。
那两个青年本来想窘契波拉一下,他却随机应变,给自己解了围,使他们的计谋没有得逞,使他俩终于见识了他的厉害。等众人散了,他们就走到契波拉跟前,把那根羽毛还给了他,让他留到明年再拿出来,那就又可以像木炭一样替信徒们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