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小航的父亲，可是，我也是方铮。”老将军依然淡淡地，“所以你不必向我敬礼。”
“你就是方副参谋长？卓航是您的亲生儿子？”孟乔非常意外，凌雪也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卓航竟然是方铮的儿子。
“只能说我曾经是方副参谋长，现在不是了，我已经被免职了。”方铮淡淡地笑了一笑，“我现在只是烈士卓航的父亲。”
“参谋长，对不起，作为队长，是我没有保护好小航。”孟乔站在方铮面前，给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你不要这么说，我刚才听到你们叫我儿子小航，”方铮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悲伤，语气依旧很平静，他把目光转向凌雪，“你也说姐姐来看你，说明你们把小航当做了你们的亲弟弟，那么，你们也就是我的孩子。”
“参谋长，我们都是您的孩子。”凌雪听到方铮这话，泪水夺眶而出。
透过迷濛的泪眼，凌雪看到方铮虽然傲然挺拔，鬓发却已斑白，岁月将沧桑深深地刻在他的眼底。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他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尽管他一直强忍着悲痛，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又能够真正一笑从容？
“孟乔你知道吗？小航从上高中开始，就特别崇拜你。别的男孩都追星，房间里贴满大明星大歌星的照片，他的房间里却贴满了你的照片。所以我刚才一眼就认出了你。”方铮静静地回忆着儿子的往事，“你每次去军区比武考核，他都会去现场为你捧场。上大学以后，他一心想着要到你这里来，所以去年我想让你留下他，没想到一开始就被你顶了回来。”
“参谋长，对不起，我没想到……”经过这一次的事，孟乔对自己过去的不问情由，一意孤行，有了深深的悔意。
“不，这件事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一时护子心切，是我对不起你。”方铮打断了孟乔，“就是因为这件事，小航非常恨我。所以我被免职以后，他缠着他母亲想方设法更改了他的身份信息，改姓了他母亲的姓。他怕你不肯要他，甚至在父亲一栏里都不肯写我的名字，他说他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你的士兵。”说到这里，方铮自嘲又自豪地笑了笑，“最后，他做到了。”
“难怪您姓方，他却姓卓。”孟乔恍然大悟，“那天我看到小航听到你的名字时神色有异，我查过小航的履历，父亲那一栏的确不是您的名字。”
“是啊，我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小航走得这么突然，连一个弥补和原谅的机会，都不肯给他的老子。”方铮深叹口气，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和哀伤。
“不，参谋长，我想小航他是爱您，理解您的，他只是不赞成您爱他的方式。”孟乔望着方铮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一直弄不懂小航最后和我说的那句话，现在您这一说，我想我懂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小航临终和你说过什么话了？他究竟是怎么牺牲的？”方铮听了孟乔的话，蓦然抬起头来。
“老首长，您过来，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孟乔正要回答，田云涛大踏步从远处朝他们走来。
“怎么？我就是来看看小航，你不会是担心我会找孟乔这小子麻烦，所以特意赶过来帮他说话吧？”方铮望了田云涛一眼，深邃的眼底浮起一丝淡笑。
“老首长，您这是什么话？小田是特意来向老首长请罪的。”田云涛走到方铮面前，握住方铮的手，语气沉痛地说，“上次，我在电话里跟老首长耍横了，这一次，小航又……”
“小航的事，和你们无关。”方铮打断了田云涛的话，“小航身为军人，能够战死沙场，我为他骄傲，他比他老子强。”
“谢谢老首长理解。”田云涛望着方铮，诚恳地说，“可是老首长，不知道您感觉到没有，上一次的事，归根结底是因为情报有误，才让孟乔身陷重围，最后让主犯华雄轻松脱逃。这一次孟乔，方涛又因为情报严重失误，以致再次陷入华雄的包围，不仅连华雄的面都没见到，还给自己造成了这么惨重的伤亡，我担心这件事，绝非偶然。”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方铮脸色凝重地把目光转向孟乔，“孟乔，上一次虽然一开始我的确是想让你小子吃点苦头，杀杀你的傲气，所以才提前向你下达了命令。可是我拿到的情报，的确是一支不超过十个人的武装毒贩，我想以你的身手，对付十来个人，绝对不在话下，所以才差点酿成大错。”
方铮接着说：“可是这一次，我们的指挥没有任何失误，又是因为情报不准，才让你们再一次身陷重围。方涛已经牺牲，你是唯一亲历过两次战斗的指挥员，你跟我们说说，这一次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参谋长，大队长，我很惭愧我没有完成上级交给我的任务，没有能够及时救出方涛，也没有保护好小航。”孟乔一想到这次战斗，心里便深感自责。
“孟乔，你他妈少跟我扯这些虚头巴老的假话空话，上了战场，那就得有流血，有牺牲，这就是身为军人的职责，是无上的光荣！”方铮粗暴地打断了孟乔。凌雪突然觉得，这位将军的脾气，和孟老虎倒颇有几分神似，如果他们早认识，说不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结为过命的交情。
“是！”孟乔马上振作起精神，简单地向方铮和田云涛讲述了一下这次战斗的经过。
“我不知道这狗屁情报到底是他妈谁提供的，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那天若不是事先听了卓航的建议，我一直埋伏在外面，我们三个中队都会身陷重围。尽管后来我们里应外合，拼尽全力，可是方涛还是白白丢掉了性命。十多年出生入死的战友啊，就这么活生生倒在我身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走了。”说到这里，孟乔拳头紧握，声音哽咽，陷在深深的悲痛之中。
“方涛的牺牲，我们都很悲痛，我已经向上级申请，一定按照烈属的标准，妥善安排好他家属的工作。”田云涛也很悲痛，凌雪想起邢玉珍看到方涛的骨灰时撕裂肺腑的那一声悲呼，泪水早已爬满脸颊。
“大队长，不是我发牢骚，我现在是真想骂娘啊！”方涛的牺牲，令孟乔悲痛不已，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当着方铮和田云涛的面，悲愤地说，“方涛两口子两地分居那么多年，他老婆一个人在家伺候老人拉扯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却在我们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连一份最普通的工作都找不到。好不容易熬到随军，还是不得不起早贪黑凭着自己的双手开餐馆，每天累得连过夫妻生活都没精力去折腾。”
“方涛临死前对我和秦峰说，邢玉珍听说城里的孩子都喜欢玩云霄飞车，跟他念叨过好几回说她也想带小虎去玩一回。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他这辈子再也无法满足他们了。就因为这个，方涛到死都不能瞑目，他死不瞑目！”说到这里，孟乔几度哽咽难言。
“孟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是我们对不起方涛，对不起像邢玉珍那样默默付出的军人家属，我们感到惭愧啊。”方铮也是一脸的沉痛和哀伤。
“孟乔，你别再说了。”听了孟乔的讲述，田云涛一直沉痛地低着头，“作为大队长，这是我的失职，我应该作出检讨。”
“大队长，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今天您别阻止我说下去，我知道您的难处，你也知道我今天这些话，不是针对您个人。”孟乔双目含泪，双拳紧握，整个人都因为激愤和悲伤微微颤抖，“参谋长，大队长，你们别怪我孟乔说话不中听。现在人都不在了，我们再来说什么惭愧，检讨的话，还有什么狗屁意义？难道我们非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了，才来表示追悔，表示遗憾吗？”
孟乔目视长空，悲愤难抑，“是，我们作为军人，国家需要我们冲锋陷阵，需要我们流血牺牲，我们义不容辞。可是我们每天枪林弹雨，每天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我们不就是想让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女人，我们的孩子过得好一点吗？今天这样的结果，难道不让人寒心吗？”
凌雪泪流满面地听着孟乔悲愤欲绝的述说，望着孟乔眼里莹莹的泪光，凌雪第一次感觉，那个骄横跋扈，肆无忌惮的孟老虎，此刻是那么真实，是那么高大，充满了凛然的正气。
可是此刻的方铮和田云涛，同样身处无比的悲痛之中。田云涛和方铮，都亲历过最亲爱的最亲近的人倒在自己身边的伤痛。田云涛痛失爱妻，对方涛的遗憾，他应该感同身受。
而此时的方铮，刚刚痛失爱子，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凌雪怎么忍心再让孟乔将这些太过沉重的东西，叠加进他们的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