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枕头下面拿出个象毛主席语录本大小的塑料体递给东照，说：“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日本产袖珍半导体收音机。它现在还属于紧俏商品，要〈侨汇卷〉呢。半导体送给你啦。你用它接收信息，以免太孤陋寡闻了；用它听听娱乐节目，聊解异乡的孤独、苦闷吧。”
宏图看见半导体笑了，“这可是个好玩意儿，！爸爸，怎么用啊？”
父亲拿着半导体边教儿子如何使用、调台，边说：“这个晶体管半导体的体积，比咱们家里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小多了。但是，它的短波、超短波的功能都有。这就是差距，这就是现实。在我们下气力搞思想革命的时侯，人家的产业革命胜利了。二战的战败国--日本国前进了，我们却落后了。人家的国民总收入、人均钢铁占有量，都把我们甩到了后面。落后，就得挨打，就得交学费。现在，我们不得不用廉价劳动力生产的农副产品，去换取国外先进的工业、轻工业产品；不得不用劳动密集型的手工艺产品，去换取外国科技含量高的产品；不得不用来之不易的外汇，去购买国外的科学技术和设备。”
东照看着小巧的袖珍半导体，说：“我们和日本的差距太大啦！中国太需要自己的现代化产业了！”
父亲说：“周恩来总理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实现四个现代化。要实现这个宏伟目标，必须有掌握先进知识的科技人才队伍。然而，大批的毕业生去了农村，使得城里的科研人员队伍后继乏人，出现了断层。因此说，选送优秀人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这一新生事务，是应予以肯定的。”
东照说：“可是，选送的并非全都是优秀人才。”
父亲看了眼东照点点头，说：“确实，象你所说的，在选送工农兵学员时，有作弊、鱼目混珠的情况。但是，不能因噎废食，这些都是前进中的问题。可喜的是，上面又开始看重知识、科技的重要性，又重视人才培养的必要性。至于存在良莠不齐的现象，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连语录不离手的副统帅还‘折戟沉沙’了呢！”
东照感叹：“没想到！真让人难以预料！他‘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竟然--？”
父亲说：“苏联出了个赫鲁晓夫，整个社会主义阵营发生震动。这次副统帅葬身温都尔汗，又为共产党人敲响了警钟。
“我们现在正在学习：批林批孔，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批儒学法、学商鞅，要变革，要前进。人类社会是呈螺旋状发展的，走一段弯路后，终归还是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的。要向前进，倒退是没有出路的。”
父子两人正谈着，理论学习讨论会散了，人们陆续回到了寝室。他们皇甫主任长、皇甫书记短的与东照的父亲寒喧着。偶而，也有鹤立鸡群的傲视群雄者，老气横秋的称东照的父亲为“皇甫小同志”，充满优越感的拍着父亲肩膀打哈哈。--让东照看着咋舌，觉得“五·七”干校是个藏龙卧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方。
饭时到了，父亲领着东照去了食堂。父亲把佐餐的几样菜都买了，对东照说：“这顿饭是我的最高礼遇级别。菜的品种虽然不多，但是量足。--你尽管饱饱的吃，我也跟着你借光改善、改善伙食。”
皇甫东照看了看〈北京〉牌大号饭盒中的菜肴，品种虽不多，但质量好、菜码大。--那个荤菜，在鲁村只有逢年过节改善伙食的时侯才能见到。东照对父亲身体健康的物质保障，放心了。
饭后，父子两人沿着干校红墙外的林阴路边走边谈。
父亲说：“东照啊，我不是有世袭领地的爵爷，也不是有亿万家财的资本家，没有任何遗产可以给你留下。
“我是一个读了几本书的小知识分子。因为我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早点，当时的知识分子又少，所以较比受重视。但因我是个从旧中国过来的人，孔孟的东西看得多点，思想认识经常跟不上形势的发展。每次的政治运动，我的思想深处都被促动。所以，在共产党的思想改造、再教育的政策下，我尽量的提高思想觉悟。
“因为自己不是工农出身的干部，所以我平时抱着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作人的宗旨，小心又小心，勤勉又勤勉。唯恐丝豪的懈怠被批评，但怕丁点的差错误了差事。战战兢兢、兢兢业业的干了大半辈子。回首过去，虽说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也总算是干了些实际工作，无愧于党的事业，无愧于父老乡亲们。随着年龄、资历的增长，也逐渐得到了升迁。因为谨慎、小心，所以没经受什么大的风浪、波折。成立革命委员会的时侯，可能就是看中了我的谨慎、务实，把我结合了进去。”
东照说：“革命委员会也需要干实际工作的人。”
父亲叹了口气，说：“但是，因为我没有背景，坐不稳椅子呀。在不需要的时侯，我就被一脚踢开，送到干校来了。--让贤啦！”
东照也陪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父亲看着东照说：“儿子，我之所以罗罗嗦嗦的对你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对你不放心；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与那些家庭成份好、根红苗正的人不能比，你跟那些有政界背景的人更不能比。在这场文化大革命的政治运动中，父母本人都‘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没能力给你任何庇阴。你没有救世主，也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能靠你自己脚踏实地的努力。
“再说，假使家里有万贯家财传给你，也没有万世不坏的基业。‘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崇祯在煤山自杀前，亲自手刃自己的亲生女儿时，悲愤的哭嚎：‘汝为何生于帝王之家？！’这句话所包含的深邃哲理应令后人深省。创业难，守业更难！如果子女是刘阿斗类的庸碌俗物，父母留给他的荣华富贵，不是爱，反是害！”
说到此处，父子皆默然了一段时间。
片刻后，父亲语重心长的说：“就算家庭能为你谋得锦绣前程，把你扶上马后也得靠你自己的打拼，--父母不可能活着帮你一辈子。温室里边的花朵，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啊！
“从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四个现代化’奋斗目标来看，上面的务实派将要有一番大的作为。有志、有识之士，为国、为民效力的时侯到了。每月人均二两油、半斤肉，不等于社会主义，更不代表共产主义。百废待兴啊！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办，有许多事业需要人才。青年人，不愁没有报效国家的机会，但愁没有为国家作贡献的才能、本领。你只有勤奋学习， 才能为将来奠定牢固的基础。不论是被选送为工农兵大学生，还是考试录取。--看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精神，将来恢复高考，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能成材，国家就不能埋没你。--最起码，咱们这个家庭能保证你不被埋没。你的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
东照问：“爸爸，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自身努力，决定我的前途、命运。”
父亲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只能为你指指路，但是不能为你吹喇叭、抬轿子。然而，我可以向你作个保证：你若是千里马，肯定有伯乐。你若是百里奚，自有五羊皮等着你。你若是管仲，我愿意当你的鲍叔牙。你一定要学有所成、勇于实践。不能象咱们北京人说的那样：‘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只要你干出成绩来，我自然会为你说话的。没什么，‘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不拘一格降人才！’
“但是，如果你要当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恕我决情--金口难开呀！我张不开这个嘴。”
父亲向儿子叫板：“怎么样？儿子，你有决心么？你能交张让我满意的答卷吗？”
东照挺了挺胸，“爸爸，您老放心吧！您的儿子不是孬种！”
父亲听后高兴了，说：“好！咱俩一言为定，我和你订下这个君子合同。我等着你的胜利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