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片刻，郑世隐看着莫雨辰，不由感慨道：“想想你这小子，原来是我们班上最难管理的一个。整日想着和我闹腾，性子倔，爱记仇，都快要高考了，还不消停，打架逃跑，从补习那天起，就没让我好过一日。补习一年，你小子总是想着我揍过你，损了你面子，所以从来不向我问问题，我说得对吗？”众人闻言，放声大笑。
莫雨辰不由汗颜，涩声道：“老师，这你都知道？”郑世隐爽朗一笑，道：“我教了三十年书，还能不知道你那点子想法。不过，现在想想，你和郝铭虽然顽皮胡闹，但是骨子里透着那么股子血性气。这点，别人不能和你们比。不成想，上大学没多久，你们进步了这么多。老师几乎认不出你是那个胡作非为的莫老三了，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成为杰出的人才。”说到这里，郑世隐看看手表，站起身来，道：“一会儿我还有课，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听了，都站起身来。秦宏伟忙凑到莫雨辰郝铭身前，低声说了几句。两人听了，微微颔首。郑世隐从衣架上取了外套，披在身上，方要转身离去。郭向前紧走几步，赶了上去，站在郑世隐面前，道：“老师，请您再待一会儿。我们全班还有话要对你说。”说着，话音一顿，动情地道：“回想补习这一年，每天您起早贪黑，不辞辛劳，陪伴着我们度过了一个个寒冷的早晨，幽暗的夜晚。您打过我们，骂过我们。可是，我们知道您是善意的，您那么做，只是为了我们能够与大学靠得更近。感谢您为我们的成长营造了最好的‘鸟巢’，我们对您给予我们的痛苦心怀感激。”说到这里，只听众人一齐说道：“感谢老师给予我们的痛苦，我们将永远永远感激您的善意。”言讫，众人对着郑世隐深深鞠躬。
窗外阳光刺眼，烁出道道金光，印在众人虔诚纯净的脸上。郑世隐瞧着，不由眼眶一热，将书本夹在腋下，对众人鞠了一躬，大步走出办公室。
郑世隐去后，众人相互聊了片刻。唧唧喳喳小声嘟囔着穿过教室走廊，沿途书声不断，听来极为熟悉，令人怀旧。到了楼下，众人逐渐散去。
莫雨辰想到陈颖，不由心如刀绞，内心隐隐作痛。只是，他尚未死心，决意见陈颖一面，问个清楚。此刻，众人早去得干净。天寒气躁，北风凛冽。郝铭跺着脚，一连声地催促莫雨辰快走。
莫雨辰两眼一轮，搓着手，笑道：“胖子，我以前觉得光明这学校建筑丑陋，人员腐败，特令人恶心。怎么哥们今天衣锦还乡，看到一草一木，都是那么亲切可爱，令人回念？你能陪哥们旧地重游一次么？”郝铭“切”了一声，斥道：“得了吧，你不就是想见陈颖吗？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炖羊肉和陈颖好了？”
莫雨辰脸涨得通红，欲盖弥彰地道：“没那个，哥们天文地理鸡毛蒜皮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可就有一样不会--”郝铭忙问：“什么不会？”莫雨辰嘻嘻笑道：“不会骗人。”郝铭怒哼一声，道：“得得，你就嘴硬吧。不过，哥们以咱们三多年坚定不移的友情发誓，炖羊肉绝对不会和陈颖好的。你那么想，完全是小人之心，纯属虚构，纯属多余！”莫雨辰嘿嘿不语。
俩人在光明里里外外转了一遍，郝铭抵不住寒冷，叫道：“老三，哥们劝你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这么走下去，咱俩就变成两冰棍了。爱情诚可贵，老命更重要，我看咱俩还是撤吧？”
莫雨辰看了看表，已经正午，心忖：陈颖和杨爽绝不会来了。一念及此，心下越发绝望，漠然道：“好吧。也不知道我家收拾干净没有。”说话间，两人口鼻间白气如缕，不断飘散。郝铭大喜，拉着莫雨辰蹿到楼下，骑了自行车，不分先后向校门走去。
刚出校门，只见不远处驰来二人，一男一女。男子着黑羽绒服，长发遮眼。女子棉布短裙，淡绿布靴，白衣胜雪。正是陈颖、杨爽。
莫雨辰见二人走来，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脑海顿时一片纷乱。郝铭单手握把，探着脑袋，对莫雨辰嘻嘻一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莫雨辰木然颔首，随郝铭迎了上去。
四人刹住车身，对面而立。郝铭靠着莫雨辰，向陈颖、杨爽道：“你俩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来？老郑刚才上课去了，咱们班人差不多都散了，我还以为你俩不来了呢。”杨爽一指陈颖，抱歉道：“我帮她取东西去了。邮局人多，我们排了好半天队才取到。怎么，你俩这就要走了吗？”
郝铭看着莫雨辰，笑道：“废话。我要不是陪某位小人等某位美女，早回家享受生活去了。”莫雨辰啐了郝铭一口，道：“你胡说什么，谁让你舍命陪君子了？想安享晚年，没人拦着你啊。”说着，也不管郝铭，向陈颖、杨爽道：“你们俩昨天回来的？怎么S大放假这么晚？”他睃眼向陈颖瞧去，只见陈颖面如白玉，一双眼只盯着杨爽，浑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一颗心不由酸楚，胸口沉闷，难以言表。杨爽道：“我们专业课程多，考期比较长，所以放假比较晚。”
四人又聊一阵大学生活。陈颖对杨爽则神情亲昵，欢颜笑语。对莫雨辰则冷淡寡语，不愿搭理。莫雨辰气闷难言，几欲炸裂，当下按捺不住，涩声问道：“老杨，你俩现在关系不错呀！是好上了吧？”杨爽正要发话，陈颖接口道：“对啊。我俩好了很久了，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莫雨辰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事到临头，仍然难以置信，颤声道：“老杨，这是真的吗？”郝铭也觉诧异，两眼如刀，盯着杨爽一眨不眨。杨爽愕然看着二人，叹气道：“你们听我解释……”
陈颖急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俩在一个学校上学，每天见面，杨爽对我一直很照顾。日子一长，我觉得杨爽是个很不错的人，性子温和，心地善良，脾气也好。于是，我俩就好了。有什么不可以吗？我又没有答应过你什么！”说完，目光雪亮，冷冷地看着莫雨辰。莫雨辰浑身冰冷，看着陈颖，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郝铭万不料会是这样，一时只觉难以接受，厉声道：“杨爽，你真的和陈颖好上了？”杨爽神情焦虑，正要答话，却见陈颖目光如水，哀恳地望着他。他张口结舌，半晌，终于黯然颔首。郝铭大怒，跳下车来，顾不得放下支架，一把扣住杨爽，就要动手。
蓦地，莫雨辰闪过身来，一把扣住郝铭，冷冷地道：“胖子，你敢动杨爽一下，从今往后，我莫雨辰再也不是你的朋友。”郝铭蓦然回首，与莫雨辰四目相对。相持片刻，郝铭怒喝一声，叫道：“好，老三，我可以不动手。可是，我郝铭从今天起，再也没有杨爽这号朋友。”言讫，双目如电，乜了杨爽一眼，撇过头去，再不言语。莫雨辰心思百转，此刻反倒平静下来，对陈颖道：“你说得没错，你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什么。你们当然可以在一起，我祝你们幸福。”
陈颖不料莫雨辰竟然如此，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杨爽嘴唇翕动，想解释什么，都被陈颖用眼神劝住。沉默半晌，莫雨辰道：“快要下课了，你们要去看望郑老师，就赶紧上去吧！我们这就走了。”说完，与郝铭相携着去了。
待二人走远，杨爽不解地道：“陈颖，我真不明白，你又是给他买礼物，又是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为什么还要骗他？”陈颖浅浅一笑，道：“谁让他那么久都不联系我的，报考还欺负我。我不报复报复他，能行吗？”杨爽无奈，苦笑道：“可是，我们三个现在关系混乱。胖子都和我绝交了。”
陈颖一拍杨爽肩膀，轻启朱唇，皓齿微露，爽朗一笑，道：“放心好啦！过几天你帮我把他们约出来，我就会把真相告诉他们的。到时候真相大白，你们一定会和好如初的。”杨爽迟疑不决，蹙眉道：“这样行吗？”陈颖笑道：“怎么不行？你就别多想了。郑老师一会儿该走了，你快着点。”说着，推着车，快步向光明而去。杨爽急忙跟上。
郝莫二人闷头行了一程，渐近闹市。马路边，各色年货小摊层出不穷，更有爆竹，间或冲天而起，响彻苍穹。行人熙熙攘攘，如织如梭。俩人置身其间，行走极为不便，只有跳下车来，推车步行。郝铭怒气未平，叫道：“老三，你怎么熊了？刚才，你就该动手抽丫大嘴巴子。”莫雨辰目光如炬，停下身来，盯着郝铭道：“胖子，答应我，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和气。我们三个还是最好的朋友，行吗？”郝铭听了，哂笑道：“我只知道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而现在，我和杨爽再也不是朋友。”
莫雨辰躲避着行人，解释道：“我不是熊。胖子，从小到大，我他妈怕过谁？只不过，我觉得杨爽比我出色。陈颖和他在一起，一定比和我在一起幸福。你明白吗？”
郝铭听了，冷笑不语。
俩人又行一阵，渐出闹市。蓦地，郝铭回头道：“老三，我忽然特想见见耗子。我想明天去看他，你去吗？”莫雨辰道：“好久不见耗子，我也正想去看他。好，明天上午擦完玻璃，下午我和你一起去。”说话间，俩人出了闹市，跨上自行车，道了别，各自向家行去。
莫雨辰独自行了一程，只觉内心烦闷至极，阵阵刺痛难以遏止。他颓然停下车来，孑然立在寒风中，极目远眺，百草摧折，田陇苍黄无垠。人烟稀少，天地一片萧索。瞧了片刻，心下益发酸苦，只觉生平从未如此难过过。当下再也难以忍受，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北风啸响，吹得莫雨辰头发随风摆动。他自衣兜间摸出一个精致礼品盒，伸手打开，取出那串环形手链，瞧了许久，蓦地双臂一扬，抛向远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