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不想死。
她始终记得大青山无名河里,和天龙一起勇斗泥石流、龙卷风的情景,记得天龙说过:“月儿真是个坚强的姑娘。”是的,她当然要坚强。如果说以前没有亲人,那么,现在,她有了。那个腹中的小生命,是那么柔弱,那么需要她的保护。为了那个小生命,她要坚强地活下去。如果还有一天能够相见,她会无怨无悔地对天龙说:“把你的骨肉留下来,我,做到了。”
想到这里,月儿微笑了。她开始挨家挨户地去敲门,敲开了,便小心翼翼地问户主人:“大叔,大娘,你们能留下我吗?我不会白吃饭的,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挑水劈柴,做家常饭,纺纱织布,我都会!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地方睡觉,给口吃的,就行!”
战火不断,天灾频繁,颗粒无收,人人自危。自己的衣食尚成问题,谁又会愿意多一口人吃饭呢?何况,还是一个孕妇。有些婆婆大妈,会瞒着儿媳妇,悄悄地掰一块高粱面窝窝头,或者拿一个烤熟的土豆,抹着眼泪挥挥手,说:“姑娘,快走吧。”
不记得问了多少人家,不记得被拒绝了多少次。
夜深了,万籁俱寂。惨白的月光映在月儿脸上,白得耀眼,好像是寡妇身上的丧服,覆盖着整个世界。三五颗零零散散的孤星,赤luo裸地在寒空中摇晃,瑟瑟发抖。一次次地希望燃起,一次次地希望破灭,直到敲开了那两扇黑油漆的大门。
那个门庭很大,但是门上的油漆已大片脱落,门环是青铜的老虎头像,锈迹斑斑,细看却雕得十分精美——开门的便是风萧萧。
风萧萧比月儿大十岁,二十七岁了还没娶亲。他祖上是书香门第,据家谱记载曾经出了四十多个秀才,二十多个举人,七八个进士,据说嘉庆年间还中过一个探花郎,但是到风萧萧的曾祖父那一代,便家境败落了,非但半个秀才没有捞到,反而嗜赌成性,把家财输了个精光。到风萧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典当的了,只多少认得些字。因为太穷,村上的书塾里,教书先生跑了,几个老族长便联合起来请风萧萧出山。课不多,只在农闲的时候教孩子们读个《三字经》什么的,偶尔也帮乡亲们写写信。
从此,月儿便在风萧萧那里安顿下来,农忙时牵了牛下田耕作,农闲时风萧萧教书赚几个零用钱,晚上月儿便借着煤油灯的光亮缝衣服,做鞋子,也会织些土布或者锦缎到拿到集市上卖了贴补家用,日子虽说清贫,倒也和睦。
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月儿生下了一个男婴,因是老大,又在头天夜里梦见山中之石,故取名为“伯岩”。风萧萧偶尔会进山打一只狍子,或者野鸡,来给月儿补身体,对待伯岩也如同己出。风萧萧不善言辞,话不多,但是对月儿的关心溢于言表。
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安身的地方,在这个乱世,已经很是不易了。月儿本来以为,山洞里偶遇的那个男人从此永远从生命里消失了,从此就会永远在这里这样生活下去了,直到三年后的一天傍晚,风萧萧从外面搀扶进来一个受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