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站到了西羌,陈汤掰手指头一算,再有三个月,从长安出来就三年了。这一千多个日子里,他的足迹踏遍了西南夷各地。他向南甚至到了日南,向西进入了天竺国境。长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本领,也做了不少事情,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陈汤还是跟以往一样,每到一地,先登上该地最高的山峰,向四处眺望。边看,边想,边思考,边记录。
东去大河的两岸,是肥沃的谷地,土质黝黑黝黑,这里是高原上难得的农耕之地。田野里,小麦、高粱穗头也开始摇晃,长势喜人。一片片油菜地里,黄花绽放,香气四溢。远处的山坡上,牛羊成群,山地特有的矮马撒着欢儿地奔腾,牧马人在唱着悠扬的情歌。
陈汤想,这条河再往下面流,就该流到了大汉的陇西、金城两郡了。
转过身来,他又向北眺望,皑皑的雪山挡住了他的视线。陈汤问:
“建业,北面那座雪山叫什么名字?山的北面是什么地方?”
“呵呵,子公!这座山就是祁连山,我们从北面眺望过它。北面正是大汉的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等河西四郡,还有一条丝绸之路。”
“是啊,这西羌正卡在大汉的哽嗓咽喉上。”
“可不,这地方太重要了。”
陈汤此行,一是要代表朝廷安抚西羌各个部落,让他们加强团结,少出内乱,安心地从事农牧业;二是密切接触上层人士,了解各部的动向,防止匈奴势力的渗透;三是说服一些较大部落内迁,移居关中,腾出的土地由朝廷施行屯垦,并在此建立城堡守卫。他把此行的重点放在了山离羌,因为这个部落人数多,农业劳动力充足,同时,还有很多的青壮年可以从军戍边。可是,每每求见山离羌侯靡诺,却被报知,羌侯远行,多日后才能归来。然而,俯瞰羌侯的宫殿里,明明可见他的车马和卫队俱在,由此判定,靡诺不可能远走。
“这靡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要知道,无弋爰剑的后人个个都是是诡计多端,难对付得很啊!”
秦厉公的时候, 羌人无弋爰剑被秦国人抓去做奴隶,饱受欺凌和摧残,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爰剑忍受不了,终于想出办法逃了出来,想要奔回羌地,但秦国人在后面追得很紧,箭头像雨点似的向他射来。他不敢走大路,因为秦人战马速度快。情急之下,他发现半山腰上有个山洞,于是就躲藏进去,而洞口太小,追兵又钻不进去,而且也不敢进去。秦国人就想出个坏主意——火烧山洞。当时出现了这样一幅奇特的景象,柴火越烧越旺,而且伴随着浓浓的烟雾,眼看就要吞噬掉了爰剑。此时,就见一只老虎飞扑过来,用自己的躯体遮挡住烟火,把他推往通风的地方,使他安然无恙,脱离现金。说来也神奇,爰剑逃出后,在野外与一位被割去鼻子的女子相遇,二人似心有灵犀,情义相投,当天就结为夫妻。那女子为自己的丑陋吓人的模样感到羞惭,于是,披散开头发,遮住面部——这也成了后来羌人的习俗。
爰剑夫妇落脚于三条大河之间,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听到消息,羌人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一看到爰剑居然没有被烧死,都感到非常神奇,于是,就把爰剑视为全能的神,敬畏他,侍奉他,并且推举他做了羌人的首领,在他的领导下开始了羌人新的历史。以前,黄河、湟水一带虽有沃土,但没有人种植五谷杂粮。羌人以狩猎为业,上山追逐禽兽,充满了风险,但收获不稳定,生活难有保障。爰剑就手把手地教他们耕种农天,放牧牛羊牲畜,改善了生活。于是,投奔他的羌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崭新的民族。在羌人语言里,奴隶被称作“无弋”,而由于爰剑恰恰曾给秦人曾做过奴隶,为了纪念他逃出亲人魔爪,重获自由,并带给羌人新生活,羌人们就用“无弋”称呼爰剑。自此以后,爰剑的子孙后代,世世做羌人的首领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各个部落,眼下烧当、先零、勒姐等和山离都是较大部落,山离所处的位置更优越,对大汉构成的潜在威胁也最大。
陈汤想,多亏是这种状况。要是西羌也出个冒顿单于一样的头领,一统西羌,那么对于大汉来说,定是一场恶梦。不过,陈汤对西羌多少也是有过一番研究。羌人性格沉稳木讷而又猜忌之心很重,他们轻易不会主动发起进攻,也不愿意与他人联合来对付强敌,大概也是因为几百年来也没有再出爰剑这样的伟大人物的缘故。
眼下西羌虽是各自为政,分崩离析,可是,个个首领都诡计多端,要么就以武力进扰,搅得大汉西部不得安宁,要么与西南夷、匈奴等国眉来眼去,谋取与大汉讨价还价的筹码。还好,宣帝时,出来个名将赵充国。
神爵元年,赵充国年过七旬,亲临前线,指挥汉军,打退羌人的进犯。他不但指挥若定,而且深得谋略之宜。他上书朝廷,提出对付羌人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要有治本之策。他的做法就是,派遣出征的士兵来屯田种粮,边生产边御敌,深挖基础,防患未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宣帝大为赞赏。赵充国远征,有效地打击了诸羌势力,令他们心惊胆寒,不再敢来偷袭了。并且一举隔断了他们与匈奴的联系,粉碎了匈奴切断丝绸之路的图谋,维护了大汉西部边陲的安定。赵充国劳苦功高,被宣帝尊为麒麟阁十一功臣。可惜的是,赵充国病逝后的十几年里,大汉无暇顾及边陲,西羌各部蠢蠢欲动,不断蚕食大汉土地。更可怕的是,郅支和呼韩邪两部匈奴都在打西羌的主意,现在,这片土地上充满了危机和变数。
这时,杜勋拉过陈汤,手指向前方,小声地说:
“子公,你看,那几个人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熟呢?”
可不,刚才陈汤和杜勋骑马外出的时候,那四个人擦身而过,给人以很神秘的感觉。那时陈汤就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虽然穿着羌人服装,披发遮面,可不像是纯正的西羌人。现在,再仔细回想一下,品味一下细节,更觉出了蹊跷:那四个人的面色不像羌人那样被强光照射而红紫粗糙,其中有两个略显白嫩,可能在中原长久居住;还有一人个头矮小,颧骨高高,皮肤黝黑,是明显的南蛮标志。
“子公,他们会不会是藁街——!”
“对!藁街!藁街比武的那几个人!”陈汤回答说。
“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罕图和靡靡他们!他们跑到这里来要干什么呢?”
“哼哼,跟我们一样呗。真是冤家路窄啊!”
陈汤决定,将计就计,先刺探敌人的实情,然后一举刺杀匈奴人,借此机会说服靡诺归顺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