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水垂钓归来,甘陈的关系变得更融洽起来,二人一起准备着检阅和出发前的最后事宜。刘更生专程送来两册《孙子兵法》,那是他一笔一笔写在木简上的。他把书往案上一放,双手一抱拳,一语未发,就揭开帐帘走开了。甘延寿想追出去道一声谢,陈汤一摆手示意不必了。
“均况兄,你发现没有,这段时间里,人人都在进步?”
“可不,不仅是刘更生,还有你和我。”两人会心地笑了。
甘延寿还是统筹安排全局之事,陈汤负责检阅的策划和安全事务。他通盘考虑后,吩咐杜勋在营区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内,派遣斥候,设下埋伏,确保皇上在细柳营的绝对安全。他又从西羌营那边调来了一队快弩手,每天不分昼夜,骑着西羌矮马在营区外的巡逻。高墙上布置了硬弩手,配上十石拉力的蹶张弩,随时准备射杀五百步内的任何可疑之人。
前几天,甘延寿提出,该安排一个人做总督查,定时不定时地检查各部门工作的衔接情况,查看制高点,找出薄弱环节,直接指令有关人员进行整改。
陈汤不假思索地说:
“好啊!那很好,护卫之事,百密一疏,有了这个人,可以帮助我们堵塞漏洞。只是不知该由谁来担当?”
甘延寿略作沉吟,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子公,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人选,不知你看合适不?”
“均况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就是公孙扶礼了。”
“是啊,是公孙扶礼。我想,这个人在圣上身边做过郎官,素质不算差,总想着做点什么,可以用一下嘛。再说了,咱们也总该给丞相个面子吧?”
“均况兄,这个事不必问我。但既然说起,我还得活,他可以用,但这个差事未见适合于他。公孙扶礼,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懒散懈怠,守不住时间,与宫外人员来往过多,这些都是护卫斥候的大忌。”
“呵呵,子公,是不是还对他存有看法?或是对丞相——”“均况兄说到哪里去了?我是看不上他这个人,但是个人成见不会左右我的判断。即使他过了我这关,能过了杜勋那一关吗?杜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爆得很,怕是容不下公孙扶礼。”
“好了,子公,你就把好你这一关,至于杜勋,你也不要给他太多的提示和干涉。就让公孙扶礼在他手下消消停停地干几个月,等到大军与万年会合后,让他给万年做个副手,我们也就清心了。”
“好,那就先这样。不过,我还得提醒您,不管你有多好的愿望,因为这个公孙扶礼,你肯定要把匡衡得罪透的。先不说这些了,圣上来检阅,咱们的保卫工作不能有半点疏忽。”
公孙扶礼第二天就上任了,他的精神面貌立刻与以往不同了。拜见甘延寿后,他又是一脸春风神采飞扬地去见陈汤。
“陈将军,我去巡查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公孙扶礼扬着头说。
“你去请示杜勋统领。”陈汤很冷淡地回答。
“怎么,我还得请示他吗?他是代理统领,我是候任副统领,是平级关系。若按宫中的出身算,我还比他高一级呢。”
“公孙扶礼,我的话从来都不重复,你是知道的。”
陈汤话语里已有了怒气,脸上也现出了厌恶的神情。公孙扶礼一看,赶忙扭身出门,去寻杜勋了。
今天,陈汤又乘着西骥,赶往西羌营,见到了靡诺。他那里红旗招展,骏马奔驰,骑兵们分别训练着连弩和画戟两样兵器,各项工作都安排得井然有序,让他放心不少。接着又去了长安营,杜勋正领兵训练武钢车阵,演兵场上杀声震天,尘土飞扬。此后,他又叫着细柳营的军尉,一起骑出细柳营的栅门,巡视周边的情况,暗暗地记住各个关键位置,准备夜晚绘制阅兵布置图。
天高云淡,清风习习,大雁排成人字阵势奋翅南飞。地面上,秋叶飒飒地落下,铺成厚厚的一层。西骥走在上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陈汤抬头一望,前面有座孤立的小山,虽然不高,却是立陡立陡的,山上是参天的古木,总有一群大鸟在上面盘旋,并发出凄寒的清唳声。陈汤目测了一下,从这里到营门的距离不过四百百步。心想,这个地方应该有人来驻守,至少公孙扶礼要来此巡查。
“军尉,这座山叫什么名?”
“雕鹗冈。”
“雕鹗冈?这个名字怪有趣的。”
“它是因为山顶长年栖息影雕一类猛禽而得名。”
“山上以前有兵卒驻守吗?”
“没有,因为那里山势陡峭,山路险峻,难以攀登。没有水井,水也运不上去。”
“原来这样,来,随我爬上去看看。”陈汤把西骥拴在一棵杨树上,就与军尉一起沿着小路向上攀登。
说是小路,实际就是偶尔上山的人在崖壁上踩出的一些印记。费了半天的工夫,两个人爬到了山上。他们抬头一看,虽是深秋,但高大的树木依然遮天蔽日,地上是厚厚的落叶,时而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在这光线昏暗的环境里,陈汤二人保持高度的警惕,不放过一点可疑的东西。忽然,军尉压低嗓音喊了声:
“将军,您看!”顺着他指的方向,陈汤看到了半块奶酪,黑乎乎的,是典型的匈奴人食品的那种。他拔出宝剑,示意军尉拉开弓,向外巡视。他小心地捡起那奶酪,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有匈奴人来过!可能在这里过夜。”
于是,两个人手执兵器,分头搜索。快到山的那一端,可以看到一些被掀起的树叶,说明不仅有多人来过,而且曾经运载过重物。可是,两个人在山顶找寻了半天,也没再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两人又回过头来看树叶被掀起的地方。
“将军,您看,这是明显的砸痕,是两人搬运重物时不小心留下的。此后,前面那个人一着急,拉了一下,又留下这道划痕。这些都说明,它是很重很重的。”
“你看他们有几人?搬运的又是什么重物呢?”
“将军,我看,他们不少于三人。那重物大概就是蹶张弩。”
“蹶张弩?十石的蹶张弩!”陈汤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蹶张弩是种硬弩,射程可达六七百步,杀伤力极大,体积巨大,结构复杂,器件繁多,难以被蛮夷仿制,堪称汉军的独门绝器。很快两个人又有发现,山的另一侧崖壁边的树上有明显的擦伤的很假,说明有人把它从山下吊运上来的。
如果真有蹶张弩,又是谁放在这里的呢?若是匈奴人的话,又是谁提供给他们的呢?现在又藏在什么地方呢?
蹶张弩肯定在山上,要尽快找到它们,否则,敌人在山上架起它们,就会危及圣上和检阅官兵的安全。可是,现在已是午后,光线本来黯淡,再加上树木遮挡,两个人来回搜寻,也始终没有半点收获。
太阳偏西了,陈汤无奈地仰起头,长叹了一声:
看来,要等明天才能办了。
就在他一低头的时候,眼睛里突然感受到一束折光,他一看那是从地上落叶缝隙里发出的。他马上警觉地走过去,弯下腰,拨开树叶,一件铮铮发亮的铜器。军尉也被光亮吸引来了。
“啊?是铜弩机!”两个人几乎一同说出。
陈汤与军尉迅速清理树叶,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另外五具铜弩机和蹶张弩机身。
“太可怕了!”陈汤想,事不宜迟,赶快下山,商量对策。不过,要带走铜弩机,那是最关键的东西,然后把树叶重新覆盖在机身上,尽量保持原样。他根据现场推想,蹶张弩的主人今晚不会来这里的。
下山后,陈汤没有直接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到了杜勋那里,吩咐军尉把都护请来。
看到摆在桌面上的铜弩机,甘延寿仔细擦拭并查看了铸造标志,老半天后,像是明白了某种道理,然后,一拍脑门:
“出了这样的事儿,都怨我啊!”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怎么能怨着您呢?”
甘延寿一脸严肃,屏退了军尉,拉上门,叫过来陈汤和杜勋,小声地说:
“大事不好!军内出了大奸细了!”
“什么?大奸细?均况兄,您慢慢说。”
“子公,还是你说得对!这个公孙扶礼是个祸害呀!差点毁了我一世的名声啊!”
几天前,公孙扶礼兴冲冲地来找甘延寿,说是要领取十具蹶张弩。
“你现在都护营帐里做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甘延寿不解地问。
“甘将军,我在您这里办公,那是暂时的。我不还是候任的北地营副统领吗?对自己新的工作岗位,怎么也得有点私心吧?您看长安营,那齐刷刷的上百具的蹶张弩一摆,就说明人家才是堂堂的主力军。可据我所知,万年他们的北地营,一直是快马长刀加弓箭,一遇到敌人骑兵的密集冲锋,就相当被动。我想请出这些兵器,用来训练士卒,等到武威会合时,再把它们作为见面礼送给万年,一下子就可以增强他们的打击力量。将军,您看如何?”
甘延寿一想,于公于私,这都是好事。于是,也没有多想,就把蹶张弩批给了公孙扶礼。
“一共十具?那么,另外的那五具呢?”陈汤问。
甘延寿无奈地望着陈汤,生怕他再来斥责自己。
“两位将军,咱们慢慢想想,可以理出头绪。人家把弩藏在山上,很明显是要刺杀在营中阅兵的圣上。以弩五百步的有效射程看,另外五具也该藏在在附近的某个制高点上。”杜勋的话,提醒了大家。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与雕鹗冈对应的一座山岗上。
“这座山叫什么名?”陈汤问。
“虎豹岭。”杜勋答。
“唉——它们用心真是毒辣啊!”情况也是出乎陈汤意料。
“那现在,是不是要把公孙扶礼抓起来呢?”甘延寿用商量的目光看着杜陈二人。
“均况兄,不要打草惊蛇,先稳住他。杜勋,你带几个人与军尉一起去虎豹岭,把另外五部铜弩机找回来。我安排人在雕鹗冈布防。”
一切布置完毕,听到军士在帐外禀告:
“将军,辽东侯颇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