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万年接到皇上的诏书后,并没有显出异常的激动,因为有千头万绪需要他梳理。郡守拉住他的手说:
“真舍不得你去啊!不过,你可别把我的兵将都带走了。”
回到营帐里,他首先想到的是,该如何选拔这二千兵员,把他们编成怎样的战斗单元。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北地郡兵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既有在戈壁大漠与匈奴兵作战的经验,也有在雪域高原跟西羌人打仗的本领,被朝廷选中绝非偶然。现在要做的是优中选优,组建一支精锐的轻骑兵。他把郡尉日常业务分别移交给长史和郡尉丞,自己专心思考选拔的标准和办法。
甘万年的手下,一共有六千四百人,分为两军,每军又分为两裨,每裨两校,每校两部。他想,关键环节就是选将,得把现任的军将留给郡守,否则,他的戍边的压力就太大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郡守,郡守面带感激之色:
“君益老弟真是能急人之困啊!希望将来还有机会搭档。”
他又把两位军将叫来。看着他们一脸不满的样子,甘万年说:
“你们不要有意见,闹情绪。守卫北地,同样重要。我们是西进的尖刀,你们就是守家的盾牌。别忘了,这里是长安的北大门,你们就是两柱门神,圣上和大汉的平安全都系于你二人。要是因为你们疏忽大意而出了问题,回师后,我可要找你们算账的。”
二人一听,事已如此,也只能这样,于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现在要你二人做的事,每人给北地营选一位裨将。”
二人略作沉吟,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选最好的给您!”
两位裨将不一会就跑来报到。看着他们大汗淋漓激动兴奋的样子,甘万年心中暗喜。
“猛虎裨将仲成!”
“到!”魁梧的黑大个敬礼。
“蛟龙裨将芮锋!”白净的中等个敬礼。
“你们二人负责选拔各自的一千人,并自行任命校官和部官,编订训练计划,组织训练。三日后,我和太守检查验收。”
“请统领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郡守虽然舍不得甘万年和将士们走,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地支持西进的工作。他把所有准备保障的担子都接过来,让甘万年有时间筹划西进的各项事宜。
静下来的时候,甘万年才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真切地感受到了心脏剧烈的跳动——那是大喜过望的激动和喜悦!
圣上起用我北地良家子了!要与阔别已久的哥哥相聚了!要与陈子公一同杀敌报国了!
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了。
圣上信任我们,无非因为北地兵以往总是忠诚勇敢,剽悍善战,屡立战功。但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全新的情况。全新的环境考验我们:西域地域广阔,地形复杂多样,绝非漠南北地所能比;防卫与攻击的距离大,动辄几千里,考验后勤补给。全新的对手考验我们:不仅有穷凶极恶负隅顽抗的郅支部,还有康居等国,更可怕的是,域外仿佛是个黑洞,说不定会伸出什么样的黑手来。到这样的地方戍边攻伐,非有新的战术不可。可研究战术,既不能闷在营帐,闭门造车,也不能等到了乌垒再临渴掘井。怎么办呢?现在,只能靠结合以往经验,发挥丰富的想象,自己来构建了。
甘延寿的来信内容也让甘万年陷入思考。若没有哥哥的推荐,圣上轻易不会让他的弟弟加入同一支部队的。以哥哥的性格和能力看,他也不会直接向圣上提出,那么就有人为他助力。这个助力者是谁,非常重要。但愿是个正人君子,可是,若是个势利小人的话,他必然要与哥哥做某种交换。真是那样,必然有损于都护军发展的。哥哥信中还说“你来了,我总算有个帮手了”,是什么意思?暗示与陈汤关系不睦?甘万年知道,哥哥人当然是好人,但心胸不够宽广,度量也不大,大概是怕别人跟自己争权吧?可不要为了这点权力而误了朝廷大事啊!我到位后,得劝导着点哥哥,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都护军变成甘家军。
甘万年心里有数,这都护军的军权,本来就该由陈汤来执掌。自己与他的河西之行,证明了他的实力;此后陈汤在朝中的作为,更显示他是当今大汉第一将。要建功立业,要光宗耀祖,就得跟着他干。就是哥哥甘延寿,我也得说服他多倾听采纳陈汤的意见,放手让陈汤去指挥作战。陈汤脾气暴躁,容易与他人发生言语冲突,我甘万年就要多做点工作,润滑相互关系,支持陈汤把戍边拓疆杀敌报国的事业进行好。
甘万年拍了怕胸脯,我能做好这些事情。
各项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甘万年驾轻就熟,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太劳累的地方。
到了验收出征的时候,甘万年陪同郡守前往营地。他今天头戴金盔,身披鱼鳞铁铠甲,肩挎虎贲弓,手擎一杆钩镰枪,骑在那头跟他多年的白色乌孙马上,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广场两边分别竖立着“猛虎”和“蛟龙”两杆大旗,旗下飞出两骑快马,一眨眼,就到了郡守和甘万年的眼前。
“猛虎裨、蛟龙裨,训练准备完毕,请验收!”
郡守把手一挥,甘万年拍马冲出,马蹄哒哒。所到之处,士卒们都目光炯炯,军容严整。不一会儿,他就巡视完毕。
“报告郡守,北地营验收合格,请示出发!”
郡守又一挥手:
“向安定郡出发!”
甘万年长枪向西一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北地的驰道上卷起的烟尘,像一条巨龙。
夜晚驻扎的时候,甘万年命令杀牛椎羊,犒劳将士。菜饭丰盛,但必须任何人饮酒。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把仲成和芮锋叫到营帐里,面授机宜。
五更时分,集合号响起来,甘万年骑马来到队伍前,只见猛虎裨的大旗,却不见了芮锋和他的人马。
他一挥手,仲成下达进军的命令:
“向萧关前进!务必在申时前到达!”
太阳还没有升起,四周一片黑魆魆的。除了轻轻的马蹄声,大地一片宁静。
猛虎裨一停不停地疾驰,提前到达了萧关的南山。抬眼一看对面的山岗,只见阵地上押着一串串的俘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资,还有拴在树上的一匹匹匈奴马。
仲成一脸气不公的样子:
“甘统领,您偏心,好吃的都给了芮锋,让我们猛虎裨吃剩饭!”
“剩饭?一会儿我怕你吃不消。你就领着人好好休息吧!”甘万年笑着对他说。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军士报告:
“斥候旗语,隘口冲出二百多敌人,正朝我们这里奔来。”
陈汤登高瞭望,只见远处密密麻麻的骑兵,似乎是护卫着几个穿赭色衣服的人,奔跑得很狼狈。
“仲裨将,看你的了!”
仲成一下子来了精神:
“第一校正面迎击,第二校侧翼包抄,务必保证赭衣人的安全!”说完他就领着人下山了。
队伍很快就完成了合围。猛虎裨的士卒并不急于冲锋,而是跳下马来,站在高处向下放箭,把敌人往一起赶,逐步缩小包围圈。渐渐地可以看清,那些敌人都穿着汉军的服装,挥舞着刀剑拨打箭头,保护着那几个赭衣人。
甘万年看着,也觉得有趣。
这二百个敌人一点点地被消耗尽了,此刻才听到牛角号,对面的蛟龙裨的士卒也一起呐喊起来:
“杀!”
仲成手舞钢刀,率先杀进阵里。士卒们跟着也抄起刀剑,与残敌短兵相接。那些敌人早被猛虎裨的杀气震慑,毫无还手之力,擦擦擦,一个个人头被砍了下来。原本贴身护卫那几个赭衣人的敌兵,吓得跪倒在地,磕头求饶。仲成还要继续砍杀,甘万年快马已到。
“刀下留人!”
在萧关的军营里,甘万年连夜审讯俘虏。
“你们是那一部分的?据实交代!”
“我们是长安藁街蛮夷馆的匈奴人。”
“你们的头领是谁?”
“左大都尉尼苦木和他的侍从蠡狐兹。”
“这二人哪里去了?”
“在你们前一波攻击时,与汉将公孙扶礼一起逃走了。”
“什么?逃走了?跟公孙扶礼?”甘万年心里又是气恼,又是狐疑。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左大都尉命令我们,拦截大汉流放囚犯的队伍,抢出五个赭衣人。”
“哼哼,你们任务完成得怎么样?”甘万年冷笑着问。
“人是抢出来了,可是……又被你们抢走了。”
“把他们押下去,交给安定郡太守。”
军士们又把那五个赭衣人押了上来。
“你们都是何人,为何到此,一一道来!”
前四个都是齐鲁江淮等地的郡守,都犯了贪赃枉法罪,被流放到敦煌郡。
第五个是个尖嘴猴腮的人,一看到他,甘万年就皱了眉头。
“将军,不是外人。我是瑕丘县令周至教,犯的也是贪赃枉法罪。不过……”他东瞅西望了一番。
“呵呵,不用套近乎。你是陈汤陈子公的老熟人了吧?”
周至教愣了一下,连忙说,“是,是!”还想解释,甘万年打断了他。
“周县令,您到了我这里,就算到了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