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汤早就知道天水这个地方,当年与甘万年护送乌孙商队时往返都曾经过该郡的北境。天水的名字来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天河注水”:这块土地曾经“山水灵秀,林木密茂”,是个梦幻般的宝地。历经秦朝的暴虐和楚汉之争,加上连年的自然灾害,这里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荒烟蔓草。许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寻生路,留下没有走的人也陷入了绝境之中,坐等末日的到来。一天夜里,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紧接着,天崩地裂,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谷。几乎与此同时,天上的银河突然向下倾泻,不多时就注满了裂谷,形成了一泓清水,被称为“天水湖”。从此后,湖水甘美清澈,润泽大地,滋养草木,造福四周百姓,这里又成了人间宝地。武帝在此建郡时,一眼就看到了湖的名字,于是就以“天水”来命名。
陈汤心想,天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也一定是我和都护军的福地。
大军一进城,就感受到亲切热烈的气氛:男女老少都挤满了街头,争相往官兵的衣兜里塞糖果干粮,郡守军尉都下马步行,在大军前引领甘陈二将和全体将士进入南大营。南大营建在一道小河旁,面积之大,房屋之多,足可容纳万人驻训。西征的物资一车一车,一垛一垛,早都贴着封条,整齐地摆放在那里,用不着再去劳作。每一栋房舍的山墙边都垛满了薪柴,房顶的烟囱里冒着浓烟,远远地望见了这些景象,在寒冷和劳累中奔波几天的人们顿时感受到了温暖和舒畅。在饱餐一顿天水百姓送来的牛羊后,人们用滚烫的热水浸泡着冻得通红或发白的双脚,大呼过瘾,然后就钻进温暖的被窝,酣然入眠。这一夜,月明星稀,大地宁静,只有军营鼾声一片。
次日太阳高悬中天的时候,郡里又差人送来醇美的天水酒,只留下一句话:吃好喝好休息好!
第三天的早晨,甘陈二人觉得该去郡府拜访郡守军尉,代表全军表示谢意。可是,还没等他们出大门,郡守军尉已到了眼前。
他们的身后又是一车车的鸡鸭鱼肉菜蔬浆果,他们又来****。甘陈二人刚要言谢,被郡守阻止了。
“甘将军,陈将军,你们这次出关西征,是为大汉,也是为天水二十六万民众铲除祸根、报仇雪恨的。要知道,单是郅支就残害了天水两万百姓。所以,听闻大军要经过天水,百姓们欢呼雀跃,一致要求犒劳大军,让你们吃好喝好休息好,上阵杀敌雪国耻。既然这样,你们就不要言谢了。”
甘陈二人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我和军尉也希望你们在天水多住些日子,休息训练调整好。不过,对大军,我们也有两个要求,不知是否合适?”
“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说,我们尽力满足。”甘延寿忙不迭地说。
“想请二位将军明日去谷梁精舍,为全郡的官学私学的学子们讲学。讲一讲西域,讲一讲谷吉,讲一讲这次西征的意义,激发他们的热情,投笔从戎,剪除郅支。”
“好好!我们一定安排讲学。不过,朝廷并没有让我们在天水征兵,恐怕——”
“甘将军,我知道,圣上给了你便宜行事的权力,你就在天水用一下吧。天水人想让天下都知道,天水兵是大汉最好的兵。”
“好,容我们再商量。郡守,那下一件要求呢?”
“百姓们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你们出征前给他们做一次精彩的表演。壮我军威,鼓舞民心士气。”
“好好好!我们一定做!”甘延寿干干脆脆地答应了。
甘陈二人忙碌起来,准备讲演内容,检查训练情况。
郡里的文学祭酒和谷梁精舍的山长一起来拜访陈汤。
“我们都是瑕丘江公的三传弟子,算起来,您还是我们的师叔。您别看天水地处荒远,却是儒学的一片沃土,尤其是谷梁经学的基地。郡守军尉也都私淑江同师爷的学问,并努力践行,把天水治理成一块世外桃源。他们委托我们来请您讲学指导。”
“好,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谷梁精舍坐落在伏羲山的半山腰上,只是修林茂竹掩映着它,从山下很难望到。学宫前的操场上,聚集着天水和附近各郡官学私学慕名而来的学子们,他们正在聆听着陈汤的讲话。
“冥冥之中,我有一个还算清晰的感觉,遥远的西域之外,有一个世界的核心,谁拥有了它,谁就拥有了世界。可那个核心就像老子所言‘,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深不可测,意会不得言传。我是虽不能言,但心向往之。那里是我们大汉未来的发展空间。”
学子们都静静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听着陈汤的讲演。
“可是,郅支捷足先登。他不仅残害谷吉,盘踞康居,欺压乌孙,而且要阻断我大汉向西发展之路。问题最坏的结果就是,郅支控制了世界之核,遏止大汉发展的势头,最终危害大汉的根本。”
“从这个角度看,郅支虽然只有寥寥数千人,却是华夏心头大患,决不能坐视其在西域复活扩展而不管。目前,他虽然掌控着康居十余万大军,横行一时,但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们都护军有像天水一样的大汉民众的支持,是替天行道,诛灭不义之贼,因而,也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会场上一阵热烈的反应。
“刚才,我看到有几个学弟在那里议论,你们是不是怀疑我们的打击力量?”陈汤手向远方一指,“大家都看到了南大营院子里的那些战车了吧?单单是那些硬弩,一次发射就会覆盖五千之敌,令其灰飞烟灭。更不要忘了,我们每个将士都是身怀报国之志,发誓为同胞报仇雪恨,那才是无尽的力量,是我们必胜信心的源泉。我也希望,每个人应该从长远的战略看问题,我们不仅要消灭郅支,而且要掌握世界之核,以正义和仁爱求得天下人永远的福祉。这也应该是我们谷梁学人应尽的义务。”
不出所料,上千学子争先恐后,纷纷举手,要求投笔从戎。陈汤微笑着答复他们:
“大家的报国热情,甘将军和我都领受了。然而,我们也要为天水,为大汉留下读书人的种子,因此,我们在天水只招二百学子从军。”
“二百?”下面的人难掩失望之情,可是,向前拥挤得更厉害了。
“我们也只有一个选拔标准,”学子们都紧张地望着陈汤,“报名者必须出自多子家庭,家中至少是兄弟三人。”
好说歹说,甘陈二人劝退了大多数报名者,最后留下了二百人,编入直属营。
陈汤又给各级军官上了几次课,将兵法、阵法和战法。听课后,众人总是兴高采烈,口里不时地冒出个“世界之核”“出其不意”之类的词语。
细心人看出,虽然一切平静,但都护军正在发生着精神面貌上的巨大变化。
这一日,甘陈二人正在检查长安营的训练,就见几个穿着儒服的人怒气冲冲地走来。陈汤一看,是刚刚招来的学子。
“甘将军,陈将军,你们给我们做主,我们要求到两个战斗营去!”为首的那个情绪很激动。
“呵呵,急什么?”甘延寿笑着,“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在家排行老几?”
“我叫张胜戎——弓长张,战胜的胜,戎狄的戎。在家排老四。”
“哈哈,张老四,说说为什么急着要去战斗营。”
“侯统领率领全营训练,热火朝天,忙得很。”
“这不很好吗?”
“好是好,但忙的是别人,我们则不然。人家该练弓弩的练弓弩,该练角力的练角力,该学旗语的学旗语,可就让我们手举盾牌在操场上来回走。我们是上阵杀敌的,怎么能一天到晚去练习龟缩防守呢?”
“我们一有意见,侯统领不打不听,反而怒气冲冲,加罚我们训练,您看,现在连手臂都举不起来了。”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提意见。
“好,大家的意见我都听到了,大家的求战热情只得表扬,侯统领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们批评他。不过,既然你们是军人了,还要按军人的要求来约束自己。你们要好好听听陈将军的开导。”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陈汤。
“各位学弟,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大家为各位学弟。我跟大家讲三点,与大家共勉。”
这群学生兵立刻紧张严肃起来。
“第一点,要戒除读书人好高骛远的毛病,敢吃苦,甘于平凡,脚踏实地,一步步做起,积土成山,积跬步致千里。”他又给大家简述了自己从儒生到将军的艰难历程,众人听了有些羞愧。
“第二点,军人必须无条件听从指挥,违纪必惩。这里不是学校,没有百家争鸣,一切行动听指挥,否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是必然失败的。”
“第三点,要明确自己岗位的重要性。你那份工作看起来简单重复,毫无军事含量,实际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起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我不多言,后天的汇报表演能证明一切。”
大家都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陈汤大喝一声:
“我的话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大家齐声回答,张胜戎的声音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