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护军会师后,马不停蹄地进入了武威郡。恰在此时,甘延寿接到了皇上的诏令:看了你们的奏报,朕甚为欣慰。周至化兄弟迷途知返,佑护大汉,善莫大焉,大功足以赎掉其小罪。朕决定,分别奖励二人黄金百斤,并授予六百石官职,着你部交由武威郡守就地安置。周至化部下每人发放安家费用,就地解散,可自由选择去处,沿途提供免费食宿。其他三个县令在流放途中,不思悔改,反而勾结叛贼和匈奴,继续为恶,罪不容诛,斩立决之。他们在祁连山所藏之宝物一律交给都护军充公,以做军费。
这个结局,也是甘陈二人最好的预期效果,所以,他们俩也很欣慰。周氏兄弟也深知来龙去脉,自然是感激不已,与甘陈二人依依惜别,洒下了热泪。
补充了千匹副马后,都护军立刻开拔,六千人马排出楔形阵势,一路高歌,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张掖郡。此后,他们要做一番休整,培训官兵,尤其是进行北地营、硬弩营跟另外两营的协同配合训练。
这样,戎马倥偬中,甘陈二人也有了闲暇,甘氏兄弟也有了手足团圆共叙家事的机会。
张掖的刘郡守是长安故人,为人热情豪爽,慷慨大方。此次能在他乡与旧友相聚,自是欢喜不已。他命军卒打开府库,搬出一瓮一瓮的葡萄美酒,抬出一袋一袋的牛肉羊肉,分发给都护军各营,然后,送到每一个士卒手上。同时,他命令军尉率领本郡兵卒负责守卫,给都护军创造一个安乐轻松的环境。
那一夜,美酒甘醇,燔炙飘香,营地里进行着一场欢宴,每一营,每一队,都张灯结彩,痛饮狂歌。他们不分官兵,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推杯问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甘万年看到了哥哥,心里有了底,眯着眼睛,一碗一碗地喝个没完,带着微笑醉倒了。侯颇拉住了张胜戎,左一碗奖励,右一碗表扬,把小伙子也灌倒了,侯颇自己也酣眠在觥筹边,打起了巨大的鼾声。篝火通明,一直到天亮。这一夜,全军都醉倒了,酣眠在静静的羌谷水畔。
甘延寿和陈汤都是海量之人,但这一夜也都留了点量。他们还得去巡视各个军营,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杜勋,他滴酒未沾。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当他们赶到长安营栅门的时候,一场拳脚混战正在进行。一方是八九个汉军士卒,个个裸露上体,展现着强健的体魄,然而,通明又是怒目圆睁,把拳头放在胸前。与他们对面的也是八九个人,但从面相上看,当是西域之人,穿着长长的皮袍,也是双拳高举,拉开架势,准备再来一场。
甘延寿一个箭步冲进这阵势中,双手一拨,像是有巨大的力量,将众人推后了几步。
“你们这里谁是伍长?出列!”
“报告,我是!”一个大个子士兵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速速汇报,刚才这里因何事而发生争斗?”
“报告大人,刚才饮完葡萄美酒后,我与众兄弟在一起切磋拳艺,忽然听到外面有人交头接耳,品头论足,都不大是心思。仔细一看,原来是他们,后来就——”
“身为军人,如此胡来,还有什么道理?先去一旁醒酒吧!”
他又转过头来,问那几个西域年轻人:
“各位后生,你们说,到底是为什么?”
“大人,刚才那位伍长没有说错。”甘陈二人是一愣,听那为首的西域年轻人说,“我们都是康居人,是屠墨大人的部下。他不满郅支压迫康居人,想联络大汉。于是,派我们去长安,投奔新任都护。”
哦,原来如此。
“千辛万苦后,走到张掖,正好遇见大军到来。我们是高兴万分,想直接进营地报名投军。”
甘延寿点了点头,“那后来呢?”
“走进这里,看到士卒们饮酒作乐,我们就打算明天再来。正在这时,看到伍长们在习练拳术,我们就留下来观瞧。”
“他们表演德如何?”
“好,精妙无比。”康居年轻人竖起了大拇指。
“那又为什么打起来了呢?”
“大人,”康居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说打也不是真打,因为我们夸奖他们醉拳真漂亮,伍长不高兴了,说‘谁醉了?你们才醉了?不行咱们就比量比量?’于是,我们也都动起手来。”
“那后来呢?谁输谁赢了?”
“不分胜负。当然啦,双方都掌握着分寸,点到为止。”
“你叫什么名字?”
“塔尔拉诺。”甘延寿转过身,又叫过来伍长,“冒失鬼,你叫什么名字?”
“张朗。”
“好啊,也是不打不相识!我看,你们都是好材料。”说着,甘延寿喊过来杜勋,“杜统领,你把他们都收到你的侦逻队中。” 次日清晨,陈汤早早地去约甘延寿,一同去郡守府上接受补充兵员,领取物资给养。
刘郡守依然如昨天一样热情,问长问短,唠起家常,没完没了,就是不切入正题。陈汤几次起身,想问对方,何时去办,都被甘延寿的眼神阻止了。
“甘将军、陈将军,此一去西域,定会像韩将军那样守卫疆土,寸土不让的。”陈汤听出话语有话。
“是啊,身为军人岂可丢掉半寸国土。”甘延寿附和着。
“是,是。既然这样,那一切都好。”刘郡守似自言自语地说。
“郡守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补充——”这次是甘延寿沉不住气了。
“是啊,你们补充兵员的事儿,丞相府刚刚快送来加急文书。信上说,西域都护职在守土护民,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若兵员过多,必然招致周边诸国疑虑,适得其反。因此,告知本官,原定给贵部补充的两千兵卒和相应物资另作他用。也命我转述,你部可以适度自行安排相关事宜。”说完,刘郡守又不无遗憾地说:
“唉,这是朝廷的意志,本官也无奈。”
走出郡守府,甘延寿掩饰不住失落与愤懑,“哼,朝令夕改,让我等如何施展手脚?”
“咳,还不是得罪人了吗?得罪什么人,也不要得罪小人。这回好,你我都遭了报应。”陈汤有点幸灾乐祸似的。
“开什么玩笑?子公,你做副职,是不知道压在我肩上的胆子有多沉重!”甘延寿有些愤愤然的。
陈汤倒是有种解脱的感觉,“均况兄,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嘛。出了阳关,就是我们的世界了。到了那边,我们也可袭用惯例,便宜行事,兵马补给,自然不在话下。”
“你说的倒轻松,这种事如何去做?”
“我给你说几件你也许知道的事情,供你参考。”说着,就一一列举。
昭帝元凤四年,义阳侯傅介子义愤于楼兰王截杀汉使者、在汉匈之间反复无常,见机行事,一举刺杀了他,并用传车送回长安,悬首北阙之下,藁街之中。一时间,举国欢腾。
宣帝本始三年,壮武侯常惠出使乌孙途中,请求诛杀曾谋害大汉校尉赖丹的龟兹,未获恩准。于是,他借机便宜行事,调发诸国军队围攻龟兹,终于迫使对方交出首恶,常惠代表朝廷,将此人就地正法。
宣帝元康元年,关内侯冯奉世持节送各国宾客去依循城,正赶上莎车王弟弟呼屠徵勾结外国杀害国王解万年和大汉使者奚充国,背叛大汉,欲投奔匈奴。当时,都护郑吉的大军尚在北道,无法回师攻击敌人。冯奉世果断调动诸国军队,攻击敌人,迫使反王自杀,为大汉挽回了颜面。
啪啪啪,甘延寿鼓起掌来,“子公老弟,你讲的太好了!”
陈汤一看,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你听我给你讲几件事。”
“我先说第一件,宣帝甘露元年,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出使西域。因为乌孙狂王暴虐失众,加上听信解忧公主之言,他们二人气愤不已,于是摆下酒席,趁机刺杀狂王,可惜未遂。这二人,后来被朝廷用槛车押回长安,在西市大街上斩首示众。这件事,想必你是知道的。
“我再说第二件,今上永光元年,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护送呼韩邪单于侍子返回匈奴。因为看到对方因谷吉被害事而自责忧虑惶恐不安,他们二人想宽慰一下呼韩邪,于是就与单于一起登上诺水东山,歃血为盟:谁敢违约,天地不容!谁知,消息传来,大臣们都认为,他们这样做,有损天朝尊严,圣上一怒,差点将他们枭首示众。
“子公,这些事儿你……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吧?”
陈汤有些不以为然。
“均况兄,成大事者,做事必须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只有那样,才能立下万世功名!”
“子公老弟啊,看问题,有时需要换个角度换个身份来思考的。”
你来我往,两个人话不投机,也就不再争论了。
吃午饭的时候,甘延寿对着饭馆跑堂的发起火来:
“你们炒的这叫什么菜啊?净是葱姜蒜之类的辅料,我要的肉都跑哪里去了?”
陈汤听了,微微一笑,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