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掖虽远离中原,但它的大街小巷颇有点长安的气象,这得益于其丝绸之路要冲的地理位置。
甘延寿和陈汤在城中漫步,见识着张掖的风光和人情。
一条笔直的大街横贯东西,满载货物的驼队、马队穿行其中,络绎不绝,马蹄达达,铃声不绝于耳,。大街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砖瓦房屋,也有穹庐式的建筑。里面的物品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汉人铺子里,多是摆放着丝绸绫罗,或是金银铜器;胡人的铺子里,有玉石珠宝,葡萄美酒,珍禽异兽。店里店外都是人,熙熙攘攘的。他们虽言语不通,但凭着熟练的手势进行着规范的交易,然后一串串五铢钱或是一枚枚金币银币铜币就装进了老板的钱箱里了。虽然人头攒动,喧闹不已,但一切都井然有序。
看到如此繁华的景象,甘延寿不知为何升起了醋意:
“看看,这年头,还是人家做生意的钱好挣。”
“是啊,我们就没有那样的本事,所以,我们只能干守着贫困,无钱可挣。”陈汤随意地应和着。
“呵呵,也不尽然的吧?”甘延寿盯着陈汤的眼睛,“比如昨天的后半夜——”
“怎么,均况兄,昨天后半夜有人叨扰你,是吧?”陈汤故作一愣,瞪大眼睛地问,“钻进来的,是西域胡姬,还是匈奴妖女?”
“都到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绪要那种艳遇?”甘延寿故意凑向陈汤,低声地说,“我见有呼韩邪右谷蠡王的使者偷偷进入了营地。”
甘延寿的意思,陈汤早猜了个差不多。
“不对吧?他不是偷偷的,他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的,也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的,而且他们所带来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带出去了。”陈汤说的很确定,“他们去了我那里,也去了你那里,不是这样的吗?”甘延寿脸红一阵,白一阵。
“你我闭上眼睛,然后伸出手来,看看彼此的手里有没有东西?”
说着,两个人都郑重其事地闭上眼睛,然后攥紧了拳头。
“一起打开!”
一睁眼看,两人的手都是空空如也。
“呵呵,君子所为略同。我对呼韩邪单于的人说,陈汤爱财,但取之有道。诛灭郅支,才是我发财之日,因为我只夺取那些不义之财,而且今后的机会多得是。哈哈哈哈!”
甘延寿也跟着笑了,不过笑得有些迷茫,有些勉强。
今天,太阳朗照着,偶尔还有南风吹来,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陈汤拉起甘延寿的手:
“均况兄,走!咱们一起攀去爬合黎山。”
于是,他们一同前行。跟随的还有甘万年、靡诺、杜勋和侯颇等人。
其实,山上并没有路,只有山羊留下的脚印算是指引了上山的道路。
沿着阳坡向上攀登,并没见许多的积雪。可到了山顶,却发现,这里早已覆盖了厚厚的白雪。突然,风向变了,一阵北风吹过,不时卷起雪花飘飞起来,扬到空中。吹在脸上,落在脖子中,立刻使人打个激灵,顿觉寒冷刺骨。
几个人气喘吁吁到了山顶的时候,摘下帽子,冒出了一股股白烟,他们早已大汗淋漓了。
“怎么,登上了山顶,到了最高的地方,反而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甘延寿有些疑惑。
“均况兄,那是你的双眼被雪雾迷住了。”陈汤话里有话,甘万年则看了一眼哥哥。
当他们倚靠在巨石上,气喘平稳的时候,狂风也渐渐停息了。他们朝四周张望,渐渐地辨出了东西南北。
“你们看那面,那是大漠的南端,是匈奴右谷蠡王的地盘。”陈汤手指北方,“想当年,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曾在那里浴血奋战,斩杀匈奴无数,却敌千里。”
“那面是祁连山,”靡诺把手指向了南面,“白雪皑皑,常年不化,山的那一面就是我们羌人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他若有所思,“若是往年,我们正在寻找过冬的牧场呢。唉,到了冬天,环境就太恶劣了,经常冻死一半的牲畜。现在,移居关中,衣食无忧了。”
甘万年则指向了正东方向,“那边是北地,是我们的家乡。那里扼守着长安的门户,是兵家必争之地,古往今来总是战事不断。所以,男儿从小就习武强身,长大后如长安护卫圣上,成为六郡良家子的佼佼者。再往东北方向就是朔方了——”
“那是我父亲戍边御敌的地方,我跟他学会了硬弩阵。”抢过话来的侯颇神情地回忆着。
“是啊,我和陈将军都亲自见识了侯老先生的风姿。”杜勋附和着。
“大家往下看,我关注的还是张掖城,你们看,”甘延寿领着大家俯瞰张掖,“它处在南北两座大山之间的狭长绿洲上,一条羌谷水绕城而过,周围是肥沃的田野东西纵横着驿道,把长安和西域联系起来。想当年,博望侯张骞两度出使西域,是从这里走过的。后来,霍骠骑进军河西,击退匈奴,招降其浑邪、休屠二王,也是从这里走过。后来,这里成了大汉的一个郡——‘张掖’,意思就是‘断开匈奴的右臂,张开中国的臂膀,来沟通西域’,地理形势太险要了。”
望着山下那些乌黑一片的房屋和如蚂蚁一般的人群,甘延寿感慨地说:
“张掖城成了东西交流的要道和枢纽,物华天宝,人物富盛,没有张掖,敌寇就可长驱直入,杀向长安。”
说着,甘延寿吸了一口凉气。
陈汤接着话题继续说,说得也是很动情:
“有了张掖,我们就能西出阳关,统合西域,让圣上的恩泽普降天下。我们要在这里补给人员和物资,攒足力量。”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不知不觉时间过了很久,北风再次刮起,雪雾也越来越大,他们渐渐地觉得又饥又寒。恰在此时,靡诺的侍从将烧热的酸奶和干肉送来过来,众人都感到惊奇。
渐渐地天色变暗,他们又依依不舍地目送如血的残阳西垂,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上。
次日,甘陈二人又去拜见张掖郡守,但此次他们在大门口通秉后,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迎送,更没见到刘郡守。他们很沮丧,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回赶。但他们也没有抱怨刘郡守看,理解他的处境:朝廷命令切断给都护军的供应,他也没有办法,不能违抗。他虽然同情甘陈,却又不能眼见着几千人的部队把郡府有限的库存吃尽用光。
回到营地,他们又在一起商量对策。
“张掖虽是好地方,却并久居之地。现在粮草补给都成了大问题,战斗力受到极大的影响。依靠现有的储备,我们很难按期到达乌垒,搞不好的话,会被迫就地返回。”甘延寿神情严肃地说。
“是啊,如果我们自己不想办法,那只能卷起都护军大旗,灰溜溜地回长安了。”陈汤还是附和着。
“孙子说,因粮于敌,看来,我们也只有这样去做了。”
“是啊。”陈汤还是支持着,“不过,我们的敌人在哪里呢?”
“前几日,杜勋率领的斥候有没有什么音讯?”
“今天一定能回来。”陈汤回答得斩钉截铁。
傍晚时分,杜勋领着塔尔拉诺、张朗等人进来,那几个人满脸是血,衣衫破烂,看起来是遭遇了强敌。
“我们沿着羌谷水一路侦察,快到会水县的时候,在大漠边缘与一支匪徒遭遇了,带去的弟兄大都牺牲了。”塔尔拉诺心情沉重地说。
“是什么样的敌人?有多少人?”甘陈都急切地问。
“那些人的长相、语言和装束,不同于我们见过的西域之人,塔尔拉诺也说可能是从遥远的西南而来。大约有一千多人,可是,他们的驼队却有几百封骆驼,还有几十辆大车,所运的东西都封得严严实实的,看外包装可以判定里面该是域外国家的贡品和汉家的绫罗绸缎。因此,我们断定,他们不是合法的商队,因为他们总是避开大道,避开汉军,走险要的小路。他们的物资肯定是劫掠而来,集合了天下的珍宝,价值连城。他们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确实是个大问题。我们刚想进一步接近他们,好探明情况,就被他们发现了。于是,就发生了一场恶战。他们人太多了,箭矢像雨点似的,射杀了我们的士卒和战马。一番苦战后,我们——我们只逃回了几个人。”
“塔尔拉诺,不要自责了。你们立了大功,回去好好休息疗伤。”甘延寿与陈汤对视了一下,对着塔尔拉诺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子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你比我有见识。”甘延寿拉过陈汤,指着地图上的会水县,兴奋地说。
“均况兄,你总是吝啬夸奖之语,今天大方了。不过,平心而论,还是您老兄更有远见。”陈汤虽然谦虚,也掩饰不住得意之情。
“切入主题,我们商讨一下明天的作战方案。”两个人压低嗓门,慢慢讨论起来,最后,甘延寿一起身:
“对,就这么打!”
“对郅支,也要这么打!”
不一会儿,侍卫们召来了靡诺、杜勋、甘万年和侯颇等头领,面授机宜。
侯颇兴奋得直蹦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总算盼到了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