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阳关,意味着走出了汉人直接掌控的郡县。此后,要过一带无边的沙漠,要过白龙堆,要穿越各个城邦国家和行国,后者是马背上的民族组成的。天时地利人和等方面的情况,会发生陡然的变化,这是甘陈二人早就预料到的了。
他们找来了各路的头领,指示他们加强训练。甘延寿说:
“我曾进出过西域,体验深刻。大家要知道,进入西域,一切都将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而且都是突如其来的,随时会造成毁灭性后果的。”他提高了腔调,“要告诉军官士卒们对困难要有充分的准备,提前做好各方面的工作,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训练上。具体要求由陈将军来谈。”
陈汤扫视了一下会场,话语铿锵有力:
“在凉州地界,有劳大家的领导和官兵的努力,我们边行军,边训练,边战斗,边扩军,不断发展,不断壮大,才有了今天都护旗下的威武之师,替圣上,替大汉争了光,”说着,他停了停,看着大家,“我们每个人也有可喜的受益。”
会场上的气氛活跃起来了,众人以期盼的目光望着陈汤。
“要让每一个将士都清楚,到了乌垒,我们还会更好,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女人,都会远远超过现在。”
大家都兴奋起来地低声议论起来。
“但是,为达成进军目标的实现,我们必须付出十倍的努力,必须严明军令和纪律,为此,特做如下宣布。”
大家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准备记录。
“第一,从即日起,一个月内进行全封闭训练。我们都要带好头,任何人不得外出,不得接触外人,不得请假,不得饮酒,不得晚睡。违令者斩!”
“啊?——”大家都吓了一跳。
“再重申一遍,违令者斩!”
“第二,派专人介绍西域风情,灌输有关纪律要求,不允许偷抢任何物品。要教会每个人在西域生存的本领,了解他们的风土人情和忌讳,能辨认匈奴和其他各国人物相貌,学会常用的战场用语。要让大家明白,谁懂得多,谁就多了存活下来的资本。”
说得大家咂了咂舌头。
“第三,训练内容骑射追击、近身格斗和攀爬攻城上。”
大家很好奇,西域没有什么城池啊?可谁也不敢再发出声来。
“第四,搞好伙食,准备行装。各队每天要锤杀一头牛,十只羊,做到顿顿有肉吃。各队人马要备好至少十天的粮油,尤其是用水,每人备好至少三天用的水囊。违令者斩!”
这回没有人再吃惊了。
“最后一条,每天情况必须当日向甘将军和我汇报,每天酉时必须到此报到。迟到者斩!”
每个人都神态严肃地离开了会场,甘陈二人又特别留下了杜勋和达尔拉诺。
“你们混编两个斥候小队,每队二百人。一队由杜勋率领,侦察前进,早日到达乌垒,并接管都护府侍卫。二队由达尔拉诺率领,昼夜兼程,前往戊己校尉,取得联络,打探军情,然后,速速回报。我赋予你们便宜行事的权力,遇有特殊情况或突发事件,可以先斩后奏。”
“是!”
陈汤和甘延寿一次接一次地去郡守衙门,打探过关牒文的消息,可是,不但没有见过郡守的面,就连低声下气询问他的属官,每每被告知,还没有到,接着再问,人家就以“不知道”来打发。甘陈二人呆呆站在那里,很是尴尬。随同的张朗等人很是愤怒。
甘延寿对陈汤说,我们去巡查一下各营吧?
好!
他们先去了靡诺的羌人营地。他的部下在演练钩镰枪,操场上烟尘滚滚。
这一端,十余名身着皮甲的士卒骑在矮小的羌马上等待命令。只听靡诺一声“开始”,那些马儿依次向前蹿出,士卒向右侧探下身子,抄起钩镰枪,然后迅速勾住前方堆起的木杆,咔嚓一声木杆被砍断,马儿接着飞奔,又有一根根木应声倒下。
“甘大人,陈大人,你们看,如此训练怎么样?”靡诺脸上不无得意之色。
“要是人人都能如此就好了。”甘延寿说。
“我们保证人人如此。”
“好,那么,我们就以你部为尖兵。”
“太好了,我们一定不辜负期望。”
他们接着去长安军营,那里训的是擒敌拳法,一对一对在场上摔打,令人眼花缭乱。
陈汤喊道:“把各伍的伍长集合起来!”
伍长们都怵怵地望着陈汤,不知他要如何训斥自己。
“你们想一想,在战场上出现扭打在一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双方到了最后决战的地步。”一个年轻的伍长答。
“对!”陈汤的话语很坚定,“这个时候,勇气和意志最重要,要体现在眼神上,要有一种杀红了眼的精神。要体现在牙齿上,你们没见祁连山的獒犬吗?这样,你们的拳脚才能排上用场。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大家恍然大悟。
他们又去了凉州营地,这里的兵员主要是在武威、张掖招徕的,虽然武艺基础差,但是,很用功。甘陈二人很满意。
陈汤喊过一个练得满头大汗的小伙子:
“叫什么名字?”
“赵国志。”
“你的家在哪里?”
“在居延。”
“哟,那么远的地方。那你为什么来参军呢?”
“去西域,杀敌报仇!”陈汤一听,来了精神。
“向谁报仇?报什么仇?”
“向郅支报仇,报他——”小伙子因为激动,一时哽咽起来。
“好,大家都听着,”陈汤把牛国志领到指挥台子上,“赵国志给大家讲讲我们的敌人。”
他转过头来问:
“赵国志,你参军要做什么?”
“我要招郅支报仇!”
“报什么仇?”
赵国志又是脸涨得通红,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好,大家听他慢慢地述说。”
这时,赵国志也定住了心神,不紧张了。
“那一年,我在县校里读书,一起的有二十多个同学。可是,那一天,郅支的残兵打进了县里,烧杀掠抢。我们同学们正准备躲避灾祸的时候,灾祸降临了。|”说着,他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全体士卒都看着赵国志,眼珠都瞪得溜溜圆。
“我们刚刚走出课堂,就见一群匪徒挥着刀,拉着弓,见人就砍,见人就射。我们的老师见他们扑来,忙上前阻拦,被他们一刀砍下了头颅,那场面太残暴了。”牛国志这时不再紧张,不再吞吞吐吐了。
“我和那些师兄师弟,都惊呆了,可是,没有退缩逃跑,我们一下子扑了上去,又被一排箭镞放倒。”说着,他撩起了衣服,露出了胸前的伤痕。
“我的师兄弟们都牺牲了,我被压在他们的身体下。一天以后,我被人救起,可是,已经无家可归了。”
“那么,你的家怎么样了?”陈汤面朝大家来问赵国志。
“没有了!房屋没有了,牛羊没有了,小伙伴没有了,我的父母也找不见了。”
“那么后来呢?”
“我走遍了张掖大地,到处寻找,可是音讯全无,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大军,我找到了希望?”
“为什么呢?”
“找到了大军,就找到杀敌报仇的希望,就找到了与家人团聚的希望。”
“说得好!”陈汤也情绪激昂起来,“我们只有汇集在都护的大旗下才有保家卫国的希望,才有报答父母的希望,才有升官发财的希望。”
“骠骑将军霍去病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们要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直捣匪巢,实现希望。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有没有力量?”
“有!”
甘陈二人准备在凉州营地吃午饭。刚刚落座,就见有营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情?”
“取水队伍与郡守长史发生冲突,现在被扣留在泉边。”
“嗯?竟有此事?”甘延寿放下了筷子,转头对张朗说,“你火速赶往那里控制局面,我和陈将军马上就到。”
甘陈二人迅速地到达了现场。只见张朗与对面的军官都手持钢剑,拉开架势,准备一决高低。甘延寿大喝一声:
“都放下刀剑,退后两步!”张朗乖乖地照办了,可那个军官也一动不动脸上一副蔑视的神情。
“我再说一遍,放下刀剑,退后两步。”
那个军官哼哼地冷笑两声。
“你是何方人士,竟敢如此大胆?”
“西域都护甘延寿!”
“哦,西域都护?可这里是敦煌郡,我是这里的长史。”
陈汤强压怒火走上前,一抱拳,“长史大人,请放下刀剑,退后两步。”
“哈哈,笑话!我在这里执行军纪,纠察军风军容,犯错的是你们,要退后,还是请你们来吧!”
“放肆无礼!你可知,你面对的朝廷秩比二千石的官员。”
“我们的郡守可是正二千石呢。”长史用嘲讽的语气说。
“我命令你,放下刀剑,退后两步!”说着,睁圆了红红的眼珠,一步一步逼近对方。长史也不示弱,依然一动不动。陈汤又进一步接近他,眼睛像是要喷放出火焰,对方疑惑了一下,又保持不动的姿态。陈汤又进一步,长史的眼光避开了陈汤。
陈汤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放还是不放?”
长史终于承受不了陈汤的威严,当啷放下宝剑,低下头,退后两步。
“再退两步!”长史抬头看了看,无奈,又退后两步。
“给我拿下!”噌地几个侍卫就冲上去,按到了长史。
“你们敢抓郡守的部下,你们不想活了?”任凭长史怎样恫吓嚎叫,侍卫们不为所动,不一会就把他五花大绑起来。
甘延寿在这面询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关口附近有一口泉水,泉水甘甜。一直以来,都是凉州营地使用。可是,今天早晨,取水的士卒前往的时候,却发现已被人占领。士卒们拿着朝廷颁发的凭证去打水,却被告知,不好使了,得用郡守的。士卒们与他们据理力争,对方根本不讲道理,还将凉州士卒打倒在地,水桶也被砸碎了。凉州人的火气被激发起来了,于是,就与对方厮打起来。怎奈对方人多,最后全都被捆绑起来。为首的那个长史说,要以匪盗之罪枭首示众。
哐的一声,甘延寿的拳头砸向了自己的胸膛,他被激怒了。
“把他们全都捆起来!传唤本郡太守,本都护要在此审讯妨碍军务一案!”
就在凉州营地的大台子上,端坐着甘延寿和陈汤。台下押着长史和他的几十名下属,他们已经有些畏惧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站立在侧前方的郡守身上。而那位郡守虽不摸实情,可也被眼前的阵势震慑住了,愣愣地望着台上。
“原告出场!”陈汤大喝一声,一个凉州士卒走到台前。
“你说诉阻挠军务、殴打士卒的,可是这些人?”
“正是这些人!”
“你将案情复述一遍!”那士卒又原原本本地述说一遍。
“胡说,他们是盗取泉水!”
“手握朝廷凭证,前往提水,怎可称为盗取?你这是污蔑朝廷,罪加一等!”陈汤已怒不可遏。
陈汤又问那士卒:“可曾遭受殴打?有多少人参与?下面的这些人都参与了没有?”
士卒一一回答,台下的长史和他的手下可能有了预感,惊恐地扭头望着郡守,郡守偏偏低下了头。
“好!事实如此,请都护断案!”陈汤和将士们都看着甘延寿。
甘延寿掏出兵符,转身向长安方向遥拜一番后,缓缓地面向下面的观众,字字铿锵地说:
“本都护宣判:敦煌长史胆大妄为,擅自做主,阻挠朝廷军务并殴打士卒,立刻斩首示众!”
长史立刻瘫软到底。
太守在士卒搀扶下,勉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