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杀长史后,敦煌郡守唯恐都护军在对自己下手,急匆匆地送来粮食物资慰问士卒,还慷慨送来两千训练有素的士卒和几十封骆驼,为此,甘陈又另编了一个敦煌营。甘陈二人见好就收,不再难为郡守,两边相处得还算和谐。不久,出关牒文也到来,大军如期开拔,走出阳关,奔向乌垒。
临行前,甘延寿召集各营主官开会,传达行动的任务和要求。
大漠行军,要互相协助,决不允许一个人掉队。
行动过程中,要加强警戒,防止敌人侵袭,不与小股敌人纠缠。
布置充足兵员,保护水车。
大军依依不舍,告别了阳关,踏入了楼兰国境。虽说是一个城邦之国,可是,除了驿道上往来的商队,连续几日看不到一个人影,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偶尔,夜里野狼的嚎叫声刺破长空,令人不寒而栗之余,能觉出这里还有生灵。
赵国志的身体很快就垮了下来,他有些支持不住了。
本来,他是一个书生,体质不太好,也缺少锻炼,县学被毁后,又到处奔波流浪,衣食无着,又瘦了一大圈。好在后来遇到了都护军,算是解决了温饱。参加训练,他浑身是劲,也练出了一身疙瘩肉,有时也向战友们炫耀一番。
可是,他没有料到大漠行军的艰苦和残酷。虽然他的家乡居延四周也有沙漠,但是,他从没有长久进入过,只是在它的边缘,就望而生畏了,没敢也没有必要走进大漠。如今,他已多日陷入大漠中。
早春时节,大漠仍如严冬一样地寒冷。清晨踏上征程,只见眼前绵延不尽的黄沙一直铺向远方,路边还有残存的冬雪,上面蒙着灰突突的沙尘,不时可见一些枯骨,有行人的,有骆驼的,有骡马的,从肢体的形态和口型显出狰狞的样子,似乎是在述说此前遭受的灾难,一两株骆驼草点缀在附近,更显得枯寂和恐怖。此时,除了大队行军的声音,什么也没有,看着四周毫无生机的世界,赵国志想哭。当他看到其他的战友们背负着沉重的行装却依然奋力前行时,他咬咬牙,忍住了伤感之情,一甩头,也拿出了自己的倔强。
远处的传来呜呜的巨响,再看天际,像有一片浊浪涌动着,正向这里奔来。赵国志意识到,这是沙尘暴来了!
顿时间,狂风大作,沙尘飘舞,四周一片黯淡,几步远,就看不到人。沙粒飞起,打得人睁不开眼,脸上像被刀割了一样。沙子灌进脖子里,哇凉哇凉的。赵国志不得已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打着他,睁开眼一看,周围完全变了模样,沙子的颜色不一样了,近处的沙丘也没有了,刚踩出的路也不见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浑身冰凉,又不听使唤。这时,伍长和另外一个战友向上拉起,他这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他明白,自己得病了。
他掏出水囊,想喝上几口水,转念一想,大家都喝,说明还有更用到水的地方,于是,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跟大家一起往前走。可没走几步,他又摇摇晃晃地摔倒了,其后的情形他就不知道了。当天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在伍长的身上。他落下了泪水,他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他想下来自己走,伍长只说了一句话:
“你想送死啊?”
晚上,队伍就在大漠里扎营,赵国志被放在了武钢车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车下,伍长正在用瓦罐煮汤药呢。赵国志知道,那些干柴是从敦煌带来的,专备急用的。这一回,他没有落泪,他静静等待药的苦涩和心灵的温暖。
都护军要走进白龙堆了。甘延寿告诉陈汤,当年护送乌孙冯夫人时队伍差点在此全军覆没。
“为什么呢?”
半天,甘延寿才蹦出了两个字:“沙暴!”
陈汤迅速传令,各营内部紧凑队伍,相互之间拉近距离,放慢行进速度。
靡诺的羌营一斤大漠,就失去了灵活的优势。矮小的战马经常陷入沙土中,累得马儿不停地喘气,冒出一股一股的雾气。靡诺很是心疼。心想,照这样耗损下去,得有一半的人马走不出去。他命令,所有将士都下马步行,包括自己。这样,行军速度大大降低了。
走着走着,眼前看到了奇异的景象,士卒们都兴奋不已,可靡诺却预感到会有某种的可怕。
队伍好像走进了一座魔幻的城池。两边是高耸的土丘,它们色彩不同,形态各异。有的山脊呈白色,像嶙嶙的龙骨一样。有的是赤红色,远看像是中原的楼阁。有的像一把乌黑的铁锥,直刺苍穹。有的像穹庐,有的像庙宇,有的像靠泊的小船。
土丘下方,是纵横的沟壑,只是全都干涸了,然而,可以想见当年水流婵媛,两岸胡杨树影婆娑的场面。
士卒们似乎觉得这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小城,等待着远行者的小憩。恰在此时,靡诺传令,将战马骆驼和给养集中起来,迅速用武钢车支起几个棚子,让伤病员就地休息。士卒们兴奋不已,而靡诺却紧皱眉头。
突然间,远方出现了一个巨物,由下向上升腾,向这里旋转,并发出如猛兽如恶鬼的嚎叫声,卷起来沙尘、雪屑、骆驼草和沙石,甚至有鹅卵一样大的势头。士卒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天上飞来之物就扫向、砸向头顶。从武钢车上拔出个小缝往外看,就见近处的景物在昏暗的天幕下,都变出了狰狞的面目,似乎要吞噬掉自己。白色的土丘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巨龙,赤红色的楼阁,突然解体,飞溅出如血的尘屑。安详的庙宇没有了,宁静的小船不见了,下面的沟壑也填平了,大军踩出的路径也早无踪影了。
靡诺暗暗叫苦,这就是甘将军所说的白龙堆沙暴,接下来还有极度的严寒。
很久,狂风呜呜的吼叫声渐渐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宁静。靡诺甩掉头上的沙尘,又抖了抖沉重的战袍,艰难地爬出武钢车,想要站在高处呼喊各队的头领,可是一看,周围除了高处的几辆战车稍稍露出顶板外,全是黄沙。他急了,他大喊:
“全体集合!”
见没有反应,他又连续大喊了几遍。他发现,近处,远处,沙尘下有人在涌动,慢慢地变成了一串涌动的暗流,突然一下子从地下迸发出来,变成了几十个几百个上千个挺拔的战士,只是他们的双腿还深陷在沙尘学屑中。
靡诺狂喜,接着又大喊:
“各地头领迅速整队,清点人数。”
呼啦啦,战士们挣扎着抽出双腿,跌跌撞撞地汇集在一起,又排成一行一行。
“报告,一队人员全额!”
“报告,二队人员全额!”
“报告,三队人员全额!”
…………
靡诺指示各队头领,以伍为单位抱团取暖,领取每人一份的御寒热汤和清炖牛肉。
天又放晴了,武钢车间,升起了一股股炊烟。
大队人马又迅速前进着,因为甘陈明白,这场风暴仅仅是开始,还有更大的等在后面,此处不可久留。
由于身陷白龙堆而耽误了行程,全军的用水高度紧张,粮食也仅仅够吃五六天的,可离乌垒还有十几天的路程。甘陈决定,一定要保证伤病员和战马用粮用水,全体军官用量减半。
队伍还在艰难行进着,甘延寿也是饥肠辘辘的,他看了一下身边战马上的陈汤。他也是嘴唇焦干皲裂,面庞瘦下来一大圈,只有那双眼睛反倒显得更大更圆了。甘延寿想,此时,全军上下就看我们两个了。于是,他也把头高高地扬起,双腿一夹,那马儿行走得更快了。
但是,本已人困马乏,再加上缺粮缺水,队伍的行进速度大大降低了。不断有官兵倒下的消息。甘陈二人分头到各营去,调查情况,鼓舞士气。
“坚持住,我们一定能到达乌垒!”甘延寿这样说。
“马上就要到达乌垒了!清泉美酒美食还有美女都在等着你!”陈汤如此讲。
士卒们的精神头一下子高涨起来,有的队伍提出了昼夜兼程的请示。
“不行,坚决不允许!欲速则不达,按部就班,就是胜利。”甘陈回复。
他们走过了盐泽,走在了干涸的河床上。他们看到了胡杨,看到了红柳,看到了梢头上的微微绿意,也看到了希望。
陈汤二人登上岸边的高地,向西眺望,见远处天边忽然卷起一串烟尘,他们判断那该是骑兵马队的,于是下令先锋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听说前方有敌情,士卒们都活跃起来。除了战友,进入大漠以来他们已经几十天不见人影了,因此,不管是否敌人,他们总能觉得很惊奇,很渴望,渴望与活生生的人大战一场。
渐渐看清那个马队前面高擎一杆火红的大旗,特别耀眼,特别熟悉。不用说,那是汉军了!等他们进入了蹶张弩射程后,陈汤看出,那是塔尔拉诺的队伍。
“甘将军,陈将军,我们为大军送粮送水来啦!”
甘陈二人远方天边,又出现了长长的车队、马队和驼队。
塔尔拉诺还带来西域最新军情,让甘陈二人不由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