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儿从账后出来端着一盘绿豆糕,糕体翠绿看着晶莹剔透大老远便能闻得见淡淡的茉莉香味儿,窦子衿面上虽笑可心里却不是滋味儿。自刘恒封窦子衿为美人之后终日流连于重华殿,不管白天多么的针锋相对刘恒多么的冷酷到了晚上同床共枕之时也会变得特别温柔,不知从何时开始,窦子衿开始流连那个和刘盈几乎一模一样的厚实的肩膀,更不知自己内心深处正慢慢的被这个冷酷的君王所打动,只是自己不知,刘恒不知,就这样两个不知自己内心想法的人就这样每天进行的就是双方无休止的伤害。刘恒不告而别让窦子衿终日里草木皆兵,她时常会想,若是再也见不到他了自己的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汉宫,刘盈的床边多坐了个人,他缓缓拉开蒙在脸上的黑布让躺在榻上的人瞬间眼前一亮。刘盈看起来极其憔悴,枯瘦如柴的完全没了以往的帝王之势,虚弱的喘着气像是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刘盈显得极其悲戚,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刘恒默不作声。许久,刘恒道:“她做了美人。”
“她过得好吗?”刘盈问。
刘恒说:“算得上衣食无忧吧。”
“替朕好好爱她,她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好女人?”刘恒冷笑:“若她真是好女人,皇上病了怎么会不回汉宫探望。”
刘盈说:“朕知道她的难处,母后派去的人哪能说回来就能回来的,算是她想回来,代王肯吗?”
“看皇兄病得厉害,日后要多小心身子啊,就算不为大汉皇室想想也要为她想想才是。”
刘盈看他,眼角涌出一片潮红,轻喃道:“代王此番回宫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告?若非要事代王又怎么能亲自前往汉宫呢?”脑中闪了一下,突然重声说道:“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儿?”
“漪房很好!”刘恒冷道。
漪房?刘盈沉着的心再次悬在了喉中,堵得难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漪房二字,心房深处溅起的点点涟漪,这是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若是有朝一日二人分居两地不能相见,便更名漪房作为下辈子再见的凭证,如今的刘盈早已是苟延残喘,下一秒的生命就连他自己都不知 道还能撑到多久。
“替朕好好爱她,她是个好女人。”刘盈流着泪水说道。
刘恒不语,坐在一旁静默,那是两个让他一念起就心痛不已的字眼,自打家人子入宫他就注意到那个总是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女子,眉眼之间充满了荣辱不惊,看似平静的脸上却透着骨子里的谨慎,没有人会知道刘恒微蹙的眉痕之间的秘密,那种漠然的一见钟情和想大胆去爱却畏首畏尾的心。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代王后,那个叫念儿的女人,自他称代王起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从来不曾抱怨过刘恒给过她多少的恩爱,从来不埋怨过刘恒只给了她徒有的虚名,可她当年处心积虑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不就是要做代王后吗?如今自己给了她就有足够的理由去爱另一个人,你们要的只是一个名头,而本王,要的确是一个人真真正正的心。
那一夜刘盈代王二人彻谈到天亮,东隅之时刘恒重新披上夜行衣离开,跳上宫外的赤色马,刘恒回头望着汉宫高耸的城墙。
“总有一天,本王会站在这个地方要全天下的人俯首称臣。”
陆之桃的锦绣宫的宫人报来她怀了世子的消息,窦子衿正俯在绣架上刺绣,闻到消息便一针刺在了自己手指上,鲜血即刻在白色的绸布上染上了红花,逐渐散了开来。
雏玉忙递上一张绢子为她擦拭,紧握着绢子窦子衿眉头微蹙。
“美人可想好该怎么办?早几日宫美人已经怀了孩子,如今陆美人也是珠胎暗结,汉宫的家人子唯独美人和孟美人没什么动静。”
窦子衿紧咬着唇道:“本宫才没那么多闲心管那些烂事,等到代王来了重华殿本宫就一定有机会打这场翻身仗,她们的孩子?哼,暂且让她们多留几天!”
窦子衿本不应该这么决绝的就和一个自己防备了许久的雏玉说这些,她的野心不能被别人看到,她预谋许久的铲除计划不能被太多人知道,那一个个时刻威胁着自己的女人们,她这样野心勃大的人怎么会留她们独活。
孟初寒带着侍女入了重华殿,见窦子衿正俯身刺绣便高声笑道:“姐姐还真是悠闲啊,锦绣宫里的陆美人怀了代王的子嗣众姐妹都在那儿贺喜呢也不见姐姐的面儿。”
窦子衿头也不抬的笑道:“有什么好恭喜的,姐姐才没那个心情去做那些奉承的场面活儿,听代王后说代王过几日就要从郊外回来了,天寒了姐姐得绣件披风给代王,针线是细活儿可马虎不得。”
孟初寒淡笑,提裙做到窦子衿身旁,看着绸布上的朵朵茉莉花问道:“给代王的?怎么这么多茉莉花啊。”
“茉莉花乃清香淡雅之花,虽小却散发比其他花儿多几倍的花香,拿它送给代王再合适不过了。”
孟初寒点头说道:“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承了代国更体现出代王身上的那股灵韵,还是姐姐最聪明。”
窦子衿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初寒,这个只会在自己面前多说几句的女子,问道:“妹妹今日的话有些多啊,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儿说不出来呢。”
孟初寒脸上一紧,忙道:“没!哪能啊。”
“那妹妹是何意思?”窦子衿转回身子继续绣道:“平日里妹妹的话是极少,今日一入重华殿就提高了嗓子说话,和妹妹相处多年难道姐姐还不知道妹妹的习性?是代王吗?”窦子衿警惕道:“是见过代王了吧。”
孟初寒敬佩窦子衿的聪明,自己说一句话她就能从中品出三层意思,看似与世无争可私下却藏满了心思,后宫之中孟初寒只喜欢对她一个人好,不为别的,就为她眉头上的那抹荣辱不惊。“代王去锦华殿找过我,说是过些日子小世子过生日的时候让姐姐别去。”
停住手,窦子衿的目光停留在绸布上,捏着绣针的指头有些颤抖,眼眶里也渗出微微的薄雾。“代王亲口说的?”
“嗯。”孟初寒回答:“代王让我来和姐姐说,让姐姐别难过,实在是...姐姐生辰与小世子相克不方便露面。”
“知道了。”窦子衿继续绣着,那朵染了血渍的茉莉在她充满了泪花的瞳孔之中闪闪发亮。这一切是她想要的吗?大起之后又是大落,都说哀兵必胜,她做了这么久的哀兵为何换来的还是刘恒的一句拒绝。陆之桃,这个好像总是和自己作对的女人居然在她万般羞愤之下怀上了刘恒的子嗣,她怎么能忍她怎么容忍。
利欲熏心的年代,每个人都充斥着一颗野心勃勃,吕后想称王作帝刘恒想霸占汉宫,刘氏一系子孙虽苟延残喘却蓄意待发,只要一方打响便会有千军万马相助,没有人愿意打仗,有战争就有死亡,有死亡就有家庭哀伤,有人失去儿子,有人失去父亲,有人失去一切。后宫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这里的每一个人用的都是心中暗藏的计谋,窦子衿为了报复吕雉前往代国准备与代王联合踏平长安,刘恒为了一己之私更是暗自操兵准备打一场翻身仗,每个人的心里都默默的养着一个蛊,这蛊有好有坏有付出残败,一切,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宫苑里都让人觉得那么寒…
再见刘恒,是在世子刘轩的生辰宴上,薄太后的朝华殿里坐满了各宫美人,代王与代王后平坐在薄太后旁边,小寿星刘轩坐在正堂与薄太后最近的地方,陆之桃挺着肚子正为他们行礼,孟初寒坐在最后的地方小品茶水,宫凌则满是羡慕的看着陆之桃逐渐隆起的肚子,摸着自己的小腹嘴角也露出笑意。窦子衿走过去,穿着大红的宫服被雏玉搀扶着走入正堂,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恒冷漠的脸,跪下行礼道:“太后娘娘长乐无极,皇后娘娘长乐无极,臣妾参见皇上。”
薄太后见到是一向自己疼爱的窦子衿,急忙问道:“今日轩儿生辰,哀家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窦美人过来,正准备让紫渺去请你你倒是来得及时了。”
窦子衿笑:“多谢太后还能想起臣妾,这宫里怕是除了太后以外没一个人想让臣妾来朝华殿吧。”
“窦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陆之桃挑衅道:“好像是其他人都不希望窦美人来似的,就算是真的不希望,窦美人不还是来了吗?”
窦子衿坐下丝毫不理会陆之桃,直道:“太后娘娘,臣妾近几日身子不太舒服,怕来参加世子的诞辰会与世子相冲,可雏玉说这段时间臣妾身子总是不好如今刚好世子生日就借世子的灵气冲冲血光,也好把臣妾身上的煞气赶走,这才犹豫不决之中来晚了一步。”
薄太后刚想张口就被一旁的刘恒抢先了去,道:“能来就行,何必说那么多无用的废话。”
窦子衿恬笑不答。
宴会开始,载歌载舞,一群歌姬在窦子衿眼前转来转去,乐师吹奏的旋律让窦子衿直觉得一阵晕眩。她嘴角挂着冷笑,眼睛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陆之桃?她高隆的小腹让人一看就能觉出这一胎似乎是个儿子,肚囊浑圆前头带尖儿,这是人们常说的男胎,还有身旁的宫凌,肚子虽小可也是嘟囔浑圆,不论生男生女只要为代王留下子嗣日后便是荣华万丈,虽然代王一连半个多月都留宿重华殿却一点儿也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除了耳边的喘息声,窦子衿便什么也没再留下了。她的复仇之计还要继续,她还要回去在探望一次刘盈,只是个美人,仅仅是个美人,这个身份怎么能让她光明正大的回到汉宫去见刘盈最后一面,她把眼角撇向坐在正堂的代王后,那个女人似乎总是脸上带着笑,虽然病怏怏的身子可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被疾病折磨许久的样子。
那个位置本就该是我的,她想道。只要自己当上了代王后就一定会有机会回到汉宫再探望刘盈最后一面,在他离开之前,一定要做出最好的选择。
夜里,朝华殿传出阵阵争吵的声音,薄太后一手撑住床榻怒气冲天,刘恒则坐在一旁纹丝不动。喘息许久,薄太后再次开口说道:“哀家说过,代王想去攻打汉宫绝对不可能,这么多年来不管代王利用哀家为代王制造任何谣言哀家都顺了代王,如今代王又和哀家提及攻打汉宫之事,代王知不知道,吕后拥有多少兵马,泱泱大汉怎么能说被击垮就被击垮的,刘家子孙虽说剩余不多可还算是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为和代王偏偏就是不肯听从哀家的劝告,难道代王想看着代国的百姓日后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吗!”
“儿臣知道母后念及当年吕后放我们母子一马的旧情,可母后有没有想过我们刚到代国的情景,这里就像是一个贫民窟,是母后一点一点的安置好代宫的一切,母后带着儿臣吃了几个月的糠米才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代国嫌弃儿臣年幼不足以背负起整个代国的朝务,母后就亲自辅佐儿臣处理朝务,大臣们又因后宫不得干涉朝政之言剥夺母亲想要让自己的孩儿成大器的心,这些年母后为孩儿所做的一切孩儿心里都明白,可为何唯独母后不清楚吕后实际上真正的用意,那封信母后就敢确定那是出自吕后之笔?”
“不管怎样代王攻打汉宫之事哀家不同意!”
“母后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由不得他人说不!”刘恒甩下广袖准备离开。
“代王口中的那个‘她’可是代国的太后!”窦子衿从账后走出来:“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薄太后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窦子衿俯身回道:“臣妾方才路过朝华殿便听见殿内争吵声,以为是太后娘娘宫中潜入了什么人就前来看看,没想到...”瞄了刘恒一眼:“是代王在此啊。”
“回你的重华殿去!”刘恒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