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方辽阔的天地。
飘移的白云下,是深秋的连绵的群山,是深秋的无际的林。诚然,草黄了,黄得有些枯萎。可是,山崖上、河沟畔的丛林中却跃动着金黄、闪烁着火红。秋色、秋韵,五光十色,生动鲜明。车过新都桥掉头南行,印入眼帘的是和谐大自然的山河丛林,只觉得华美的秋在康南摇曳,在康南流淌,只觉得在金色的秋阳里,到期处是逼真的油彩画,到处是难得的水墨图。
康南,难道竟是如此秀气?
然而,车轮下的公路毕竟是在康南高原的土地上。随着海拔的上升,渐入一派苍莽,山低云矮,车载着人行进在地球之巅的山梁上。如血的残阳中,萧瑟的秋风把灰尘沙土卷向苍穹,一和条灰龙张牙舞爪,沿公路,缠山盘岭,长达数里之遥。早已过了林木茂密的地带,四顾车窗外,满目苍凉。荒凉了无数个岁月的康南大山,重重叠叠,浩淼无际。想起别人说过,康南的这些大山已经是经过了震旦纪、寒武纪,历尽沧桑。无尽的感慨就要冲口而出,但是对“沧桑”依然是一个抽象概念,只能对着车窗外发愣。
当有一天,车过嶙峋乱石直接天际的海子山时,土登吉美老兄戏言道:看,到月球上了。一时里,好像明白了,在“沧桑”中就有令人心悸的荒凉,心境的荒凉。那些无言的乱石就是走到这里来的人的心境的写照。康南,竟有这样多的只生石头,连草也不生长的地方,生命在这里可有立脚之处?康南,康南!
猛地,想起内地一位朋友到康藏高原的感慨。他说,你们康藏高原有你们的“三原色”。这就是绿、黄、白三色。高原上季节分野不甚明显,但色彩变换却是非常鲜明。夏日里,绿山绿地,连流水也是绿的。秋天一来,黄天黄地,连风也是黄的。进入冬季,白天白地,连黑牦牛的背上也是白的。他说,这就是你们康藏的“三原色”了,这“三原色”造就了康藏高原,三色交替,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绵绵不断,才孕出了你们这方水土你们这方人。才有了你们奇特的高原,高原的奇特。
旁观者清。朋友的话有他的道理,但还是觉得他的话里少了点什么,可到底少了点什么?
睁开眼,有英武彪悍的男人催烈马、倒背着古老的明火枪,手扬马鞭,在公路一侧的草地上赶牛。令无数观光客驻足浩叹的毛垭草原敞开着博大的胸怀。牛群、羊群星落棋布,草好,畜群膘情不错。帐篷顶上的炊烟悠悠融入了毛垭草原般辽阔的天空,巨大的采金船在荒原深处自信地轰鸣。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嘶哑喉咙吼出的歌声,昂扬而质朴,透出豪壮,使空寂的草原顿时氤氲着一股阳刚之气。那其实不算是歌声的歌声,没有那么多的低回婉转,没有扭捏,也没有做作和花哨,更没有那些所谓歌星们的无病呻吟。那歌声,与这环境是如此协调,那样的歌声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了,在这粗犷、荒凉的田野上,生命力是如此地顽强。此时也就突然明白,朋友说的话里少了对人、对人的生命力的概括。于是也就想通了:在康南众多而狰狞的大山中,独秀的毛垭草原为什么会这样平展和坦荡,原来是人催着马,马蹄踏出了这一派平展和坦荡。
巴楚河,定曲河,硕曲河,不知康南这片土地上有多少条河流。河边的庄稼地里,已经看不见青稞,可地里还残有稀稀疏疏的绿。放下了镰刀的妇女们又拿起了“连盖”,正在也许是今年才新修的房屋顶上打场。整整一个夏天的汗水和已经变得遥远模糊的春绿,到此时,全化为了金黄、夕阳般的收成,沉甸甸,堆成了小山。隔得远,看不清她们喜悦的面孔。可谁都知道,就是在此时,她们也是一头的灰尘一脸的汗水,她们还没有时间为自己换一件合体的、干净衣服。
不知为什么,会老是想起那此坚硬的石头,想起石头缝里的那一把泥土。只要有一把土就会生长出一丛草来,就会生长出一棵树来那近乎悲壮的景观。
苹果和梨的香气弥漫在曾经是荒坝的集市上,这是来自山野的真正的清香,那香气中带有一些苦涩,是泥土和其它野草、野树的气味。这,也许正是康南的气味,让人能联想好多事情的气味。这气味让人感悟到:弦子舞、锅庄舞,长袖飘逸的神韵是自豪大于抒情,是康南人把理想和向往溶进了舞姿,展现的却是他们的执着和追求。
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稻城,同海拔只有几百米、几十米的地方相比,离地心一定更远。可是从地底下喷出的热泉却是那样的炽热,它永远沸腾着,热汽灼人。这永不枯竭的热泉像是在昭示着什么:是说在贫瘠的土地上收获,唯有康南人?还是在说顽强的生命力早就注入了这块土地,就连水也有了如此顽强的性格,更何况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康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