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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只能怪你自己没防备

方少阳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小就被光环笼罩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头栽到了苏伊洲身上。她漂亮吗?算不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鼻梁上还架着一副三百度的近视镜。可爱吗?也不是。性格别扭古怪,牙尖嘴利,出口伤人,还动不动就打人脸,简直就是一灭绝师太,天哪,我到底喜欢她什么啊?苏少阳拖着周子豪在路边摊上狂灌,一遍遍地问同一个问题:我是不是真的变态,我到底喜欢苏伊洲什么呢?周子豪表示他也很想知道答案,这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里最难猜的一个。

过了几天,苏伊洲才知道,周子墨来她家,不是探亲,而是常住,因为周梓晴姐弟俩从小就是孤儿,一直由本家的婶婶抚养,周梓晴自立早,自从离家开始挣钱后,就每月往老家寄钱供弟弟读书生活,直到今年周子墨上高三了。婶婶的儿子要结婚了,急等着房子用,而且周梓晴也在为弟弟打算,快高考了,希望他离自己近点,也好照顾。苏伊洲知道这种情况后倒是一脸的泰然,几天的相处,她发现周子墨基本上就是一个没脾气的人,对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影响,而且,他是周梓晴的亲弟弟,接来同住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只要爸爸妈妈都高兴就好。

自此以后,苏家就多了一个人,出来进去的,别人问起来,苏伊洲就会按照家长的吩咐回答:他叫周子墨,是我的小舅。每天早晨,周子墨骑车把正好顺路的苏伊洲放到校门口再去上学,下午晚自习前吃饭时间再来接,两人一起吃晚饭。苏伊洲的同学问起来她都如实相告,但大家似乎都对这个只大三岁的小舅显露出暧昧不明的态度,尤其是方少阳,只要碰上他俩在一起,必定冷冷地打量,一双眼睛几乎可以射出飞刀杀了周子墨。自从那件事后,苏伊洲就没搭理过方少阳,遇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也必是请旁边的同学代为转达。

初二很快结束,接下来的初三基本上就是中考前的复习,每天昏天黑地的题海战术,三天两头的考试、排名,压得人喘不过起来。第一次摸底后,苏伊洲看到自己的全级部的排名是69,四中是没指望了,十一中倒是很稳,苏伊洲相信数学成绩好的基本上不是天才就是疯子的道理,靠自己死学是根本提不了分的,于是每天还是一副很闲暇的样子,小说照看不误,丝毫不受高压政策的影响。方少阳每次看见苏伊洲在数学课上偷偷摸摸地拿出小说来,马上就警告性地敲桌子,有几次甚至故意举手问问题,把老师给叫过来。苏伊洲每每一身冷汗,还好次次有惊无险,不至于当场被抓。

这种卑鄙的行为让她深恶痛绝,所以,只要一有机会,苏伊洲就会不顾一切地反击。有一回上语文,老师让拿出从前抄的文学常识自由复习,方少阳找遍了桌洞里的每个角落,也不得其所,被语文老师很是嘲弄了一番。当时,看着方少阳低着脑袋苦苦思索的模样,苏伊洲几乎要开心地笑出来。下课后,方少阳把桌洞翻了个底掉,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笔记本——竟然被对折后紧紧地塞在两个桌洞之间的横板上。在方少阳开始发飙的前一秒,苏伊洲伸个懒腰几乎是雀跃着走出教室。在一场场侵略与自卫反击的战火中,苏伊洲发现自己甚至找到了某种乐趣——至少捉弄方少阳看他的窘态还是充满无与伦比的快感的。

令人郁闷的期中考试倏然而至,进考场后,苏伊洲的状态还不错,语文一直是强项,数学基本就靠运气了。不过作为数学白痴,苏伊洲还是有一套自己的策略的。选择题基本都选B,填空要么填0,要么填1,至于后面的答题,苏伊洲只会前两步——默写公式,得到第一步证明结果,靠着这样拙劣的技巧,竟然屡试不爽,虽然数学成绩很差,但也不至于太离谱。本来这次考试,苏伊洲还想用这套办法来的,但是坐在前面的夏波在开考二十多分钟后就悄悄塞过一张折了很多折的纸条。监考的是政治老师,不知道怎么了,背对着苏伊洲这一行铁了心的一动也不动。苏伊洲蹑手蹑脚地展开,居然是数学试卷上的全部答案,包括后面的大题,就连每一步的证明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

有答案不抄的岂不是傻子,何况是现在这种天时地利的情况下?虽然有一瞬间苏伊洲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但是看着试卷上空着的题目,苏伊洲还是屈从了数学能及格的奢望。事实证明,“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句话说的是多么正确。考试成绩揭晓时,苏伊洲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因为她的数学破天荒地考了97,简直放了卫星。单科排名第二,第一自然是方少阳的,满分。看到班里同学怪怪的眼光,苏伊洲夺过夏波的试卷,不多不少,老老实实的78分。

小人,卑鄙!苏伊洲悲愤地认为自己被算计了,她趁下课教室里没人时,悄悄拉住夏波质问道: “你搞什么鬼?那份数学答案到底怎么回事?”夏波忍俊不禁:“我说苏伊洲你还能干嘛,连抄都不会,给你个满分的答案,你就一题不落地全抄上啊?你可真够可爱的。”正要走,忽然又转身一脸的神秘,“你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答案吗?你就迟钝吧。考数学前,方少阳说我们不给你传答案就不让我们抄,明白了吧?”夏波得意洋洋地公布谜底后,哼着跑调的“傻妹妹”走了。

苏伊洲哭笑不得,方少阳为什么这么做啊?帮人也不待这么帮的,这次丢人丢大发了。果然,莫小闵很快就找苏伊洲谈话了,虽然莫小闵措辞很含蓄,没指明这是抄袭,但是意思也差不多,总之就是提高成绩的途径有很多,非主流的做法还是不值得提倡的。苏伊洲除了怪自己真的是笨到家外,心里还狠狠地骂了方少阳一通。后来的几天,方少阳每每面对苏伊洲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苏伊洲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贱人”了。

考前两个月,也许是压力太大,苏伊洲得了一场重感冒。刚开始,谁也没放在心上,吃了两天药之后,病情不见减轻反而加重了,不住声地咳嗽,脸颊红彤彤的,都要艳比桃花了。马上就要中考,谁也不想在这个当口生病,结果撑着撑着,在一个早自习,苏伊洲晕倒了。方少阳背起她第一时间送到了医院并通知了苏叔良,经过一番全面的检查,证实是肺炎。苏伊洲听到这个结果,一种累极了的疲倦蔓延全身,反正急也没用,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想通了心情也好起来。倒是方少阳急得跟什么似的,主动向莫小闵提出要给苏伊洲补课,对于这种同学之间的“一帮一,一对红”,莫小闵哪能不答应。

当天下午放学后,方少阳就打着莫小闵的旗号来到苏伊洲的病房。那时,周子墨已经在Z市省会的一所艺术学校念大一,他学的是美术,平时清闲得很,这次苏伊洲生病,苏叔良和周梓晴分身乏术,还是把他叫回来暂时照顾病人。经过一年的相处,苏伊洲和周子墨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两个人都属于安静型的,更难得的是志趣相投,都喜欢武侠小说,都喜欢画画,苏伊洲这个画人脸一律向左的半瓶醋终于找到了老师。周子墨虽然不大说话,但是却喜欢和苏伊洲在一起,平时很少展露笑容的他也是在苏伊洲面前才会毫不吝啬他的笑脸。

当方少阳来到病房门口时,刚好听见苏伊洲和周子墨开心地大笑,苏伊洲脸上的那种快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的脸上流动着动人的光彩,那一瞬间,笑靥如花,方少阳忽然想到一个词叫“动容”。这种笑容却从来没有给他展现过,苏伊洲每次面对他都是一张臭脸,不破口大骂或者一个巴掌那都算是慈眉善目了。方少阳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时油然而生的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感,似乎他原以为近在咫尺的触手可及的东西就要消失了,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看着苏伊洲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

“苏伊洲,你还真是没长心啊,都快中考了,你还能这么自娱自乐,你不会是连十一中都考不上了吧?或者你觉得考几分根本无所谓,反正毕业后可以去你爸的酒店里当服务生?”方少阳说话间把一摞书本堆在病床上,挑衅地看着她。苏伊洲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那个“滚”字脱口而出,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脸对周子墨说:“你先回家吧,老师让他给我补课的。”周子墨拍拍苏伊洲的肩膀,微笑道:“好,我回去给你把汤炖上,那两条鲫鱼是你爸今天早晨刚买的。”随即冲方少阳礼貌地一点头,离开了病房。

方少阳的火气却还没消,整个补课的过程不是骂苏伊洲是笨蛋,就是嫌她反应迟钝属恐龙的。苏伊洲最后忍无可忍,一甩胳膊把笔丢到了门外的走廊上,扭过头再也不搭理他。过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苏伊洲正疑惑方少阳是不是一气之下走了,忽然腰间一紧,身体已经从后面被紧紧箍住,后背一阵温暖,苏伊洲察觉方少阳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呼吸相闻,额前的碎发抚在她的颈窝,时间似乎一下子静止了,她不敢动,肌肉紧张,脖颈甚至开始发酸。他听到方少阳的声音掺杂着委屈:“你总是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想靠近你,你为什么要逃得那么远?”

“你,别这样……咱们是不一样的人,注定不能在一起。”苏伊洲竭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很虚伪,这个她不敢直视的拥抱何尝不是一度梦中出现过的?“为什么不一样?”方少阳扳过苏伊洲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怕什么?还是讨厌我什么?我都可以改,真的,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此时的方少阳没有了平日的飞扬跳脱,眼睛里的哀求让人心疼。苏伊洲扭过头去不看他,默不作声地用力扳开他的手指,方少阳毫不松懈,两人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撕扯间,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声音传来:“伊洲,鱼汤来了,趁热喝吧。”慌忙中,苏伊洲挣开方少阳,做了个无比自然的却又无比做作的笑容:“好啊。”方才那一幕,苏伊洲不知道周子墨有没有看到,看他不动声色地摆碗筷、盛汤,似乎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方少阳沉默地收拾好书本,头也没抬:“你吃饭吧,明天再来看你。”

那天以后,方少阳还是如期给苏伊洲补课,但是再也没骂过她,不会的就再讲一遍,显示出无比的忍耐力。周子墨反正没事,整天除了做饭时间要回家外,几乎全天陪着苏伊洲打点滴,包括方少阳在的时候。三个人在一起的气氛总是很怪异,沉闷得如同下雨之前的傍晚。苏伊洲一心想快快结束这荒谬的补课,越是求快,越是做不对题,一道几何题,反复画了好几条辅助线还做不出来,苏伊洲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翻来覆去地死了好几回。

“能不做了吗?”苏伊洲无奈地抬头瞅着执着的方少阳,“不行。”不容置疑的口吻让苏伊洲的怒火腾地冲上来:“方少阳,我数学差我爸妈还没说什么呢,用得着你管吗?”方少阳的怒火并不比她的小,夺过苏伊洲的本子和铅笔,刷刷几秒钟写完解题步骤砸在她面前,恶狠狠地说:“你就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只会逃避,当你的缩头乌龟!”说完还不解气,狠狠地踹了床头柜一脚,才愤愤地离开。周子墨和苏伊洲相顾愕然,苏伊洲怯怯地问:“我是不是笨到不可救药了?”周子墨笑笑:“我倒觉得方少阳是爱之深,责之切。”苏伊洲一个枕头飞过去:“你就胡扯吧!”随后,俩人又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苏伊洲在床上笑成一团。她没听见病房外一声哀哀的呻吟:“苏伊洲,为什么不可以……”

出院的前一天,输完液,周子墨帮苏伊洲收拾完东西回到家里。下午放学后,班里一些同学来看她,大家七嘴八舌的询问这几天的情况,苏伊洲不是那种善于交际的女生,面对同学的关心,只是大家问什么她答什么,方少阳站在客厅的一角默不作声,苏伊洲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只好装作没看见他。住院的这两周,还好有方少阳每天按时的补课,苏伊洲没有落下老师补充的任何一个知识点。方少阳对她的好,苏伊洲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法接受,他总是那么耀眼,自信,直接了当,这些特质苏伊洲身上没有,虽然很吸引人,但是太危险,苏伊洲不是那种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的人。

面对方少阳的步步紧逼,苏伊洲只能是本能地逃避。顺其自然吧,苏伊洲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相信,方少阳这样优秀,肯定有好多女孩追求他,比如慕筱雨,他们才是最合适的一对。上了高中,大家朝夕不见,很快就会淡忘彼此的。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又何必开始呢……

方少阳,你这个笨蛋,你喜欢上了一个既自私又没心的人,只能怪你自己没防备……

回忆如同潮水,待心情平复下来,班里就剩她自己了,走吧。苏伊洲推着车子走出校门时,门外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苏伊洲心里松了一口气。拐进快到家的巷子时,忽然看见周子墨抄着口袋站在巷口,他低着头,唇边青烟缭绕,明明是清朗如皓月般的男孩,偏偏要吸烟,而且还一脸的寂寞沧桑。苏伊洲走上前,踮起脚伸手拽掉他唇边的烟蒂:“都保证过不再吸烟的,你说话不算数。”随手把烟蒂踩在脚下。周子墨笑笑,不以为意,接过苏伊洲的车子,摆摆手:“走吧。”

苏伊洲坐在后座上,叽叽咕咕的问题多得数不清,周子墨忍俊不禁,笑道:“几天不见,原来你改名了。”“改名?没有啊。”苏伊洲一脸迷惑。“你不是改作‘十万个为什么’了吗?”“哈哈,讨厌!”苏伊洲笑着一拳捶在周子墨的后背上。原来,周子墨知道这周是苏伊洲放假的日子,特地赶回来的。苏伊洲心里一阵感动,胳膊不由自主地圈住了周子墨的腰,他可真瘦,指尖抚在腰带的铜扣上,凉凉的。苏伊洲从没当他是莫名其妙的小舅,很多时候,他就像一个温和好脾气的哥哥,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压力,即使有不开心的事,他的三言两语也能驱散心中的阴霾,让人如沐春风。

回到家,苏叔良和周梓晴正好都在,难得的周末,人又齐,由苏叔良下厨,给大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苏叔良还喝了两杯,说了一些鼓励周子墨和苏伊洲好好学习的话,搞得气氛一时僵起来。周梓晴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塞到苏叔良的嘴里,娇嗔道:“吃你的饭吧,就你话多,在酒店给员工训话还不够吗?又把你那套搬到家里来,我们都不爱听!”大家就都笑,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很多年后,苏伊洲偶尔想起那天吃过的那顿晚饭,味道出奇的好,每个人的笑容都很好看,回忆中,她总是能看到自己的表情,那种快乐的笑容完全发自内心,可惜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周日下午,周子墨帮苏伊洲收拾好东西,骑车送她去学校,这个周末,苏伊洲过得很开心,但一想到即将禁闭一个月,心情不禁沉重起来。周子墨一路上给苏伊洲讲着大学里的趣事,逗她开心,苏伊洲每每也忍俊不禁。校门口同往常一样,人山人海,都是些“小长假”归来的同学,拎着大包小包的。“看,难民集中营。”苏伊洲解嘲地笑道。周子墨帮她正了正校服的领子:“你一定要用心,小说能不看就别看了,上了大学有你看的时候。”

苏伊洲默默出了会神,仰头笑道:“我学美术吧,考你的学校,这样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周子墨的食指滑过她的刘海,这双眸子出奇地亮,充满着期待和向往,让人不忍拒绝,“好。”他轻轻答应。“苏伊洲,告别仪式有必要搞得这样缠绵悱恻吗?”闻声如见人,循声望去,果然是方少阳。他就站在马路一侧的法国梧桐旁边,身边是顾盼生姿的慕筱雨,刚才光顾着说话,竟然没发觉身旁有人。苏伊洲立刻反唇相讥:“方少阳,我没听说你转校啊,难道你被四中开除了,来上十一中了?”

方少阳脸颊微微发红。周子墨倒很大度,朝方少阳和慕筱雨微笑道:“你们好!”方少阳冷冷地“哼”了一声,倒是慕筱雨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冲周子墨嫣然一笑:“你好,我叫慕筱雨。”周子墨轻轻握手,回敬一个微笑道:“你好,我是周子墨。”慕筱雨扭头从包里抽出一支签字笔,拉过周子墨的手,飞快地在他的手臂上写下一串数字,嘻嘻笑道:“这是我的电话,记得给我打电话哦!”随之还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

苏伊洲看傻了,她一心以为,方少阳和慕筱雨在一起了,但是看方少阳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方少阳成绩好,考上四中的重点班是必然的,慕筱雨的成绩虽然不敢恭维,但是她的爸爸慕谦是Z市东方煤矿的矿长,想让女儿读四中还不是很简单的事。苏伊洲对此很不以为然,去重点又能怎样,钱毕竟不是万能的,买得了好学校,买不了好成绩。偶尔碰到初中老同学,他们提到现在的慕筱雨可不得了,四中的正牌校花,刚开学不到一周,就有两伙男生为她大打出手,都惊动校长了。

苏伊洲仔细打量慕筱雨,明眸善睐,巧笑嫣然,不语时正如一幅袅袅婷婷的仕女图,她一笑,花都开了,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美女的力量果然是巨大的,苏伊洲由衷地感叹。周子墨看了看那串写在手臂上的电话,笑道:“有时间再联系。”又叮嘱了苏伊洲几句,和大家道声再见,这才转身离开。苏伊洲打眼瞧着慕筱雨刚才对周子墨的所为,心想:但愿不要再见了。

一直抄着口袋不作声的方少阳见周子墨走了,这才走到苏伊洲跟前站定,伸出手臂送到她眼皮底下:“也给我留个电话吧。”苏伊洲推开他的胳膊,笑道:“你没病吧?”“我真的没有你的电话,真的。”方少阳一脸认真诚恳的表情,又把胳膊递过来。“不好意思,我不能给你。”“为什么?”方少阳语调陡然升高。苏伊洲很自然地回答:“我没带笔。”“你们俩真好笑,”慕筱雨笑道,“苏伊洲,说真的,你们家那个周子墨真帅。”“什么叫‘你们家’?”方少阳声音冷冷的,“苏伊洲,你不会真把周子墨当小舅吧?”

苏伊洲听闻心里一阵烦躁,反驳道:“方少阳,这是我的事,不劳你管。”恰在这时,苏伊洲看见马路对面刚下车的欧阳秋,忙向她招手,随后对慕筱雨说:“我同学来了,我先走了,再见!”见方少阳黑着一张脸冷冷地瞅着自己,笑道:“方少阳,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阴着脸的时候特别难看?”“你……”没等他说完,人已经跑过马路了。

“你现在是如愿以偿了,我看周子墨看你的眼神都是色迷迷的。”“去一边吧,这是我暗恋了一年的落拓型帅哥,跟你可不是一个类型的。”“我难道色吗?”“就你对苏伊洲干的那点事,也够级别了吧?”“我可是你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啊,你怎么这么重色轻友?”“想当年,我也是你的暗恋者之一,只可惜,唉,芳心暗许啊,不过,现在这样更好,我们还是好朋友,要不然你就成为我众多过气男朋友之一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含蓄呢?我看周子墨也就那么回事,看你能喜欢多久。”“我可不许你说他啊。”“我说说怎么了,我还有别的话呢,周子墨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苏伊洲,方少阳偷了你的——唔……唔……放开……”

回到教室,时间还早,大家在教室里谈论着在家这两天的新鲜事。欧阳秋个子比较高,她的座位在最后一排,赖在她的座位上晒太阳是苏伊洲最大的爱好。此时,苏伊洲看着欧阳秋一样一样的从包里往外掏吃食,眼睛都瞪圆了,最惊讶的是,其中还有一玻璃瓶酸枣,红彤彤、圆滚滚的,煞是好看。“天呢,这是从哪弄的?”苏伊洲忍不住捏起一个填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

欧阳秋倒出半瓶塞到苏伊洲的口袋里,剩下的半瓶宝贝似地藏到了桌洞里。“告诉你吧,这是我和他去摘的。”“谁?不会是顾明川吧?”苏伊洲从欧阳秋的羞赧的表情上已经得到了答案,真的是他。顾明川是欧阳秋的初中时的同学,也是她童年时期的好伙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欧阳秋开始悄悄喜欢他。初中时,顾明川就是他们中学的大众情人,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很多,而陈子涵便是其中的一个。

欧阳秋说,那时候,看到陈子涵放学后老是有事没事地找毕业班的顾明川一起走,她心里郁闷极了,可是她又知道自己从小就是一副男孩子性格,不像陈子涵那样温婉可人,她不敢说,她怕说出来连朋友也做不成。陈子涵长得很漂亮,长发飘飘,白衣胜雪,恰是顾明川喜欢的那种类型。毫无悬念的,他们俩人在一起了,可欧阳秋的心中却从来没放弃对那个人的喜欢。少年时代的感情多么值得珍惜啊,欧阳秋忘不了他。

就在周五,顾明川打电话告诉欧阳秋他和陈子涵分手了,想周末和欧阳秋见个面,没想到他们去了离家不远的南部山区摘酸枣了。“真浪漫,恭喜你,梦想成真。”苏伊洲真心为好朋友感到高兴。“其实我还是没跟他表白,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等我考上S大的时候再说吧。”苏伊洲知道顾明川现在就在省城的S大读大一,那是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欧阳秋不像苏伊洲那样偏科,她各科成绩都很好,考上S大应该不是问题。

苏伊洲若有所思,沉默半晌,“欧阳,我想学美术。”苏伊洲迎着欧阳秋诧异的目光解释道:“我的数学成绩很差,高考的时候肯定拉分,学美术的话,不考数学,再说我也是有点美术基础的。”欧阳秋难以置信,“你这傻瓜不会是为了你那个小舅吧?”“什么小舅?他只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已。再说,他又不是我亲舅。”苏伊洲最恨别人说周子墨是她小舅。“那倒是,你们结婚的话,不算近亲结婚,起码不会生怪胎。”欧阳秋理智地说,“可是,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理想不值得,你不是一直梦想念中文系吗?我觉得,你需要再考虑一下。”

欧阳秋最大的优点就是理智,当然,有时候这也是个缺点。苏伊洲现在需要的不是理智的分析,而是支持。欧阳秋看她闷闷不乐,虽然不忍打击她,但还是继续说道:“你确定你喜欢他吗?”苏伊洲一挑眉毛:“那当然,你知道的。”“那他喜欢你吗?”苏伊洲心里踟蹰,语气也不再那么坚定:“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那种喜欢,但是我和他在一起感觉很放松,我在他面前看到的是一个快乐的我。我喜欢这种感觉。”欧阳秋敲敲桌子:“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姑娘,这张洒满了阳光的桌子,随时欢迎你来哭诉爱情的烦恼。”“莎士比亚看多了吧你……”

和欧阳秋的谈话不了了之,但是苏伊洲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学美术,和周子墨在一所学校里念书,想象一下,天高云淡的下午,和周子墨并肩走在大学校园里幽静的小路上,将是多么浪漫。想到这里,苏伊洲都忍不住要笑出来,惹得同桌脸上一脸迷茫。苏伊洲是那种行动派的人,想到了就马上去做,要她三思而后行根本不可能。下课后,苏伊洲就跑到班主任徐若之那里说自己要学美术。徐若之看着苏伊洲慢悠悠地说:“你爸妈同意吗?”这一句话把苏伊洲惊着了,她这才想起,还没和家里商量呢。

“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不过,徐老师,我爸妈那边我会说的,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就好了。”徐若之不以为然地轻笑:“苏伊洲,这不是你自己的事,这是你们全家必须商量才能做决定的事,毕竟关系到你考一所什么样的大学。你还是和你爸妈商量好了再来跟我说吧。”“徐老师,我……”徐若之摆摆手,示意谈话到此结束。要说苏伊洲的语文也是数一数二的,和欧阳秋都是徐若之的得意门生,但是他这六亲不认的臭脾气,还真是让人亲近不得。

苏伊洲离家近,是通校生,每天晚自习后骑车回家。待苏伊洲字斟句酌地向苏叔良陈述完自己的想法后,苏叔良的回答就是两个字:不行。“为什么不行啊?”苏伊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是真正从苏叔良嘴里说出来,还是感到强烈的失望。“别说了,总之就是不行。”苏叔良丝毫不让步。“为什么不行?你倒是告诉我一个理由啊,你说啊,为什么啊?说不出来就是****!”苏伊洲气得大叫。“那你倒是说说,你学美术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苏叔良的话在苏伊洲心上字字见血,苏伊洲盯着苏叔良,她以为这个从来不关心自己的男人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看在眼里。

苏伊洲怒极反笑:“你现在知道管我了,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你有什么权利?你现在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的?你竟然说你有权利?”苏叔良怒气冲冲地抓住苏伊洲的肩膀,“你的选择是什么?就是选择弃我而去?是不是?”苏伊洲由开始的畏惧转为莫名其妙。“你心里有气,犯不着冲孩子撒吧?”

周梓晴挡在苏叔良和苏伊洲之间,盯着苏叔良的眼睛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苏叔良的目光在周梓晴的咄咄逼人下躲闪。“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就是忘不了她,要不是今天早上的电话,你会有这么大的火气?”苏叔良腾地站起来,指着周梓晴警告:“我说过,谁也不许提她,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有什么不能提的?你们的亲生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还能瞒她到什么时候?”周梓晴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不顾苏叔良蛮力将她压到墙上,下巴被使劲捏住,却还是要说:“苏叔良,你这个混蛋!窝囊废!有本事你去找她啊?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我跟了你十六年,你的心从来不在这里……”

苏伊洲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缓缓走进卧室,关上门。原来妈妈还活着,那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为什么?想到刚才周梓晴眼睛里的恨意,苏伊洲蓦地一阵心疼,一个跟随了父亲十六年的女人,却从来没得到过他的心,让她如何不恨?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以为会是个不眠之夜,一番辗转反侧后,竟然睡得很好,看着清晨漏进窗帘的一缕阳光,苏伊洲自嘲原来自己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毕竟十六年的光阴实在是太久了,即使是血亲,也是会疏淡的吧。吃早饭的时候,苏叔良和周梓晴神色如常,苏叔良还体贴地为周梓晴剥鸡蛋,好像昨天的事情只是一场梦。俩人的脖颈和露出来的肌肤上都是指甲的划痕、齿痕和可疑的红斑,苏伊洲只当看不见,大人也有大人的解决方式。

三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表面的和平,苏伊洲吃过饭推车出门时,苏叔良淡淡地说:“你实在想学美术的话,就去学吧,只是,你现在大了,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慎重,将来不要后悔。”苏伊洲轻轻“嗯”了一声走出家门,心情却开始变得轻盈。到校后,她第一时间告诉欧阳秋这个好消息,欧阳秋看她心意已决,也只好鼓励她加油。徐若之那里顺利通过过了,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随时欢迎她回高一(五)班。

其实徐若之还算是一个比较民主的老师,除了嘴巴太恶毒之外。搬到美术班里的第一天,苏伊洲对一切都很新奇,文化课内容都很浅显,苏伊洲在这里算是佼佼者,只是专业课需要恶补。放学后,别的同学都去操场透透气,苏伊洲却还在临摹她的水粉。老师说她的色彩感很好,但是画出来的东西没有骨头,软绵绵的,不硬朗。苏伊洲正琢磨着周末一定要让周子墨好好指导自己,忽然就听“咣啷”一声,画室的门被大力撞开,门口站着怒气冲冲的方少阳。

“你怎么……”“苏伊洲,我发现你还真会自作主张,你不好好学习,跑来学什么狗屁美术?你脑子被门挤了还是彻底疯掉了?”苏伊洲惊恐地看着盛怒的方少阳,不自觉地站起来后退几步:“你,你……”“你什么你?我在问你问题,你听到没有?你为什么要学美术?好好地学文化课考大学不好吗?你语文那么好,念中文系不是你的梦想吗?你这个家伙是不是想气死我啊?”苏伊洲要说的话都被方少阳的喋喋不休生生截断,无可奈何地说:“方少阳,你是不是一直就没弄明白你自己的身份啊?我爸爸都同意了,你管得着吗?”“那你爸知道你和周子墨之间的暧昧吗?”

方少阳的口不择言显然激怒了苏伊洲,一扬手,调色盘里的颜料都泼到方少阳的脸上,滴滴答答地顺着头发往下淌。方少阳本来穿着一件白T恤,现在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苏伊洲一看眼前的情景,知道自己又过分了——每次方少阳总是能准确地找到自己的易爆点。“我靠——”方少阳忍不住骂脏话,一边忙不迭地收拾着自己,但没有效果,越抹越脏。苏伊洲往窗外一瞧,已经有同学往画室这边走了,她可不想让大家看见这容易让人产生遐想的场景。情急之下,苏伊洲拉起方少阳的手飞奔出画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来。

“累,累死我了……你跑什么呀,好像咱俩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方少阳喘息不已,苏伊洲也是累得够呛,一手捂住胸口不停地喘,另一只手反被方少阳紧紧抓住,甩都甩不开,“你干嘛?”方少阳嬉皮笑脸地贴上来:“不是你主动抓住我的手的吗?想摸就摸,摸完就走,门都没有!”“流氓!”苏伊洲使劲推他,方少阳却纹丝不动,一把将苏伊洲拥入怀中,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咱们一起考同一所大学,每天在一起,周子墨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苏伊洲很少见到方少阳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忽然这样严肃地说话,反而不习惯。“我以前就说过,我们不是同一类人,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咱们也没能在一起,这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苏伊洲努力挣开他,直视他的眼睛,多么明亮又纯净的一双眸子啊,让人一眼看到底的纯粹,可是,他不适合自己。“能说明什么问题?你倒是告诉我到底说明了什么问题?”

方少阳最讨厌苏伊洲这副躲闪的样子,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苏伊洲,你凭良心说,你给过我机会吗?我从初一还没和你同桌时就喜欢你,周子豪告诉我你喜欢温文尔雅的男生,为了你那变态的喜好,我一夏天都穿着白衬衣长裤,捂了一身的痱子,可是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初二时,为了接近你,我找到莫小闵好说歹说才骗她把我调到你旁边,你不是横眉冷对就是干脆不理我。到了初三,你得了肺炎,好容易逮着机会接近你,可是你身边又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周子墨!苏伊洲,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没有一晚不念着你的名字入睡,有时候做恶梦,我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幻想着你喜欢上了别人!为了你,我的心都碎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却还要狠狠地踩上一脚!你这个女人到底长没长心啊?从始至终,你就是不断地在逃避,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机会,从来没有!”

苏伊洲的心里如同炸响一个旱天雷,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知觉?是自己太迟钝,还是方少阳伪装得太好,以至于自己已经习惯了和方少阳做敌人的感觉?苏伊洲踮起脚尖,轻轻拭去方少阳眼角的液体,心里百转千回,却不得不说:“方少阳,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被你喜欢,因为你是如此优秀。我一直以为你和周子豪他们一样,喜欢追女生,逗女生玩,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认真的。我不值得你这么用力地喜欢,真的,如果我让你伤心了,我只能说,对不起。方少阳,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

苏伊洲说完便毅然决然地扭头走掉了,她不想看见方少阳的泪水,也不想让方少阳看见自己因愧疚流下的眼泪。那眼泪既无用又可耻。她只能在心里说:方少阳,你这个笨蛋,你喜欢上了一个既自私又没心的人,只能怪你自己没防备……

一段时间过后,苏伊洲渐渐适应了在美术班的学习节奏,因为有周子墨的辅导,苏伊洲的进步很快,专业老师也不得不承认,苏伊洲还是很有画画的天赋的。欧阳秋经常大课间跑来看苏伊洲画画,安静的画室里,几不可闻的音乐飘飘渺渺,纯白的窗帘经常被不明方向的风呼啦啦吹起来,光阴好像漏过树梢的阳光,一点一滴地数过,两个人并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些云淡风轻的日子啊,苏伊洲曾经以为这样的好时光会有一百年那么长,直到有一天,欧阳秋来找苏伊洲,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苏伊洲看着都替她难受。

“欧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啊?”苏伊洲和欧阳秋说话向来直截了当。欧阳秋张了好几次嘴,才说:“苏伊洲,你最近和周子墨联系过吗?”“联系啊,我们每天晚上打电话。”“那他这几天回家了吗?”“那倒没有,他跟我说下周才回家,因为咱们下周不是放‘小长假’嘛。”说到这里,苏伊洲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探身到欧阳秋面前:“欧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咱俩可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欧阳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才说:“昨天下午,我出校门买饭,在学校不远处的药店门口,我看见了周子墨。”苏伊洲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显然已经开始忐忑,欧阳秋却还没说完:“还有慕筱雨,我看见他们俩牵着手,很亲热的样子。”苏伊洲心里轻轻说:果然还是这样了。

欧阳秋还想说什么,苏伊洲伸出食指按在她的嘴边,轻轻“嘘”了一声,“欧阳,你知道日本宗教里的“三猿猴”吗?”欧阳秋摇头。“三只猿猴一只捂眼,一只捂耳,一只捂嘴,寓意‘不看,不听,不说’。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是爱情就是盲目的,有些事实,人们宁愿不去深究,因为真相揭露的那天,也许受的伤害更大。”欧阳秋沉默半晌,觉得不可理解:“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我不知道,我只是推测。如果我是男生,我也会喜欢慕筱雨的,赏心悦目的东西是人都喜欢,何况是秀色可餐的美女?”“但是你……”苏伊洲摆摆手,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他带给我的温暖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我会等他的,一直在这里。”“你这个疯子……”

苏伊洲虽然说得平静,但是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有种感觉叫难受,真的难受,一颗心好像被抛进了硫酸里,嘶嘶地冒着烟,一面还被腐蚀得千疮百孔,所有的力量都被消融,心痛的感觉却是无比清楚。好容易捱到学校歇假的日子,回到家,周梓晴却告诉她,周子墨刚打过电话来说这周学校有事,先不回来了。

所有准备好的情绪一时竟无处安放,苏伊洲简直想笑,你再伤心,再难过,事不关己的人永远没感觉,明明你这边已经倾盆大雨,电闪雷鸣,无奈别人那里却是“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你能说什么?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你已经是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头人。

苏伊洲一瞬间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周子墨的学校找他。匆匆写了张纸条贴在冰箱上,趁周梓晴没注意就跑了出来。现在四点不到,去车站坐车还来得及。苏伊洲一路奔跑,呼呼的晚风吹乱了头发,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周子墨,只要他一个承诺。去省城的车没几辆了,最早出发的还要等二十分钟,苏伊洲独自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五月的天气温暖和煦,可是她却只感到冷,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没有聚焦地盯着窗外。

她没有看见周围的一车人是怎么坐满的,自然也没注意到后排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就坐在那里的。四十分钟后,汽车抵达省城的汽车站,苏伊洲下车后,马上招手叫住一辆计程车,赶往艺术学院。一路问过去,终于找到周子墨的宿舍,四人间的宿舍只有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打游戏,苏伊洲叫了好几遍,那人终于听到,可他的回答却让人心寒:“你找谁?周子墨吗?学生会组织去黄山写生,他和女朋友一起去了。”

苏伊洲不死心,逼着那个男生追问:“他和女朋友一起去的?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女朋友?”那男生被她缠得没法,只好摘下耳机,认真地解释:“出发前,周子墨带着一个女生来宿舍收拾东西,我们都问他是谁,他说是女朋友,叫什么小雨的,说真的,那女孩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后面的话不需要听了,答案已经揭晓,不需要再确认什么了。

漫步在省城陌生的街道,这条路,也许就是周子墨每天都走过的,路边的一棵棵树,也是他检阅过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一个瞬间,他会想到她?苏伊洲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怎么可能呢?不要自欺欺人了。就这样信步走到这条街的十字路口,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繁华的主街,街边摆满了夜市的摊子,两旁全是各色小吃。苏伊洲这才感觉到饿,饥饿的感觉就像一根铁棍恶狠狠地搅着脆弱的胃。

人真是可悲,即使精神上再伤心再难受,难过得就要死掉了,该吃饭的时候却还是要吃饭。苏伊洲随便找个路边摊的空位坐下,店主推荐了什么小菜也没听清楚只是点头,然后要了几瓶啤酒,直接对着瓶口咕噜噜喝掉半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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