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若礼这几天为了官司的事,一直都休息不好,苏黎好不容易劝服他在床上躺一会。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安睡的样子出了神,像是一个意乱情迷的小粉丝,注视着仰慕已久的偶像。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划过他脸上的线条,想要把他的轮廓刻画到心里去。
他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睁开眼问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她目光灼灼,笑着回答:“害怕以后都看不到了。”
“除非你不想见我了。”
她笑得更开心,帮他拉了拉被子,又调整了一下空调的温度,“你再睡一会,我去煮点好吃的给你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用妈妈的口气跟我说话。”他用手掌撑在太阳穴的位子,抬起头抗议。
她已经走到门口,“就当最后听我一次,好吗?”
范若礼顺从地在床上躺好,她才关上了卧室的门,一转身,却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这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生活,以后再想起,必定也会让她无限留恋。
她煮好了饭菜,范若礼还在睡觉。她看着桌上的菜,一盘盘细细数过去,确认没有漏掉他喜欢吃的菜,然后写好一张便条贴在冰箱上,打电话给纪成浩,知道他在家,就坐车去了纪家。
纪成浩正一个人在家吃晚饭,接到苏黎的电话,算了下时间站在门口等她,看到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就上去帮她打开了车门,“你现在过来,若礼出了什么事吗?”
她下了车,“能进去说吗?”
“你吃饭没,要不跟我一起吃?”
“恩。”她跟着他进了房子里,坐在桌子旁拿着筷子却一直没有动,“成浩,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事,你说吧?”因为她的到来,他显得格外高兴。
“你先答应我。”
6年前她求他帮忙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纪成浩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心里隐隐作痛,“你不要说了,不管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
“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只能一个人去自首。”她没有因为他的不赞成而动摇。
他放下筷子看着她,知道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苏黎,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我不能看着若礼坐牢,我那天去过景天,如果我承认是我做的,结局会好很多。”
“你不能看着若礼坐牢,我就能亲手送心爱的人进去吗?”他站了起来,第一次这么怒不可遏地对她大喊。他的心被扎了一针,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只有他忍受着那样锥心的痛。
“成浩,我知道我亏欠你的还不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已经为爱发了疯,他又何尝不是疯了这么多年?
他心疼地帮她擦了擦眼泪,“若礼欠你的,你会让他还吗?可能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欠不欠的想法,我也一样。”
“对不起……”她反握住他的手,这样深深被爱的感觉,她却无福承受。
“晚上不要一个人回去了,就当最后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哪怕只有一天,可以吗?”
“成活,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纪成浩笑了笑,把心里仅有的一点执着都融化了。可是,认识你,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他把她安置在客房,商量了一下去警局自首的说辞,然后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隔壁的房间里。他靠在墙上,想象着墙壁另一面的她在做什么,就像这么多年来每天所做的一样。
最开始从范若礼的口中,知道她的存在,他一直以为那是范若礼情人眼里出西施,直到那么巧合地遇到了她,他相信有些人的惊艳,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他不再逃课,不再热衷社团活动,不再对着看他们打球的学妹吹口哨;他和范若礼一起上课下课,出入图书馆、自习室,不错过任何一个遇见她的机会。
他们终于成为朋友,从普通朋友到深交挚友,然后,就只是个朋友。他和她之间,一直有段这样的距离,他知道她在那里,却越不过这一墙之隔。
纪成浩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周围已经被黑暗笼罩,手里的冰水吸收热量,变得和手心一个温度。他从地上爬起来回自己的房间,经过苏黎的房门口,还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敲门,轻声地问:“苏黎,你睡了吗?”
里面没有回音,想必已经睡着了。他安心不少,正准备走,门“咔”地一声开了,苏黎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白森森的。
“成浩,我们聊聊天吧。”
他进了房间,看到被褥原封不动地叠放在床上,没有动过的痕迹。他跟着她走到阳台上,坐在椅子上乘凉。
“睡不着吗?”他看出她不安定的情绪。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没有想象得那么勇敢,现实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爱就是战胜一切的力量,我也会害怕。”
“即使害怕,你还是要去做。”
“我想为他分担所有,不是想一想,说一说就够了的。”
“若礼宁愿自己坐牢,也不会同意你为他分担这些。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一个男人,他需要尊严和骄傲,尤其是在他女人面前。”他站在男人的立场上,看待她不明智的牺牲。
“正因为他是男人,他的一辈子不能毁在这里。我愿意牺牲以后的事业,做他的小女人,我相信若礼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其实我问过律师,这种罪名情节不严重,量刑是在三年以内的,我自首再加上初犯,很快就能出来了,是不是?”她像个少不更事的小女生,编织了一个美满的未来,鼓励自己积极去面对。
“我知道劝不动你。”
她站了起来,迎风靠在阳台的围栏上,放宽了心,说道:“跟你说说话,我觉得轻松了很多。”
纪成浩走到她旁边,“我也有很多话想说。”
“那我算不算合适的倾听者?”她转过头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他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想了想,很快地算出了时间,有点惊喜地回答:“10年,不细想都不记得原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那你和若礼呢?”
她有点记不清了,仿佛范若礼从来都理所当然地在她生命里,关于他的记忆没有明确的开始,也从来没有中断过。
“苏黎,如果我先认识你,那么结局会不会和现在有所不同?”
她想不到他会这么问,低眉沉吟了一会,抬眼时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答案,“会。”
他吻了她。他对她,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为她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也同样落得不可能。
他的唇能够吻到最爱的人,已经是这辈子最奢侈、最无憾的幸福。
第二天。
纪成浩一大早醒来,换好了衣服,去苏黎的房间找她,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他跑到楼下,问正在准备早餐的女佣,“有没有看到苏小姐?”
新来的女佣说:“刚刚走了没多久。”
“知道了。”他有点失落,拿起桌上的报纸来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变成了一串串毫无秩序的字符,让他集中不了精神。
女佣端了煮好的百合杏仁粥上来,纪家的早餐从来没有这么创新的菜单。他拿起勺子,习惯性地在粥里来回搅动着,尝了一口之后问她:“这是谁做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喝,”她以为纪成浩在责怪她,吓得连忙解释,“苏小姐说百合杏仁粥清心安神,百合是她亲自去花店挑的,她叫我看着火之后就走了。”
他停下了手里搅拌的动作,“她还有没有说别的?”
“她叫我不要叫醒你,让你多睡一会。”
他再也坐不住,走之前还不忘特意交代,“这个粥帮我留着。”
她还是选择了一个人面对,不想他一起承受无形的压力。纪成浩开着车追了出去,开到警局门口,看到苏黎站在那里,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天还是很蓝,蓝得让人忘记了它还有阴雨的一面。监狱里面会不会有这么蓝的天空,她有没有这么美丽的心情去欣赏;她能不能够适应里面残酷的生活,会不会像电视里那些刚入狱的犯人一样被欺负。所有的顾虑叠加起来,让她有点怯步,没有办法一瞬间把早已做好的决定付诸行动。
“苏黎,等我一下。”
纪成浩叫她,打开门准备下车,她却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不要过来”的手势。她转过身,面对着警局,面对着未来的方向,心里的恐慌逐渐被坚定的决心取代,迈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
“苏黎。”
他有种马上就要失去她的感觉,虽然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她停下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一如十年前第一次遇见的样子,红颜宜笑,睇眄流光。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在最美的岁月遇见,不是为了成全爱情,只是让他
甘愿借他的眼他的心,记录她最青春美好的年华。
苏黎。我爱你。他用唇语诉说着十年的相思,道不尽的是他百般难解的痴心,忘不掉的是她一笑遗光的容颜。
纪成浩从警局回到纪家,范若礼已经在客厅里等了好久,连茶水都反复上了好几遍。
“你怎么不接电话,一上午找不到你?”
纪成浩随手把车钥匙扔在了桌上,“走得太匆忙,忘记带了。”
范若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苏黎叫我来找你。”
“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给我留了字条,叫我来找你就清楚了。”
“我宁愿我不清楚。”
范若礼问:“纪成浩,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要替你认罪,她去自首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疯了吗?你同意她这么做!”
范若礼差点夺门而出,却被纪成浩一把拉住。他好像预知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及时地想好了对策。
“放开我!”范若礼甩手想摆脱他,却因为用力过猛,一反手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
“叭”的一声,纪成浩只觉得半边脸痛得有点发麻,从小被当成瓷娃娃捧在手心的他,没有被谁打过。
范若礼愣在原地呆了几秒,又不顾一切地想要往外面冲。纪成浩顾不上痛,扑上去想要阴止他。
“纪成浩,你放开我!你知不知道她会坐牢的!”
“我不想,我也不想!你现在去了也于事无补!”
“我宁愿一辈子关在里面,也不能让她受一天苦!”
“我答应过她不会让你去,我只能做到这些,就一定会做到!”
他们扭打在一起,直到家里的佣人闻声赶来把他们拉开。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汗水糊在脸上,像是弄脏了的画板。
纪成浩用手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渍,“能不能冷静点听我说完?”
范若礼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理智一点点回到身体里,不再像个发狂的狮子一样横冲直撞。
两个人梳洗了一下,范若礼一遍遍用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一闭上眼睛,他脑海里就浮现起她临走时的样子,他那么大意得察觉不到她笑容背后的隐忍。
“若礼,如果你现在去警局,她也会被控伪证罪,这个罪名判下来,并不一定比她现在自首轻。供词不是小学的作业,不能一改再改,藐视法律可能直接导致刑期无限延长。”纪成浩呈“大”字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道。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觉得有点累了,“她就是没给自己,没给我们留后路,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不能把你关起来,但是你要想清楚这是救她还是害她。”
“她打算怎么做?”范若礼还是没办法接受。
“她会跟警方说是她做的,为了报复你和他分手。我会上庭作证,证明你们这几年关系确实很差,而且你还有了新的女朋友。”
“一定要牵涉到她吗?”
纪成浩睁开眼看着他,“哪个她?”
范若礼垂下头,“我希望不要再和莫小奈有任何关系,以后完完整整地属于苏黎。”
“多情却似总无情,我知道你只是不想伤害她。”
“已经伤害过一次了。”
“若礼,为什么苏黎只喜欢你?我什么都不比你差,我比你高,比你有钱,比你专一,比你对她好,就连打架也不是打不赢你。”他不吐不快,把所有东西列出来,一一比较,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天真地想要知道答案。
“那你为什么只喜欢她,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比她漂亮比她善良比她优秀?”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为什么她取的那一瓢,偏偏不能是纪成浩?他宁愿相信,他只是输给了时间。
“成浩,我想见见她。”
“她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
“见到又如何?还是马上就要分开,你真的想对她好,还是留到她出来之后吧。”
世间万般情,唯有相思苦。
范若礼再见到苏黎,已经是在半个月之后的法庭上。他的控罪撤销,而她的罪名却正式落案起诉。他和她的位子与上一次做了调换,他在旁观席上,而她在被告栏里。
她看上去淡定从容,却难掩眼底的惆怅和渴望。他知道好的一面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想让他们放心。苏黎和纪成浩的命运,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压制住所有的冲动,顺她的意思,默默坐在席上,只在眼神接触的时候,给她鼓励和希望。
退庭之后,范若礼发现手机里有好几个家里的未接来电,家里并不知道他辞职的事,这么多年,都很少在他上班的时候找他。他做好了坏的心理准备,回了电话。
“若礼,苏黎有没有和你在一起?”电话是苏母接的,听得出声音很急促。
“没有,妈你不要急,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苏黎妈妈说心口又疼了,我还叫她保重身体,苏黎也不是请不起私家看护,她又说不想女儿担心,没想到才几天功夫,她就……”
纪成浩看到范若礼接完电话之后,脸色就变了,问他:“怎么了?”
“苏黎……苏黎的妈妈去世了。”
所有的事情接踵而至,噩梦的利刃一刀一刀刺过来毫不留情,每一刀都深可见骨。即使是范若礼和纪成浩这样的大男人,都觉得难以承受,希望和勇气都随着这一个个伤口流失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向苏黎启齿,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范若礼权衡再三,做了决定,“成浩,暂时不要告诉她。”
两人回到老家,苏家本就门可罗雀,现在更是连唯一的一点生气都泯灭了。偶尔经过的人面如死灰,免不了要往里张望一下,然后又叹息着摇头离开了。
纪成浩一路走来,不少闲言碎语落到耳朵里,到了苏家门口,听到的更加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