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想了一下,认识范若礼,只有短短的三个多月,现在他却占据了她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三分之一用来睡觉,三分之一用来工作,最后三分之一属于和他有关的人和事,甚至有时候另外的三分之二也可能被他霸道地占有,比如做一个关于他的梦,比如像现在这样,拿着工资,想着已然和工作无关的他。
如果没有认识他,可能她只是一个第一轮面试就被淘汰出局的Loser,他还是那个不敢再爱的创伤后遗症患者。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他们就这样遇见了。看似缘分使然,其实背后有它发生的必然性。有一种理论叫做“六度分离”,说的是世界上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最多通过五个人就能联系起来。
她在一张纸的左边写上自己的名字,右边写上范若礼,然后只简单地在中间依次填上了魏然、苏黎,就把他们两个串在了一条关系链里。如果再在范若礼的名字后面加上任何一个上市公司总裁的名字,也只是隔了三个人,但是曾经那些能够登上财经报纸头条的大人物,对她来说,是多么遥远的距离。
把这么浪漫的邂逅,用抽象的理论来推导和验证,是一种容易让梦破碎的无聊行为,她宁愿相信,他和她的相遇,是神的旨意。
“下班了!”
不知道谁像北京时间报时一样先喊了一声,其他人也积极地收拾着东西,从这里可以看出,其实大家还是挺守时的。
莫小奈关了电脑,纪成浩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问她:“下班后有空吗,我想去看看苏黎?”
她可以感觉到从纪成浩走出来的时候,就有人在阴森森地拿眼睛横她。现在在公司里,她俨然是傍总经理专业户,以前是范若礼,现在新人换旧人,她依傍的对象自然换成了纪成浩。
他见她没说话,就替她回答:“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我有空阿。”她把包包往身上一背,对别人的评价一副“I don’t care”的样子。
“我介不介意我先去买点东西,我怕晚了那里关门了。”他征求她的意见。
她回答:“没事,我可以陪你去。”
纪成浩开着车到了那家叫“邂逅”的饰品店,却看到大门紧闭。他没想到这么早就关门了,正打算离开,看到那个小女孩背着一个小书包走在不远处。
他下了车,向她跑过去,“小妹妹,还记得我吗?”
“叔叔,你又想来买花吗?”小女孩甜甜地笑着。
“对阿,可是你们这么早就关门了。”
“妈妈已经把东西都卖给别人了,以后都不会开了。”
“为什么?”
“因为妈妈说她等的那个叔叔不会再来了,以后会有别的叔叔照顾我们,我就可以去上学,和别的小朋友们一起玩。叔叔,你看我的新书包好看吗?”她把书包拿下来,骄傲地递到他的面前。
“很好看。”
“我要回家了,要不然妈妈会担心我的,再见,叔叔。”
“再见。”他冲她挥了挥手,回到车里。
莫小奈看到他空手而回,问他:“不买东西了吗?”
他摇摇头,一言不发,把车开到附近的一家餐厅。
莫小奈觉得有点尴尬,就找话题和他说话,“还是没找到若礼吗?”
“恩。”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翻着菜单问她,“喜欢吃什么?”
这个场景和对白很熟悉,而眼前的纪成浩内敛、隐忍,好像以前的范若礼。莫小奈一直都很崇拜苏黎,如果有一天她也离开了,能被所爱的人牵挂,哪怕不是一世,只是一时,她也会觉得此生无憾了。
“莫小奈?”他终于从菜单里抬起头,“你想吃什么,不用迁就我?”
“我不挑食,什么都吃。”她被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随口答道。
“回来上班快一个月了,你还觉得习惯吗?”他点好了菜,也开始没话找话。
她笑着说:“还好,相比若礼,你是比较好伺候的上司。”
“被你这样夸,我真是受宠若惊。”他作出荣幸的样子。
“我明明是在感慨自己受压迫的丫头命运。”
他感慨,“你还是这样。”
“据说皱两万次眉就会多一道皱纹,所以一个人一生中皱眉的次数是有配额的,还是乐观一点好。”她总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我说不过你,对了,你还和蓝家的那个住在一起吗?”他突然说起了一个奇怪的话题。
“对阿,不过他学校给了一个长假,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到澳大利亚去找他的女友了。”
“他有没有和你提过蓝至欣的事?”
“她和若礼的关系这么复杂,这个话题一下是我们的禁区,你为什么突然对她有了兴趣?”
“我可能……会和她结婚。”
“结婚?”莫小奈的心头颤动了一下,如果是以前,她一定觉得纪成浩在戏弄她,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拿这样的事当儿戏。
“恩。”他再次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这么突然,而且蓝至欣喜欢的不是若礼吗?”
“她把我和若礼认错了。”
“那你也不需要和她结婚阿。”她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纪成浩和范若礼又不是双胞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真的可以因为一句认错了就能转移的吗?
“你可能以为我是因为苏黎的死,才会这么草率地决定。我承认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像对苏黎那样刻骨铭心,但是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一个人聊度一生,这对我对她都不负责任。”
“作为朋友,我不应该对你的决定指指点点。蓝小姐无论家世还是能力,都和你很相配,但是我知道她是一个对感情很执着的人,可能以后她对你的付出,而你无法回应时,会变成你的负担。”
“我已经试着和她慢慢接触,其实她不像一般的大小姐,有她可爱的地方。而且我是纪氏唯一的继承人,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也许互相扶持的婚姻反而是最可靠的关系。”
政治婚姻之所以亘古不变,是因为牺牲个人对全局无关紧要的感情,却能让别的关系坚不可摧。
“什么责任?”她越发地糊涂了。
“我听到我爸和二叔的谈话,其实上次收购计划书的事,是我爸属意二叔这么做的,他想拉拢苏黎和若礼,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这么多事。如果我能早点做些事情让他放心,他就不会这么处心积虑地为我筹谋。莫小奈,对不起。”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所以才会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说。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若礼迟早也会知道的。纪总裁只是及时地敲碎了我的白日梦,他看人的眼光和做生意一样敏锐,苏黎和若礼才是天生一对。”
“莫小奈……”
他想再说点什么,服务员刚好过来上菜,两人沉默了一会。
“先吃吧,冷了不好吃了。”她拿起刀叉,艰难地应付着盘子里一整垞的肉。她不会吃西餐,更分不清牛排要几分熟,才能衬得自己冷艳高傲。她尤其讨厌听到金属的刀叉划过陶瓷质地的盘子发出的声响,那种感觉就像一只“吱吱”叫着的老鼠从她脚边爬过。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看吧,就连日常的吃饭,你都这么不入流,和那个传说中的上流社会格格不入。
吃完饭,他们去了陵园,想告诉苏黎一个好消息。也许这个时候,任何消息都称不上好,只是多少能让纪成浩心里释怀一些。
今天是周丽缇审讯结案的日子,纪成浩没有去旁听,他怕自己在庭上听到她细细交代他们如何狼狈为奸,会控制不了情绪。对于这种轻浮拜金的女人来说,在监狱静思已过,是一种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
莫小奈在那里看到了范若礼,他迎风而立,带着一种看透尘世的洒脱。
命运之神一定是一个顽劣的孩童,喜欢制造一出出闹剧和一次次意外,然后以吞噬人们复杂的情绪为生。
范若礼蹲下去,用手细细拂过墓碑上的文字,一笔一画都看得仔细。
“爱妻范氏苏黎之墓 范若礼立”。
以他之姓冠她之名,是他唯一能够替她完成的心愿。他专注地和脑海中的影像交流,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在他旁边静静地站了好久。直到纪成浩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
“嗨,好巧。”莫小奈浅笑着和他打招呼,表现得自信得体。她倾尽全力改变自己,提升自己,无非只为得到一个人的认可。
他太久没有和别人交流,错愕了一下,反应稍稍有点迟缓,“你回来了。”
“恩。”她点点头。
然后,再没有多余的话语。距离产生的不是美,是陌生和疏离。
纪成浩想给他们制造一点独处的机会,像个好事的三姑六婆一样,找了个憋脚的借口准备离开,“我忘记买花了,你们先聊一会。”
“成浩,我跟你一起去吧。”范若礼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很明显,理解他的用意,却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天已经暗了,让莫小奈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你们都不要去了,我想苏黎不会介意的。”莫小奈出声化解这场尴尬,刚才纪成浩那样说的时候,她还有点兴奋,现在却对他自作主张想把她推销出去的做法很不满。越是紧张的人,她越不想在那个人面前降低自己的身价。
他们也不想这样僵持着,席地坐下,各自说着心里话。
“若礼,我以后会慢慢接手总公司的事,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而且苏黎也希望你有一个新的开始。”
“过一段时间,我想出去走走,以前苏黎一直想要去旅行,但是我们都没有时间。现在她不在了,我想用我的双眼替她看遍所有来不及看的风景。”
莫小奈看着这个深情的男人,他已经不是所有少女情怀里带着完美光环的王子。他会颓废会迷茫,会无能为力到让心爱的人为他而死,但是在她的心里,永远都为他留有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